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儿古老而平凡，歌词朴实而一般，搬弄着爱情的纯洁。——《第十二夜》
当杨燕霓回想完这些时，天色已经大亮。她慌忙跳下床，跑到门外。从太阳的高度她推测第二节课怕是快要结束了。她想，现在收拾完，到教室怕是要被老师批一顿。那就索性不去了，大不了旷一天课，明天再给班主任解释。她还是很有自信地想，班主任应该不会责怪她。不看平时的表现，单凭这次的考试成绩也能够为自己赢下这点儿面子。
随即她抛开了这些念头，顺着太阳光看向了远处的山脊。只见到处白茫茫一片，昨夜下的雪给大地披上了银装。早晨温馨的阳光被雪夜反射到了空中，令天空格外透彻。天际的浮云与山巅的白雪交相辉映，衔接在了一起，使天际线变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了。
在这个洁白、清新的世界，杨燕霓灰暗的心情一扫而光。她像撵走不速之客般，把关于学校，有关陈曦的所有灰蒙蒙的阴影从她从心房扫除干净。她心里的那些对于人情世故的、卑劣的念想和这个通透的世界格格不入。虽然总有人会去渲染，试图美化它们，但在真实的，不经掩饰的清白之中，它们罪恶、丑陋会显露无遗——一个个贪婪地张着无比巨大，黑洞洞的嘴巴试图吞噬一切，湮灭掉所有的事实，让人们带上有色眼镜来看世界。
她在走廊上站了好久，只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但是这一切似乎又不存在，激发不了她的任何感想，脑袋空白一片。在这种空白的状态里，心中不会产生任何负荷，只是一个劲地跳着。这就是肉体的本能，机械地、不加约束，按照自然的支配完成自己的工作。她的身心完全融入到了自然地体系之中，作为有思想的、生命的一切体征也消失了，似乎成为了一具雕塑，一件摆设，她的存在的理由只是为了占据一定的空间。
一阵微风带来的寒气迎面而来，钻进了她的衣领。她的身体又感觉到了人间的冷暖，因而灵魂也会感知存在。因此，她成了完全的主体。思想主宰了她的肉体。
她走进了房间，环顾四周，想找点儿事做。但是小房间里除了生活用品外，就只有一摞摞的书了。她躺在了床上，随手抓了一本语文书翻着。不知不觉她笑了起来，想到自己十几年的生命都奉献给了书上一溜溜的文字，而她现在却从中发现不了任何东西。似乎自己从中学到的无非是如何摆弄这些形状各异的图画，让它们成为特定的组合，但能够容纳它们的地方只有试卷。她不禁问起了自己，活了这么久，到底做了些什么，在生活中留下了什么。她苦思良久，仍未能找到任何值得信服的答案。她莫名地感到一种不可理解。没有任何兴趣爱好，也从来没有过值得珍藏的友谊，甚至记忆中连一个特殊的生活场景都没有。翻腾来翻腾去的就是每年站在领奖台上的记忆，而这些东西她又感觉不到丝毫意义。经过岁月的洗礼也就索然无味，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平常，不能给人带来丝毫幸福的存在感。
所有的印象里，只有陈曦的那张帅气、阳光的脸能使她的心惊起了一丝异样，在这种异样的悸动里她全身的血液都奔流了起来，在血管里唱着轻快的歌儿，浑身洋溢出轻飘飘的快感。她一想起来就乐得心里卜卜跳。像一瓣玫瑰花，即热烈又神秘，又像一片雪花儿，又凉又软——真是美妙。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她又做起了那个属于少女的绚丽多姿的梦。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具备作为人的神圣的自主性。
中午，尹婷婷来看她了。见她没有到校，怕她出啥事。她的心里不由地对她产生了浓浓的感激，纯朴的天性使她对尹婷婷萌生了爱意。除了家人，从没人这样关心过自己，虽然口上推脱说，自己有点儿头疼，可能是感冒了。但倾吐心曲的需要促使她想向她吐露心中的烦恼。但她又具有高尚、倨傲的心灵，命运将她投入到粗鲁的人物中间，受到了那幅粗俗礼仪的熏陶，认为这是荒谬绝伦的，羞耻心让她感到难以启齿。
尹婷婷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便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遇上什么伤心事了吗？”
她慌忙掩饰，“可能是因为感冒，有点上火。”
这时，自负成了她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为了维护那点隐秘的自尊心，她决定不让任何人觉察到她心里滋生的那种为人所不齿的怪念头。当她脑海中出现这种念头的时候，就会觉得脸上会升起一股莫名的燥热，这让她很不安。生怕别人会从中窥探出一星半点儿异样，只要她脑海中出现丝毫关于陈曦的景象，这种灼热感就会存在。所以她慌忙转移了注意力，将话题引向一些细微的琐事。
