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广州,五羊雕塑前,左边是中山大学王季思先生首届研究生罗斯宁,右为本文作者
文/ 翁敏华
我是1979年始读“元明清曲学”研究生的。由于导师章荑荪先生1980年末去世,与师兄史良昭一同,从1981年初到1982年秋,师从陈古虞老师,继续我们的专业课程学习。陈先生留给我们的印象,首先是位慈爱的师长。1981年秋,先生因中山大学王季思先生邀请,为首届曲学研究生当答辩主席,领我们同去开眼界。其间,由于书信错投,丈夫打来电报语焉不详,我误认为家里出事了,痛哭难已。先生过来劝说,最后拿出机票给我,说你家中有事,拿我机票先回上海吧!幸好是一场虚惊,但先生的厚道、慈善、爱生如子,永志不忘。
陈古虞老师多才多艺,曲学造诣甚高。早年毕业于北大西语系,研究莎士比亚戏剧,英语好得可以纠正莎士比亚全集译文本中的错讹。由于时代的原因,陈先生与章师荑荪一样,中年后很少写作,“成果”不多。我们后来读到的,是二位晚年的论文,像章先生的《读曲与律》,陈先生的《场上歌舞,局外指点》,都是具有浓郁民国风的漂亮文字,这样的论文以一当十,令我们这些所谓著作等身的晚辈汗颜,同时想到:改革开放以后成长起来的我们这一代学人,何其幸运!
.陈古虞先生青年照
陈先生有一次在上海师大开讲座,讲着讲着,边唱边表演起来,兰花指,小碎步,工小旦,女态十足。你别说,经他老人家这么一演,啥叫“手眼身法步”,学生们一下子就明白了。正如吴新雷先生写在陈古虞条目中的“结合舞台实际、身段动作讲解”,令全场从未接触过昆曲的学子们,第一次就领略到了昆曲的美处。
先生一向与人为善,在学界人缘颇好,从没有文人相轻之言行。从前慢,从前学风好,不以论文多少论英雄,而看真才实学。1946年,胡适聘陈古虞为讲师;新中国成立后,许多剧团请他给年轻演员讲戏;改革开放后,中山大学请他当答辩主席,1982年于苏州举行的全国昆剧汇演请他当评委,如此等等,早已说明问题。当时我还在赵景深先生处旁听戏曲课,赵先生当面叫我“小翁”,写信称我“敏华弟”,章荑荪先生当面、书面都是“敏华”,陈先生最繁琐,一口一个“翁敏华同志”。仅称谓一节,已能反映时代变迁之细节。
广州,孙中山塑像前,笔者与师兄史良昭和陈古虞先生合影
陈先生生性幽默。在广州,他买了一件衬衫,中山大学某老师说他买贵了,他孩子般地长叹:“哎呀呀,这下老婆要骂了。”衬衫二十元,他又小声跟我说:“没关系,我回去说十元买的。”还狡黠地眨眨眼。有人说他昆曲水平高,“上台表演不用化妆”,陈先生立即应道:“是啊,演花脸不用化妆吧!”他这是自嘲脸上的白癜风。
(清)李玉著;陈古虞等点校
我1990年3月从东京进修回国,去看望他老先生那天还好好的,就是师母去世了有点寂寞。隔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坐20路车,不知去干什么,车过第九百货公司门口,忽然看到陈先生坐在台阶上。是走累了么,我的老师?是家里太冷清出来热闹热闹么,我的老师?坐在大理石地上您会受凉的啊,我的老师!我应该马上下车向您跑去,问候您,帮助您,我的老师!可我今天有急事,请您原谅,我过几天即去看望您!
没有了!没有机会了!再见的,已经是追悼会上的您、躺在鲜花丛中的您了!一错过造成千古恨。三十年了,行文至此,学生还是泪流满面。
值此陈古虞先生百年阴寿,谨随笔数段,以示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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