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三年》之三：
负债上大学
能在三倍于录取人数的考生中胜出，并且为谋取大学文凭迈出了第一步，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录取通知书上写明，学费为3600元，食宿费自理，就是说至少需拿出4000多元，方可报名入学，使我感到压力很大。我当时家无积蓄，月工资只有150元，前妻的工资收入与我相当，4000多元钱，相当于我一人两年多的工资。我在报考作家班前，曾和妻子说到如果录取，可借钱上学，但父母和岳父母是否愿意借给我这么多钱，仍属未知。
我回到凤阳，和妻子分别写信给我们的父母，向他们借钱，当然少不了“读作家班可以多发作品，拿到稿费后立刻还钱”等语。其实进了作家班，是否能有很多的稿费收入，实在难说，我们这么说，像所有借钱的人一样，不过是为了让“债主”放心借钱而已。
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的父母很快如数将钱寄来。我父亲一直为我受他当年被打成“右派”的牵连，在农村务农七八年，失去了读书的机会，招工进城后，又因身份、文凭等问题，久受压制，听说我考取了大学，非常高兴，不但寄来了钱，而且来信对我鼓励一番，像教导孩子一样，要我珍惜这一机会，在大学努力学习，云云。
借到了4000元钱，心里踏实了许多，但以后每月的食宿费用要多少钱，虽不是很清楚，总觉得也是不小的开支。我的工资都用于上学的开支，前妻娘俩靠她一人的工资生活，未免吃紧。我以前曾从当地的报纸上看到，本地区文友考取作家班后，地区文联都给予一定的资助，于是便怀着一线希望去了滁县（当时为滁县地区，现为滁州市），向地区文联求助。
地区文联主席郭瑞年先生，多年来一直重视扶掖基层作者，我也是受到他关心的作者之一。他得知我考上作家班，也很高兴，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批给200元钱，作为资助，并说：“文联只有这个经济能力，杯水车薪，聊表心意。”这点钱现在的确不算什么，但当时却超过我一个月的工资，有了这笔钱，在学校至少可以供我一个多月的食宿开销。这200元钱，是我读作家班得到的唯一的资助。
我第一次携带“巨款”出门，前妻很不放心。她以前回上海探亲，托她购物者不少，别人给她的购物款，加在一起常多达数百上千元，她为防途中被偷，在棉毛裤上缝一小袋，将钱放入袋内，再将袋口缝死。对于这笔借来的学费，她更是视若珍宝，生怕我途中遭窃或大意丢失。为安全计，她按照自己藏钱的老法，用一块布在我的棉毛裤上逢一方袋，将钱封装其内，这才放心。但我的钱虽没丢，行李却丢了一个。
我既是去大学读书，当然要带些衣服、生活用品以及书本等物。我特地花了五十多元钱，买了一个旅行箱，把好点的衣服，如怕挤压的西服等装进箱子，其他不怕挤压持衣服及鞋子、生活用品与书籍等物装进一个较大的旅行包。那个箱子是桔黄色的，一侧有四个轮子，可以拎着，也可以推着走，在当时比较时尚。几年后，我来北京时再次派上了用场。
照例是买了一张硬坐票，坐了一夜的火车，到了西安，已是次日上午。我已经在西大参加过考试，不用再问路，直接上了停在车站广场上的某路车。箱与包，又大又沉，难以同时提上车，因是始发站，我从容地将箱子提上车，然后再下车把旅行包提上去。我在小南门换乘时，忘了那是路过的公交车，仍然这么干。不料，我把箱子提进车箱放下，准备下车提旅行包时，车门突然关上，我急喊“我车下还有东西”，司机这才把门打开。但就在这转眼之间，地上的包已不翼而飞。我这下着了慌，急忙跑到车头前，对司机大喊：“我的包不见了，请别忙开车，我的箱子还在车上。”好心的司机为我停车片刻，我东看西望，希望发现拎走我的包的人，哪里还能看得见踪影。我问路边的人，答道：“刚才有两个骑自行车的小伙路过，坐在行李架上的那一个拎了你的包。”事已至此，我只得赶紧上车。我的箱子还在车上，如果公交车再开走，我的家当就全完了。
到了西大，仍然入住学校招待所。有同学陆续到来，因为大学梦得圆，他们大多满脸喜色，而我却很是沮丧。我的包里不但有衣服、鞋子，还有供以后供写作挣稿费还债的采访素材，以及多本工具书和小说、散文集。那个笔记本上，记有大量我家乡凤阳山区抗日战争与内战时期所发生的故事，为我到那一带跑了很长时间的收获，是准备日后写小说的。另外还有一本贾平凹的散文集《商州纪事》，是准备认真拜读，借鉴其写法，把我在家乡山区的见闻写成散文的。我估计了一个丢包的经济损失，大约在三百元左右，相当我两个月的工资。而无形的损失，则没法估计，可能远大于经济损失。怎能不让我心痛！
下午到报名处报名、交学费，才知有的同学只交一半学费，余款可以后补交。这又让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我可以少背一些债，等挣了稿费再补交。
当晚，同房间的人鼾声如雷，我却难以入眠，仍在心痛那丢失的旅行包，在默默地细数包中什物，并自叹倒霉。
第二天，我怀着一线希望，买来纸墨毛笔，写了两张寻物启事，大意是包中有书箱与采访本等物，为读书写作之用，望拾到包的人能够归还。然后拿到小南门张贴。我想：那拎走我的旅行包的人，见包中物，特别是书本，对他无用，看到了寻物启事，也许会将包送到学校。
这当然是幻想，寻物启事贴出后，一直没有人来学校寻找失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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