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

我和妮娜用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钱在秋明山山下开了个小诊所，店面很小，员工呢也就我们两个人。名字言简意赅，就叫做山下诊所。听起来像是日本人开的诊所，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回事儿，我倒是对日本文学很感兴趣。妮娜也是如此，她特别喜欢看日本的小黄书，是的，她的的确确把所有带这情色描写的小说叫做小黄书。

其实我也很喜欢看小黄书，只是我是偷偷摸摸的看，在家里在学校都是如此。更不要说是在图书馆了，那天我在日本文学区偷偷的翻《1Q84》，正看的认真。突然耳边吹来一股凉风。

你也在看小黄书？

一个穿着系服的女生手里捧着本书斜眼瞄着我，说。

我看过去，书很旧，纸被人翻得发黄发皱，还有着不少读者曾经用圆珠笔铅笔等诸多的笔画的线做的记号。这本书我也看过，因为很少有这种书被吃成这样，我侧眼看过去，果然没错，封皮上赫然写着“挪威的森林”几个字。

不要说是以前，就是现在妮娜她也很喜欢一次次的反复回读《挪威的森林》。我倒是对这本书不讨厌，尤其喜欢“我”去探望直子的那段。一天我在座椅上脸上盖着书打瞌睡，迷迷糊糊的听到她在说话，那声音像是黏稠的浆糊，一条条蛞蝓样的爬进我的耳朵里。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到：‘你好，小姐，和我一块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你又在看。我把扣在脸上的书拿下来，用手拭了拭嘴角的口水。

我最喜欢这段。

这样的比喻有什么特殊的？

仿佛不是比喻，就像是事物本身，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比喻了。妮娜翻着那本泛黄的书，春天里的熊，不喜欢吗？

熊倒是无所谓。可春天里的熊着实没有想象的安分。

哦，昨天的那个是凶巴巴了点。总是奇奇怪怪的发脾气，真是搞不懂是因为什么。

我也很搞不懂你们女人。我伸了个懒腰，熊们刚从冬眠里醒过来，难免有些脾气暴躁，就像起床气一样，你不也是有吗。

我又不是熊。她狠狠地瞪我。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敲门声很轻很轻，为了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听我一动不动的没有说话，她也闭着嘴，翻着书页的手也定格在空气里。

咚咚咚！有人吗？

门外的声音怯怯诺诺的生怕惊扰到人，妮娜叫了声“这就来”，然后就穿着拖鞋噼里啪啦的跑过去。

欢迎光临~请问你哪里不舒服呢？妮娜把门外的客人领进来。

从长长的毛绒耳朵看来八九不离十是一只兔子。她穿着草绿色的连衣裙焦急的坐在我的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耳朵直挺挺的来回转动，鼻腔里呼噜噜的喷着粗气。

你先喝些东西。我说。

妮娜打了杯热水给她，她直接两只手抱着水杯慌乱的盯着我。

医生，我长牙了！

长牙？哪里长牙？

你看，就在这里！她张开嘴，下颚两排白净净的牙齿，在粉红色的舌根边上，右下颚的最后一颗牙齿后面藏着一颗牙，白白小小的只露出个头。

疼吗？

疼。她眨着红色的眼睛，缩缩着鼻子。

这叫做智齿，要拔掉的。

啊，拔牙！

恩，会很疼。但是如果打了麻药拔的时候就不会疼了。

医生，那能告诉我，为什么会长智齿？

嗯……我拄着脑袋看她，她竖着耳朵哆哆嗦嗦的捧着杯子，鼻子一抖一抖的。我又瞟了眼后面的妮娜，她正假装着看书，伸着耳朵偷听着。我眼睛咕噜的转了圈，说，听说过度思念一个人就会长智齿呢？

真的？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是颗熟透的草莓。

我点点头，一板一眼的说，你开始想一个人的时候，智齿就会悄悄的长出来，就像从树根上长出来的小蘑菇，白白嫩嫩的从牙龈里顶出来。

她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不会也像蘑菇一样越长越多吧？

嗯，倒也不一定，反正不会很漂亮就是了。

她黑着脸，那请你赶快帮我拔掉它吧！

我现在给你打麻药，拔的时候不会痛，拔完了可是会疼的。我戴上口罩，从手术工具箱里拿出专用的钳子和镊子，然后把她请上拔牙用的椅子。从黑洞洞的口腔里，把躲藏在众多牙齿后面的智齿用钳子拔出来的时候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这一下我也知道，牙根没有拔出来。拔出来只是蘑菇头般的牙冠而已，所谓治标不治本斩草不除根，就是现在这样。

好了嘛？她眯缝着眼睛，看起来她很不好受。

实在对不起，刚刚没有把牙根拔出来。我拿着镊子，镊子上面夹着个半个白色的牙，白白的像石头一样。

那可怎么办呢？

今天有些晚了，明天吧，如果你有时间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再给你拔一次牙，免费的。

