我们村有两口井。村东一口,村西一口。村子相对在高处,井在村外的低处,井要矮上一大截。有了这个落差,井里才能渗出水,村里的人才能打到水。
我家的房屋在村东头,离村东那口井非常近,大概不足百米。村里有两条东西走向的街,我家坐落在前街的边上。每天清晨总有打水的人。他们经过我们的屋后。在我们砖砌的房屋中,也能隐隐听到扁担和水桶的声音。
那时候井中水很充足。不需要用长长的井绳汲水。直接用扁担上的钩子勾着一只水桶,放进水井中荡一荡,很轻松就可以打一桶水。然后换另一只水桶。再把两桶水挂在扁担两端,把肩膀放到扁担中央,先躬身再起身,挑起那根坚韧的扁担,一路负着两桶水的重量,把水挑回家里去。
水桶都会滴落水滴,沿途留下一道道水痕。通过留在地面上的水痕,就可以知道这个早上,谁家挑水了,谁家没有挑水。如果你熟悉那家人,还能猜到是哪个人挑水的。一般是家里的男力,但也不一定,有的人家男人不在家,去城里打工了,甚至是瘸子拐子,就需要女人出马。村里的女人也很壮实。我们村的女人会开拖拉机,而且开起来比男人还猛。
井水挑回家中,倒进水缸里。这两桶水的位移,就是村民的一项生计。水缸可以分两种,一种在北房堂屋靠墙放着,缸里的水是为了人喝的。偏房下屋里也有水缸,缸里的水是给牲口喝的。那时候还没有自来水,人和牲畜喝着同样的水,都是井水。就是靠不同地方的水缸来区别了。
会有这样的情况,养的牛犊口渴了,就自己进了下房,把头探进水缸里,咕嘟咕嘟饮起水来。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干脆水缸也不盖盖子,就让牲畜自取自饮。有时候孩子在外面玩,嗓子干渴得冒烟喷火,来不及多跑几步进北房,也就直接喝下房里的水了。反正都是来自那口井,反正都是水,一旦急了,也就不分那么清楚了。
有时候,可能是出于好奇,人正在厢房里午睡,院子里的牲畜悄悄进堂屋了,然后把头伸进人的水缸,尝一尝人喝的水。品一品才感觉出,唔,原来这水也是同样的滋味。趁着人在午睡,没有察觉到,牛再悄悄回到院子里。没人知道发生了这回事。
村庄里人畜共居,有时难免不分你我。牲口没有跳到炕上,和你抢炕睡抢被子盖,就已经很通情达理了。何止是牲口,有一次我被惊醒,梦里以为是鸡进屋了,来啄我头上的头发。等我察觉醒来,才意识到是老鼠的所作所为。直接到头顶来取头发,应该是母鼠要下崽了,急需要头发这种物资来絮窝。
那口水井在村东池塘边。春天有河水从远方而来,不出几天便把池塘填满了。说来也是奇巧,在村里没有通自来水以前,水井从没被淹没。等村里通了自来水,那口井废弃了,就被淹没了。被淹没的水井,看上去黑洞洞的。村里的人都知道那里有口井,没有说哪个不小心掉进井里去的。
等水位落下去,水井显露出来。似乎它去哪里转悠了一圈,而后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被淹没过的井里有了鱼。我就在水井里钓鱼。我感觉自己很聪明,如果去池塘中钓鱼,池塘那么大,鱼凭什么就来吃我的饵料。在这样一口小小的井了,鱼的选择就变小变窄了。我钓到的都是小鱼,都喂了鸡。
再往后,这口井就干枯了。井里有烂皮鞋,砖头,树叶,树枝。井口似乎也变小了。好像自己会收缩似的。大概它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既然时不我待,已无地自容,便想识趣地自行消失。
但它终究存在过,始终在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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