尹婷婷走后，她忽然感到肚子有点饿了，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呢。她这才懒懒散散地收拾着，做起了饭。她想到隔壁的小伙子经常照顾她，有时候见自己的时间太紧张，便在给自己做饭的同时也给她做一份，已经好多次了。但她从没有给他帮过任何忙。自己昨晚是在地上睡着的，要不是他将自己抱上床，没准她要在地上睡一晚呢。要知道，夜里的温度可是在零下的。
她便蒸了米饭，炒了四个菜。这可算得上她做过的最丰盛的一顿饭，耗费了她平常要吃一个月的鸡蛋，还买了十几块钱的菜。这让她感到有些心疼，但想到自己平时不断麻烦人家，他可从没有露出过丝毫不满。杨燕霓不禁埋怨起自己太小心眼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上楼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过了看杨燕霓在不在。他推开杨燕霓虚掩着的门，看见她正坐在小桌前。他仔细地观察着杨燕霓的表情，试图推断出她此时的心情。她除了眼睛周围微微有点儿浮肿外，她的脸上倒没有其他异样。“燕霓。昨晚你怎么了。”他试探着问道，语气温和，生怕惹起她的不悦。
“没什么，康哥。”杨燕霓面色有些尴尬，但她还是笑意盈盈地说道：“今天我请了假，没去学校。我做好了饭，我们一块吃吧！”她边说边拿着碗去盛米饭。
康泽注意到了小桌上五颜六色的小菜，更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怪异。平时这个小姑娘可是非常节俭的，很多时候她根本不会炒菜吃，今天却弄了这么多好吃的。但他还是犹犹豫豫地坐了下来，接过了杨燕霓递给他的饭。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静静地盯着杨燕霓在看。
“快吃饭呀！”杨燕霓见他不断地盯着自己，便提醒他。
“我还是觉得你有些奇怪。”他乐呵呵地说道。“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昨晚你像着了魔似的，发着狂。半夜你又在地上睡着了。今天你又看起来一本正经地，还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他注意到杨燕霓眼中有些慌张，便强调道：“你心里肯定藏着啥事，快告诉我。”
杨燕霓面色更加慌张了，一想起那些令她不安地念头，她的呼吸都变急促了。“真没事。”她给康泽的碗中加了点儿菜，想掩饰过去。
“如果你把我当做哥哥，那就告诉我。”康泽加重了语气，厉声说道。
“我说了你可别笑我。”杨燕霓的面色绯红，这种秘密憋在心里让她感到异常沉重，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但她的自尊心又生怕会被别人当做笑柄。
“好，我保证不取笑你。”
杨燕霓结结巴巴地埋头说道：“就是因为一个男生。”
“呵呵，就是因为这点事。你就像发狂了似的折腾了半晚上。”康泽不由的笑了。他从这句话中已经猜出了大概。他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大事，才会使这个稳重的女孩出现反常的举动。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她依旧是个孩子而已，思想还是没能超越她的年龄的局限。
“你说过不笑的。”杨燕霓嚷嚷道。
“你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是吗？”康泽用一本正经的语气问道。杨燕霓点了点头。他又说道：“但是他不喜欢你，所以伤到你的心了。”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是我觉得他对我丝毫也不在意。”杨燕霓又是强调又是辩解。
“只有这点儿原因，就让你伤心成了那样。”康泽觉得不可理解，他略带质疑地问。
他用这种口气，杨燕霓的心中难免会有些不满，对她来说这可是此时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半个学期来她争分夺秒地学习，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高看自己一眼。这种愿望要比吃饭睡觉还强烈，可是在康泽的语气中显得这是微不足道的。
康泽看出了杨燕霓的不悦，安抚道：“你这只不过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情感，根本用不着这样上心。你有这种想法不过是正常的心理需求而已。”
杨燕霓沉默了，心里一沉。她想不出任何话为自己辩护。因为她知道康泽是对的，周围有很多同学在搞这种幼稚的恋爱，当时看起来爱的难舍难分、整天缠绵悱恻的，但往往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就倦怠了，到头来双方都落个不欢而散，连朋友都没得做。但她就是无法舍弃那种依恋的感觉，明明觉得这是没有丝毫价值的，可就是无可奈何。会不断幻想他们之间会发生的种种可能，这种念想她就是无法割舍。