那现在智齿还会长吗？她眨着眼睛。

可能不会了，但也不一定。如果还是一直想着一个人的话，智齿就会像蘑菇一样吃掉整个树根的。我说着转身从柜里给她拿出些药，待我转回来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

人都被你吓跑了，脑子又进水了吧你！妮娜半躺在椅子上，在最后的余晖里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脸。

我以为第二天小兔子就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喊着医生医生的噼里啪啦雨点般的敲门。可都等到月亮爬上枝头的时候她仍没有来，那天白天病人特别的多，因为很累所以我上床特别的早。我趴在床上，这时的妮娜仍点着昏黄的小台灯坐在桌边看书，我问她。

她真的被我吓跑了？

就你那忽悠人的工夫。才怪。

说的也是，我想了想，也许是智齿不再长出来，奇迹般的不疼痛了也有可能。我安安稳稳的睡了，在之后的几周里我也没见到小兔子再来，我也渐渐的将她淡忘。只是突然的在一个黄昏，有人咚咚咚的敲门，声音不大不小，节奏特别的缓慢。

妮娜打开门。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熊。

那样子简直就跟书里形容的一模一样，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妮娜不由得惊叫了声，然后柔声柔气的说到，你好，小熊，和我一块玩打滚好吗？

护士姐姐，等我病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山下先生，我最近牙很痛，就好像有谁在我右侧的臼齿后面钉了根钉子。请你帮帮我吧~小熊眼神坚定的看着我，带着些眼泪汪汪的可怜。

我把他引导到椅子上，我带上反光镜，用手电筒往他的嘴里一照。呦，果然，在他的臼齿后面有一个蘑菇样的小牙齿羞嗒嗒的露出脑袋。我把头上的反光镜推上去，是智齿。

智齿，听我爸妈说每个人都会长智齿，是这样吗，山下先生？

哦，先说一下我并不是山下先生，诊所的名字跟我的名字没有丝毫的关系。你说的每个人都长智齿这个，倒是还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可我爸妈都长过智齿。

可能是偶然吧？毕竟长智齿的概率也不是很低。我转了转眼睛想，我好像也长过智齿。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听说我爸妈的智齿长得一模一样，后来又都掉下来了。

喔？这么神奇。

那么，医生，你看我的智齿是什么样的？

嗯……我又戴上反光镜仔细看了看，是蘑菇形的，有点像松蘑。

那谢谢了，说着他站起来要走。

你不打算拔掉吗？

不了，不了，我爸妈告诉过我不用担心，虽然过程会很痛苦，但最终总是会掉的。

妮娜慵懒的拄着头说，他这么跑掉了我上哪儿再去找他？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意思诶。

这不是跟你骗小兔子的是一码事儿？

我也不知道那个小熊到底有没有骗我，可我的的确确在他走之后也在想他说的这个事情。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用手去摸曾经长过智齿的位置，现在已经是软软的牙龈，完全没有智齿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当然，并不是什么手术这么完美的把它剔掉了，它就像是熟透的果子，在我和前女友分手几个月之后，不知不觉的从我的牙龈上脱落，甚至在我不经意间被我吞到了肚子里排泄掉了。

记得我跟妮娜讲的时候，她说你那智齿真可怜，然后便从小盒子里掏出个珍珠形状的智齿，你看，这是我的。

这他妈是珍珠吧，你少唬我了！

老娘才没闲心唬你，不喜欢就别看，赶快还给我！

后来小熊没有来，倒是小兔子来过一次。她的智齿越长越大，长到比以前还大，足足有正常的牙齿的三四倍大小。而且还坚硬的拔不下来，我和妮娜都无能为力，后来我只好将信将疑地把小熊讲给我的故事讲给小兔子听，谁知道她听了之后眼睛唰的亮了起来，问我。

他的智齿是什么样的？

我想了想，说，跟你的一样的。

谢谢你了呢医生，还有护士小姐。我有事先走啦~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就从我们的视线里消失了。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她再次来的时候是和小熊一起来的，他们俩张着嘴给我看，藏在臼齿后面的小智齿都消失了，干干净净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有。

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先生。小熊牵着小兔子的手笑眯眯的说。

看起来是的呢，虽然不是由我亲自治好的，可是智齿消失了我也是很开心。

有智齿也不是什么坏事。小兔子抖着耳朵说。

嗯，也是呢。

他们俩待了没多久就走了。我和妮娜都早早的就睡了，晚上的时候我梦到自己的后牙床上长了个番茄形的智齿，早上醒来的时候的的确确感到牙齿痛得要命，就像有虫子把骨头吃掉了一样。我从床上爬起来，到处找镜子想看看自己的嘴里到底是怎么了。找到镜子的时候，看见妮娜挡在镜子前面，对着镜子张着大嘴，我问她。

你干嘛呢？

我长智齿了。她睁着没睡醒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

我也来看看。我把她挤到一边，张开嘴看，一个番茄形的智齿悄悄的趴在后牙床上。我再看看镜子里的她，那智齿跟我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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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ber，一只脑洞大的通信狗，大学生。偏爱奇奇怪怪的故事。新浪微博：@D哦理论与Do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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