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葆铭《鼠事》

家有瓦房半间，闲置数年已不举烟火。去年春，亲戚领一河南人叩上门来，以恳切之情要租赁这间瓦房。我有碍于亲戚之面，又哀怜这位外乡人家室妻小无栖身之地，遂以许诺，招为左邻。

邻人姓李，靠打卖油旋饼为生；虽说米面生意赚头不大，但夫妻俩起早贪黑，勤快和善，生意虽不兴隆，光景也倒聊以可过。

去年秋，李某闻知面粉行将涨价，便购回一独轮车贮于家中。谁知，月余之后，贮粮的地上竟生出许多鼠洞来，每至夜间，老鼠从洞中钻出，窸窸窣窣，其声万状，扰得举家不宁。不几日，鼠祸蔓延，殃及四邻。邻里起先背后嘀咕，随后便高声送话于我。做为房东，我不得不将实情告于李某。李某是个诚实君子，知此情状，愧疚不已，当即表示要尽快消除鼠患。翌日晚，夫妻二人便忙伙着堵塞鼠洞,归置余粮,还在贮粮地上设置了夹鼠器和粘鼠板。如此折腾了三天，但收效甚微。一日，李某做完生意回归，路见一卖鼠药的地摊前簇拥着一群人，便随即前往。只见地摊上堆放着一摞名叫“三步倒”的鼠药，鼠药旁还摆放着几十只死鼠标本，最大的有如小儿之枕。李见此，断知此药杀鼠必定灵验，便倾囊购回数十包令其妻分发于四邻。谁知老鼠恣行既久，噬毁邻里家什及衣物甚多。此时发送鼠药，邻里非但不受，反倒以詈骂老鼠之名大泄其愤。李妻本是乡下懦弱村妇，胆小怕事。当面遭此凌辱后，便觉得颜面无摭。回到家中，竟一时想不开，将鼠药吞食下肚。是时，李某正在街上经营生意，得知家妻吞食鼠药，当即大惊，慌慌回家背妻至医院。院大夫接诊后，切脉察看，但见李妻面色温润，似无剧毒发作迹象，遂令李某回家取来鼠药，经化验，大夫竟先笑出声来：荒唐、荒唐，何谓鼠药？此乃一米粉面团耳。处于惊恐中的李某一听此言，如闻大赦之令，遂额手称庆，仰天叹曰：“祖上有灵，多亏遇此卖假药者。”

此后，老鼠依然横行，可邻里再也无人提及鼠事。李某经历了这番虚惊，惘惘然竟不知何从。一则恐再买回假药，非但毒鼠不死，反倒滋其繁衍生长；二则又怕买回真药来，家妻是这副胸襟，又生活在这样一个天地里，从今往后，难免有不测之事。遂思前想后，向我辞退了瓦房，荷担携妻，回家又务了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