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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春秀 : 再见 再不见

清晨,太阳从后山升起,寨子里家家户户展开晒垫,从屋里挑出谷子,倒在晒垫上,再推开,推均匀,让太阳一点一点晒干。

我的老家青石板很多,村里晒谷子是不像婆家这里用晒垫的。村里有个很大的晒谷坪,秋天用来晒谷子,其他时间是我们小孩的游乐场。晒谷坪用青石板铺好,铺平,分成一格一格的,一家人一格。秋天来临,大家清理晒谷坪上长的杂草,扫干净,裂缝了的地方,家里条件好的用水泥,条件差的用牛屎糊好。

壮劳力去田里打谷子,用四方的木桶,很费力,打谷子花费的时间特别长。老人和小孩在家晒谷子。

晒谷坪是个热闹的地方。村里的鸡、鸭、猪都是放养的,小孩子要守在晒谷坪的一个出口,不让那些家畜来吃食。当然,可以坐在那里抓石子,跳皮筋。老人找个阴凉处,抓一把稻草当坐垫,坐下来聊天。有些不怕晒的,一整天就在自己家那块坪场上簸谷子,推谷子,翻来覆去都不觉得累。他翻得太勤了,反而显得其他人太懒惰,所以有人就喊他:“成了,快来坐一下,谷子还来不及热呢。”

晒谷坪上常常有吵架的声音。有的骂得很顺畅、流利,有的半天接不上一句,但是也决不服输,就用手指指对方的鼻子眼睛。一听到声音稍微高亢,我们就放下手里的石子,脚下的橡皮筋,“呼”地围过去。从她们对骂的内容里,我们听出来了,原因是相邻两家有人晒谷子推出了界限,超出了几厘米,将要占到人家的地盘了。在晒谷坪上争吵的原因基本如此,我们还是喜欢跑到她们旁边,以充满好奇的眼光,看谁会最先认输。

瘸腿的阿婆和那个尖鼻子阿婆经常吵架。骂到激烈时,瘸腿阿婆就只好用她的拐杖“嘟嘟嘟!”地敲击石板,非常生气的样子。那个尖鼻子的阿婆则胜利者一般,越骂越起劲。还有一个聋婆婆,她也会和别人争地盘吵架,只是别人骂她听不见,她就一直骂,对方越骂越觉没意思,最后就懒得骂了。我的奶奶是个老实人,不会和别人争吵,也不敢帮她们劝架。骂累了,两个人就自然休息回到阴凉处和大家扯白话。

他们讲故事时我们会凑过去,听完一个央求他们再讲一个“别听了,别听了,你们这些孩子,听故事都忘记去翻谷子了。”他们常常这样拒绝我们。

空中有乌云飘来,是最令人紧张的时候。大家提前把谷子推成堆,用胶纸盖好压上石块。孩子们手脚快就去给老人帮忙。一会儿,乌云过去了,大家如释重负,掀开胶纸,又把谷子推开,边推边唠叨:“这鬼天气,在家晒谷子比去田里打谷子还累。”

我们长大了,离开家乡,少有机会去晒谷子。回到家乡,每家院子都坎成平整的水泥地,晒谷子就不去晒谷坪了。晒谷坪已经长满青草,一片荒芜的景象,再不像以前那样热闹了。谁也想不到以前的秋天,为巴掌宽的一点地盘,晒谷坪上常传来争吵声。那些老人,越来越老,再不能晒谷子了。后来有的终于离去,我的奶奶啊,瘸腿阿婆啊。

有的,可再见,有的,再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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