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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概念回顾 | 住着猎人的树
 编者按 
值此新概念作文大赛二十周年之际,本栏目将带领大家共同回顾这些年来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语境的变迁与文本的发展,或许会让有些篇目与桥段丧失新鲜感,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更是很容易便能指出其中技巧上的不足之处。但正是在这些青涩的记录中,一代代的作者渐渐走到了台前。



作者 马晓华

/终于来了这里

在高一第一学期的寒假,我终于得到家人的支持,按照他所描述的名称,我来到了这个曾经住着猎人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天空,好像被什么人故意染过一样,单调的灰白里透出些明亮的橘黄色,看起来竟有些暖意。但我知道,那也只是云层的伪装而已。因为眼前,粘着霜花的玻璃外,纷飞的白雪正在展开一年一度的狂欢舞会。它们相拥落下,悄悄地将这座小镇掩埋在白色的废墟里。在这个地方,一切生机都如同不复存在一般,连轻拂过的风都在哭泣,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语。然而就在这样一个没人愿意到来的地方,我想起了他,也想起了那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原来他是知己

我遇见他,也许是偶然,抑或是必然。但最令我惋惜的是,我没有早点遇见他。我的母亲是个医生,所以从小到大,除了学校和家,我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医院。也许是自身经历使然,在医院里,我可以看到人生百态。我会看见希望,看到喜悦,触摸到苦痛,也常常嗅到绝望与死亡的气息。时间久了,我的心智比起同龄人超出了许多,也就少了很多无忧的日子。正是这个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的性格,让我们相识,也让我陪伴他走过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他的名字叫作木晨,是我母亲的患者。他得的是癌症,已经是晚期了,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命不久矣。记得当时是有个患者死了,病房里全是铺天盖地的哭泣声。我站在门口望了望,叹了口气便果断地选择离开,独自在凉亭里清净。我觉得整个医院也就只有这个地方没有这么强烈的窒息感。

他走了过来,坐在了我的身旁,我背靠着柱子,闭着眼听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许久之后,我睁开眼才发现,有个人在那里坐着。我取下耳机,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刚刚我看到你在病房门口叹气,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他看着我,面色平静而又苍白。

“人的生命太脆弱,很多时候,太多事情我们无法掌控。人生到最后,我们终将死亡,到那时,好像除了悲伤、回忆和身外之物,什么也留不下,不是吗?”我回答他。

他没有说话,或许是在惊奇我这个小女孩,想得竟如此的多。但在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们交谈了很多,我颇感意外,难得能有个可以和我谈得来的人。从那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闲暇时间,我也会做点吃的东西给他,我们也会讨论一些不同的书籍,交换一下彼此的看法。周末时,我会坐在树下看书,而他会帮我挡着偷偷溜下来的阳光。有时夜里我们还会出来散散步,偷吃些母亲严令禁止他吃的东西。他会给我讲很多关于他的人生经历和他家里的事,还有关于猎人树的事,我也会颇有感触。听起来也许可笑,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和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探讨人生,但至少我们从来不会因为年龄而有什么歧视或者看轻什么,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观念与喜好。我喜欢莎士比亚,而他就比较喜欢柏拉图。他很喜欢小动物,即使是只蚂蚁他都会小心翼翼地避开,怕它们受到伤害。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让我感到了比起与同龄人在一起更多的乐趣,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我的内心开始有点失落,因为我知道他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该离去了。


/生死,没办法看得简单

在那半年间,我陪他去了所有他想要去的地方,玩了他所有不敢玩的游戏,干了很多他小时候时没敢干的事,算是弥补一下他人生的缺憾,让他可以满足地离开这个世界。我以为我这次还是会抱着和看那些患者一样的心态,去看待他的死亡。但是我发现,我错了。

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天,班主任接到母亲的电话,叫我去办公室听电话。几句话的工夫,我的耳边就感到了一阵轰鸣,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了。接下来,我做出了我自认为是最疯狂的一件事,那就是不顾老师的阻拦,逃学了。我翻了学校的墙,像疯了一样跑了四公里赶到医院。

进入病房时,我已经是满头大汗,急促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刺耳,我看见他的几个朋友在那里哭着。我走过去,掀开那块薄薄的长布,露出他的头。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温柔,一如既往。他的手明明是热的,一定是跟我开玩笑吧。可是不过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已经不再红润,手脚也逐渐冰凉。我抓着他的手,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但热热的泪滴已经顺着脸颊,滴落在了他的手上。我的心里感觉好像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刺了一样地痛着。我看着他,哭着笑着,笑着又哭了。

