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萦袅
《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写道，五月初五，端午佳节，家家“蒲艾簪门，虎符系臂”。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备了酒席，宴请姐妹薛姨妈、外甥女薛宝钗，以及贾府的一众女眷，名曰“赏午”。
古代夏天炎热，毒虫复萌，瘟疫横行。古人便以夏天的开始——农历五月为恶月，重五日更被视为恶日。端午节那天，要在门上插菖蒲和艾草，驱虫除祟。为了避开“五毒”——蛇、蟾蜍、蝎子、壁虎和蜈蚣，人们还佩戴五毒荷包，内置草药，外绣“五毒”。荷包常做成葫芦的形状，因为葫芦谐音“福禄”，寓意吉祥，还能收服“五毒”。乾隆二十一年规定，宫中每年五月初一起，开始挂五毒荷包。古人认为老虎的形象也能祛病消灾：猛虎能食百鬼，亦能镇压“五毒”。用艾草编结成的“艾虎”，还有软布缝制的“五毒老虎”，在端午节也必不可少。
端午节前，女子们往往很忙碌，小女孩们剪彩叠福，为弟弟妹妹们做驱瘴辟邪的活计：布头缝的老健人、粽子、蒜头、老虎、葫芦……已婚的女子则捻着“慈母针下线”，比如《金瓶梅》中，李瓶儿就为幼子“做了端午戴的绒线符牌，及各色纱小粽子并解毒艾虎儿”。根据旧俗，端午节要接已出嫁的女儿回门避瘟，称之为“躲午”。到了清朝，这一风俗已演变成了欢乐的“女儿节”，已婚的女子回娘家探亲，未婚的女子则打扮得美丽动人。
可惜，王夫人的“女儿宴”上，气氛却很沉闷。王夫人对儿子没有好脸色：端午前一天，她在午睡时，听见宝玉和丫鬟金钏儿调笑，言语暧昧。溽暑高温，人容易暴躁。王夫人怒急攻心，舍不得责打儿子，便迁怒于金钏儿，撵走了她。这个端午节，金钏儿在家中哭天抢地，家人怨她丢了脸，没了体面的职位，也都不理睬她。
五月初六，有人在东南角上井里打水，竟发现了金钏儿的尸身。京师五月有“禁汲”的风俗，认为五月初一、初五的井水有毒，当日皆不可汲水，要赶在前一天将水缸灌满。金钏儿极有可能是端午那日，趁没人打水，羞愤交加投了井。五月初四，金钏儿和宝玉开玩笑，还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转眼间，一语成谶，活泼的她，本该在“女儿节”装饰得尽态极妍，却成了旁人口中一具被井水泡得变形的尸首。
王夫人因为金钏儿之事，无法愉快地度过端午节。宝玉、黛玉和宝钗三人，也各怀心事，无精打采，起因则是宝玉的姐姐、贤德妃元春。
元春的判词里有“榴花开处照宫闱”，而端午正是赏石榴花的大好时候。《水浒传》里有“盆栽绿艾，瓶插红榴”的描写，清代宫廷画师、传教士郎世宁的《午瑞图》中，亦有榴花。元春身为宫妃，端阳佳节不得归宁，但此时她却好像化身为大观园里艳丽的榴花，一举一动影响着宝、黛、钗节日的心情。
元春赐给宝玉上等宫扇、红麝香珠、凤尾罗和芙蓉簟。芙蓉簟乃是刻有荷花图案的凉席，后文中也多次出现“褥设芙蓉”的描述，可见这种精致美丽的夏日用具，在权贵家中很流行。
宝玉收到礼物后本来满心欢喜，却发现宝钗和他的礼物一样，而黛玉没有收到凤尾罗和芙蓉簟。这让黛玉不悦，她本就因“金玉良缘”有了心病，现在更是多心。而宝钗，本想进宫选秀，为门楣添光，她对宝玉虽然颇有好感，但向来克己守礼，不以儿女私情为念。因为“金玉良缘”，更是下意识远着宝玉“避嫌”。现在人人知道她和宝玉的赏赐相同，宝钗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
心绪不佳的宝玉，散席后，被丫鬟晴雯跌坏了扇子，又和爆炭脾气的晴雯吵了起来，惊动了一屋的丫鬟。好在黛玉进来劝解说:“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把大家逗得破涕为笑。
到了《红楼梦》时代，端午小吃粽子已经发展出了多种口味。《调鼎集》里就收录了竹叶粽、艾香粽、薄荷香粽、豆沙粽、莲子粽、松仁粽和火腿粽，除了蒸、煮，还常常油煎。《食宪鸿秘》中更有一种粽子，用核桃肉和薄荷末拌匀作馅。
聪明的黛玉，借用粽子提醒大家，虽然心情不好，但毕竟是节日，还是不该迁怒于人，传播负面情绪，让心中的“五毒”肆虐。
本文原刊于《新民晚报》2016年06月30日。引用请参见原文及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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