“但我就是会不断地想他，我控制不住自己。”她无奈地说。
“你可以尝试着接近他，跟他做一个简单的朋友。等你对他有了一些了解，你的这种新奇感也许就会慢慢消褪，那时候你回想起现在的这种感情就会觉得荒唐可笑，对自己感到不可理解。同时也在他的身上找不出任何值得你去注意的东西，觉得他不过是及其平凡的，跟其他男生没有丝毫差别的同学而已。”
“那要是我越了解他，反而觉得他越优秀，对我的吸引力越大呢！”杨燕霓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仍然摆脱不了那些少女漫画式的幻想。
康泽沉默了许久，他知道对于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女来说。爱情总是脱离现实而富有浪漫色彩的，它总能凌驾于生活之上。这也难怪，因为某种客观的局限，她们的思想本来就很难触及到生活本身，始终游弋在人为捏造的条条框框中，自然不能理解作为人的主观意识对于个体的本质生活的各种价值。
“那样的话你就得凭借理智做出判断，认清什么才是你该做的，将精力投入到最有价值的事情中。如果你沉迷其中，”他停了会儿，悠长地看着杨燕霓，接着说道：“如果你沉迷其中，这些东西很可能会阻碍你的一生，使它无法到达本来该有高度，这是个沉重的代价。”
杨燕霓默不作声，她对这种说教厌烦透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如此，老师、家长。难道自己的生活中只能留下学习一件事吗？她可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作为人就应该有感情，这才是人比动物高明的地方。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各种漫画式的幻想到了毕业都会被斩断，没有多少事实能将它们续接在一起。她知道自己跟陈曦在生活中的交集太少，人生的轨迹相差太大。怀着这种心情她决定要做陈曦最好的朋友，自己就可以把这种爱恋藏在心里，默默地守护着他，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在青春期里只能消受的与性相关的幸福。
就在他俩要吃饭的时候，门外出现了一个时髦女郎。她就是康泽的女朋友，跟康泽是初中同学，现在一个小诊所里面当护士。两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遇上了她。那时候她刚刚从卫校毕业，还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康泽经常会帮助她。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两人就产生了感情，并确立了恋爱关系。
她今天上身穿着一件绛紫色的毛大衣，上面缀满了亮晶晶的黑珠子，使她裸露在外的小手和脖子显得格外白皙动人。而在她额上乌发中间有一只水晶发夹正在烁烁发光。她对着康泽嫣然一笑，两片迷人的、丰满的朱唇之间，露出一排整齐匀称的皓齿来。“你们俩在吃什么好东西呢？”她笑盈盈地说道。
“没什么好东西，就是白米饭。”康泽眼中闪着亮光，兴冲冲地说，“你怎么来了？怎么没提前给我打电话呢？”
“得了吧！”她又微微一笑，“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不敢见我。”
“没有，真的！我能干什么坏事呀！”康泽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给她腾出了板凳。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款步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几天我只是比较忙。冬天了，生意比较好。我得抓紧给咱们安个家呀！”康泽语气中带有些许的冲动。
“好吧！”她抬头凝视着他的脸，璀然一笑说，“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今天就带你去吃火锅吧！”
“不用了吧！”康泽轻轻挠了几下头发，又看了看一桌子的饭菜说，“今天杨燕霓没去学校，特意做了这么多好吃的呀！”
“我还没吃饭呢！”她嘟着嘴嚷道，“就当是陪我了。”
“那你先吃吧！我再煮点儿米饭，这样我们三个都能吃饱。”
“不行，”她扫视了一下桌子，决绝地说道：“我今天特想吃火锅。”
“好吧！”康泽恭恭敬敬地对她说道。“燕霓，你也去吧！”他又转头对杨燕霓说。
“我就不去了，这儿有这么多饭呢！不然今天吃不完了。”
“晚上再吃吧！你也很少有机会小资一顿的呀！”康泽又说。
杨燕霓看了看康泽的眼睛，接着又看了看他女朋友的神情，“我还是不去了吧！就不妨碍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她不想去，就我们俩吧！”她竭力装出自己无所谓的态度，用温存、亲切的语气对康泽说。
