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自从认识了李医生，我发现自己在宽人克己的修行路上还要走很多年。

　　我认识李医生大约15年了。因为有共同的好友，我们一不小心处成了闺蜜。她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子的这十余年，也在我眼里串成一部没有大起大落却温暖感人的国产连续剧。

　　那年，李医生遇上了忠厚老实的他，见面即有好感，很快确定了关系。但还没来得及展开荡气回肠的恋爱，李医生家年近百岁的老祖母就一病不起。按民间的习俗，家中此时若办上一桩喜事，可为老人祈福。父母期期艾艾地说出口后，李医生辗转反侧了几日，下定决心立刻筹备婚礼。可惜天不遂人愿，老祖母未能等到孙女出嫁。婚礼也在一片忙乱中取消了。

　　没有婚礼，没有新房，过门即和陌生的公婆相伴。性子温和又有医技压身的李医生，从此展现出一派温良恭俭让的传统美德。不长时间里，就成了夫家内外寻医问诊的老师。她也不计其烦，掏心掏肺出谋划策并搭上不少银子，博得一片赞赏。在家中威望日隆。难得的是，她不骄不傲，似乎她做过的那些好事，都不值一提。

　　人是讲究些缘分的。我和李医生既不是同窗也不是同行，偏偏聊得来，两人偶而便会约个小局。

　　有一次我到医院等她一起吃饭。已是下班时分，但她还在出诊，我便在医生办公室等候。环顾四方，发现墙上数面锦旗中，有一面送她的“妙手回春 仁心仁术”。在我印象中，锦旗通常是资深中老年医生的专属，而她那时刚过三十，青春年少。顿时让我肃然起敬。

　　更加熟稔后，得知她因技术精湛，面目和善，口口相传，吸引了许多专门找她挂号的患者，其中又以老年粉丝为众。我观摩过一次她出诊的场景。患者是一位不会说普通话的阿婆。李医生白大褂蓝口罩，眼神专注，手上操作，口中用海南话慢声询问，我问你答，除了问病症还聊家常，像是一对祖孙。诊室里一派祥和。

　　脱下白大褂的李医生，朴实的外表下也有着颗驿动的心。她渴望去远方旅行，渴望跟上潮流在白大褂外多一些时尚，也常常盼望着多一点闲暇追追偶像剧，以免带实习医生时找不到共鸣。每当她心生向往时，我就极力怂恿，劝她大胆放纵追求自我。但我的努力总是被她眼前的“苟且”打败——患者、父母、孩子、论文，甚至实习生，都是她舍不得迈开脚步的理由。而对我的不满，她安抚得很实在：抢着买单，然后聊天。

　　或许没有哪个职业，像医生这样关注细节。我喜欢李医生，除了她发自内心的为人民服务，还有与她聊天时细节丰富且情节曲折的新鲜感。每次她没名没姓又悲天悯人地讲起诊疗室的悲喜故事，我总听得唏嘘感慨。我们话犹未尽的见面，也每每在各自赶着去上班或接孩子的遗憾中散场。

　　我曾好奇，李医生几乎两点一线的生活轨迹，能对社会这般体察入微，叙述饱满，大概要归功于她每天面对的患者。不同的患者，病情不同，面貌不同，身份不同，结局不同，久而久之，体尝自然远超常人。所以不难想象，许多医生出身的作家，都是描摩人间的高手。如鲁迅、余华，还有近年爆红的冯唐。

　　日日搭公交赶着上下班的李医生，当然没有这般文艺。善良素朴的她，在平凡忙碌的生活里，在神游远方的期待中，像一束微光，温暖着她的病人、亲友，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