母亲说,他交代了遗愿,希望他可以火化,并且让他的朋友们把他的骨灰交给我,拜托我在寒假,将他的骨灰带到那个地方埋起来,埋到那棵树下。

我知道他所说的地方在哪里。那个地方是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是他度过快乐童年的地方,是他唯一的心结,也是他为家人而痛苦的根源。晨是个善良的人,总是和我说,他家亏欠了动物的。他的童年是在黑龙江长大的,他告诉过我,其实他是个猎人的后代。


/有点心痛的陈年往事

这件事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他的爷爷是个猎人,依靠打猎为生,每年打上一到两个黑熊,就能维持他们一家的生计了。在那个年代,对动物没有什么保护措施,所以那一带也会有不少的猎人依靠打猎为生。在他父亲小的时候,有过一些不同寻常的经历。

小时候的某一天,他的爷爷出去打猎,遇见了一只母熊带着一只小熊。在猎杀的过程中,母熊拼死护住了小熊,怀抱着小熊死掉了。爷爷把熊拖回来时,看到这一幕的父亲很吃惊。也许是从小就没有母亲的缘故,在一种奇特的力量的指引下,他趁爷爷睡觉时,抱了小熊出来放掉了。因为那只小熊头顶上有个像星星一样的标记,父亲就管那只小熊叫小星。放掉小星后,父亲也受到了惩罚,被爷爷抽得几天下不了地。后来爷爷死前让父亲把他埋在了杀死母熊的树下。

十几年后,父亲也成了猎人,有一天,他出去打猎,发现一只熊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向自己冲了过来,像是要攻击自己。不明所以的父亲一枪便将那只熊给打死了。收拾熊毛时,父亲惊奇地看着那只熊,发现那只熊就是小星。它之所以那样跑向自己,并不是要伤害他,而是闻到了曾经熟悉的味道罢了。

不知为什么,父亲感觉到难过,他这才发现,在生活的驱使下,他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本心,从那个保护小星的人,变成了残忍杀害它的猎人,成为了和他的父亲一样的人。也许父亲想要把自己埋在那棵树下,也是出于和自己一样的情感吧。他决定不再打猎,带着妻儿到了我们这里。晨的父母亲后来出了车祸,父亲临死前交代他,希望将他埋在老家的一棵松树下。

父亲告诉他,那棵树是小熊的母亲躺过的地方,是埋葬爷爷的地方,是小星离开的地方,也是小星长眠的地方。晨说,那里现在还是有他父亲的地方,他想在那里,看看爷爷,看看父亲,也看看小星。

我望着外面的雪,心中此刻又在偷偷想念着他。我想着,那个无论自己多么痛苦,在我的面前都会坚强地笑着的男孩;那个和我趣味相投,和我聊着人生的男孩;那个在我睡着时悄悄为我盖被子,坐在我身旁看书的男孩;那个自称猎人的后代,想要偿还动物的男孩;那个我喜欢却始终没有告白的男孩。

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一棵树,找了一个铲子,请当地的居民帮我在那棵松树下挖了一个坑。我把他的骨灰放在了铁盒子中,轻轻地将盒子放在坑里面。我很清楚,这次一走可能很久也不会回来了。可满怀着不舍也罢,因为我知道,他应该会和他的父亲还有小星团聚了吧,他会在生命的彼岸过得很幸福,至少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我们是猎人

在这花样百出,不尽相同,又有着艰苦与现实的社会中,不知不觉间,我们都成了猎人。我们以生存发展的名义,猎杀着动物、植物和我们生活的环境。其实在这过程中,生活也在不知不觉猎杀着我们。有些人因为被贫困猎杀,失去本心;有些人被疾病猎杀,失去生命;有些人被名利猎杀,走向极端。即使我们最终还是会成为被猎杀的那一个,我们还是顽强地活着,只要有强大的毅力,无论是以哪种形式,我们都将胜利。我如此,他也如此。虽然无形之中我们都会成为猎人,那我也不愿当一个没有情感的猎人,残忍的猎人。那些与我们共存的生命,他们也拥有着平等的生存权利,我们无权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也许,我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去剥夺其他生命体的生命,那我们也该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不是吗?


/离开的人,留下了什么

回来以后,我总会在医院想起我们的回忆。走过街道,看到什么我们一起谈论过的,总会想起他,心里甜丝丝的,然后有点酸酸的,最后莞尔一笑。

我也会记得,他们留下的,那棵住着猎人的树。那是一棵大概比三层楼还要高很多的树。寒风刺骨,冬雪肆虐也会挺立,从不低头。那是一棵常青的树,不管白雪如何撕扯着它,也要在这白色废墟中绽放着生的希望之树。它的底下,有着三代人对于生命的歉意和领悟。

我想要告诉他:其实我发现了,这棵树也在诉说着什么,人们听不到的话语。我听到了,它在说着生命的真谛。等我死后,我也想去那棵住着猎人的树下存留。

我也想告诉我的后代,这棵猎人树还有我们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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