“那好吧！”康泽虽然表面上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但语气中还是带有些许气馁。虽然她是他的女朋友，但康泽一直都害怕和她一同出现在公众场合。他自然很爱她，但终究她不是康泽梦寐以求的女人。
他们所处的生活环境是相同的，但他始终和她存在着某种芥蒂，是对生活的理解不同而产生的隔膜。他没法指望她能了解他所追求的精神生活，这他还能够接受。让他感到害怕的是，与她出现在公众场合时，她对他要求的，非要装出成功人士的气派，这些礼节是康泽所不熟谙的。它会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感到生硬，不自在。这对他的精神来说是沉重的负担。他天生是粗人，知道自己笨手笨脚，一旦装出高贵的样子，就像是在经受一桩可怕的劳役。但这还不算，当着众人的时候，他便会觉得自惭形秽。他没有去过多少高档场所，很少能够接触到那里的规矩。在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他必须得怀着敬畏的心理对待那些昂首阔步的男男女女，因为他们表现的，是那般的怡然自乐。
他所擅长的谈话内容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都是一些大实话，要是抛开了这些，他着实不能讲那些夸夸其谈的、用来讨好别人的社交言辞，这有违他诚恳的天性。有杨燕霓在场，他还能发表点儿自己的见解，她是唯一愿意听他讲真话的人。
“你不会想穿成这样就和我出去吧！”康泽拉起她的手，想想往外走的时候，她女朋友脸色一沉，说道。
“我觉得挺好啊！”他埋下头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挺干净的呀！”
对他来说，只要有身干净的衣服，就能出现在任何场合。但他的女朋友可不是这样。她要的是，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与他在一起时，他们一定要表现出最最高贵的情侣间才能产生的浪漫情愫，自然，这种浪漫因表面的浮华而美丽，如果脱离了服饰的配饰，它的浪漫也会被平凡吞噬。
“那就算了吧！以后都别跟我一块儿出去了。”她一脸恫吓的神气，厉声嚷道。
“就是去吃饭而已，就别麻烦了。”康泽握住了她的手、笑嘻嘻地说，活像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在恳求得到吃食。
“不行！”她对他的爱情也敦促她握住他的手，并且看到磨难在他脸上所烙下的印记，眼睛也湿润起来、闪闪发亮。“吃完饭我还要带你去和我的几个朋友去KTV玩，所以你必须得为我长脸。”
她把身子朝他靠着，眼睛里带着祈求的神色，他看着她那张娇嫩的脸蛋，毫不犹豫地投降了。说实话，这份爱情很让他烦恼，他总是担心受怕，然而爱情毕竟是爱情，比他本人的理智要凶猛得多。这种爱情带来的是不安的心情，他总能听到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于是在生活里四处漫游、多方寻找，结果又回归到了书本和艺术上。
很快他就换好衣服了，这是他唯一的一身正装，只有在朋友的婚礼上穿过两遭。上身是一件黑色细毛呢礼服，束腰紧紧地贴在腰上，勾勒出了男性的线条，使得他高高的个儿在宽阔的走廊中更显得修长。宽宽的肩膀，但往下就越来越细，形成细细的腰，紧身的休闲裤使一双脚显得小的可笑，但那双蹭亮的白色皮靴又非常耀眼。不消说，这一身打扮确实与他的体格和面容极为相称。
因为他打扮得像个花花公子，雄赳赳的身材穿身时髦少爷的服装，虽然看上去懒散斯文，但确实能给女人们带来危险的信号，这正是她所要求的恋人该有的品性。
多次相处之后，杨燕霓在他俩的身上看到了生活中的某种极端现实的东西。它无限接近于生活的本质，又凌驾于生活之上。它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存在于人们的内心，不能被到达，不能触摸，属于你。但每个人的又有所不同，是它在通过千万种生活方式表达着人的精神实质，我们永远都无法穷尽它，都希望把握它，操纵它，但它却超越了客观物质的表达，让人不可捉摸。
每个人的生命历程都是在无限接近于它，而它却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会有不同的表现。它在本质上没有变化，因而不被到达。青春期对初恋盼即若离的渴望就是它在这一阶段的青年们身上最为本质的表达，但它表现被在生活中时却有着千变万化的形态。它的目的在于使人们到达既定的高度，这个过程却从不雷同，因而人们为此付出的代价也不尽相同。（因本小说较长，故不再连载，请关注本作品出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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