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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女

认真计算起来,我认识t女士一家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t女士相貌秀雅,身形纤美,是早年少见的美人。我初始对t女士有些印象的时候,是正在读初中。看见t女士与她丈夫打架,t女士生育的两个女儿吓得簌簌发抖在一旁哭泣。t女士是个很凶悍的女人,将她男人逼在她家外围的一个死角区。那会有很多人来观看,我便也围着看了,只是并不像旁人那样拉架,唯觉得那两个皮肤白皙的丫头可怜。


这此后我便对t女士家有了印象,才特地在完成学业后和母亲聊天问道:“t家的两个女娃是我一个学校的么?”


“年纪那么小,哪里上得了初中!倒是在咱们村小学上的吧!”


“我今天看到她们家爸妈打架,想起来便问问。”


“t是个凶女人,你以后可别和人家学给我找个凶婆娘回来!长得漂亮管什么用!”


我吐吐舌头知道自己触了霉头,母亲平常是个温顺的女人,今日无故的恶言让我有些不解,这反而更加触动我想了解这件事的欲望。那天晚上吃饭母亲照往常一样给父亲盛饭,递饭的时候母亲说:“y家的女人今天又闹了?真是活该,漂亮女人难伺候吧!”


父亲白了母亲一眼:“你倒是好伺候。”又叹口气说,“y家当年也算旺户,现在老小生了两个闺女结了扎,也不见得出息了。”


y家便是t女士嫁的夫家,y家有两男两女,t女士嫁给了这家的小儿子。在农村看来,生养女娃是断子绝孙的事情,没出息也是这么来的。


“当年小y算是挑花了眼,没想到娶了个漂亮的厉害老婆,一天到晚过不上个撑坦日子,也算是命!”母亲摇摇头接着道,“t娘家老子是个教书先生,从小就学着厉害,你说你上学那会老t老师没打过你手心!”


这个事情也告一段落,我只后来断断续续听别人说,t女士要和小y先生打离婚,具体离没离成,最终也没个结果。


我后来学业繁重,上了高中就更少听到这事了。有一次回乡,竟看到t女士的女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我微微笑想该叫什么时候,她已经对着我腼腆笑着:“哥哥,你上高中了吗?”语气浅浅的还带着少女的羞涩。我鲜有与女孩子交谈的技巧便颇严肃点头答她:“是的。等你初中毕业也可以上高中了。”


t女士的女儿眼里顿时流露出少年时候的艳羡表情,我并不想打断她对未来的憧憬,高中那么多繁重的作业以及学校严苛的升学要求。我那个时候已经被学业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t家的女儿如花的笑靥,如初春时枝头樱花,我总想着能再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我们一起从村头的老槐树下回家,村头开了一家小卖铺。t女士的女儿双手里提了一袋20斤装的大米,小脸涨得通红,看起来非常吃力。农村自家种稻,秋收以后会把稻谷交到粮站贮藏,要吃的时候凭存票销账。


我实在不能撇下这个小女孩自行回家,所以便用自己的自行车给她提供了点便利。她一路上非常开心,依旧问了我诸多话题,只是仍旧免不了拘谨。当然更多的便是上了高中的一些事情。


“哥哥,住校的话,你们有地方洗衣服吗?”


“那当然。学校有公用的水池,不过要自带洗衣粉。还有公用的澡堂子,比咱们家里的澡盆子洗澡舒服些。”


“那真好。”她的脸上又开始挂着笑容,暖暖的熨帖的人格外舒服。她问的问题格外天真,我那个时候正值青春期间,也知道看到女孩子应该躲避些,但是却面对这个妹妹心里开心的很。


回家以后,母亲非常开心。此时适逢入冬,家里田地没有多么忙,母亲照例纳着鞋底,过冬的时候,她是要给家里人添一双灯芯绒棉鞋的。因为这个事情不算赶活,家里便会聚集一些同样做这事情的女人们,她们一起比着花样,议论着家里外里的发生的事情。


“快些过来,试试这个鞋样,照讲大小应该合适的。”


我和婶子们打过招呼,又试了试鞋样,便不再理会她们,一个人径直去自己的房间,房间的隔音并不好,我隐约听到她们的话。


我听得我二婶说:“文昌转眼这么大了,你说这时间可是一年年快。”又续道:“我昨天看到小y家的大姑娘回来了,长得倒是和她妈一样。”


“模样好管什么用,要我看,她还是不抵她家老娘。”母亲嘴一向不饶人。


我二婶便接着我母亲话头说:“文昌妈讲得对。当年咱们村谁不说t样貌好,小y的娘老子还说她们家娶了个天仙回来呢。你瞅瞅现在,家不是家。可怜两个小孩了。”


我大姑说:“要我说,她们家小孩以后难。你说有这样的家庭,以后讲婆家都是问题。”


“也是。我家文昌可不能娶个厉害婆娘回来。小y可离婚了?”母亲突然问道。


“没有。t上城里找了工作。两孩子也不要了。前两天我看她家大闺女自己提着一桶油,可怜的很。”


这件事情我后来并没有继续听下去,而一转眼,一个年关已经过去了。母亲新做的灯芯绒棉鞋我也穿在脚上,针脚细密,轻便暖和。正月的一早,我二婶就来我家串门,找我母亲中午给她搭把手做筵席。二婶放下手中端来的酥果子,神色有些诡谲:“大娘,你猜小y家的过年回来没有?”她说的正是t女士。


母亲看她的表情,摇摇头说:“t没有回来?那她是心狠了点。小孩子这么小,她们家年夜饭怎么做的?”


“她家大闺女做的饭。我听y家的大娘讲,她大闺女性子也倔,她大娘邀她们一家去吃年夜饭,那丫头死活不肯。”


“那倒是难得了。”母亲拢了拢头发道。


“t回来了,刚刚从我家门口过。头发染着黄,踩一双三寸高靴,看着哪像两孩子的妈。”


“那还得了!”母亲很惊讶。


“她是为了干嘛回来呢?”


“回来离婚!”二婶自顾自地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用开水兑了凉茶灌到肚子里。又接着道:“小y的两个女娃蹲门口一边一个‘哇哇’地哭,她妈上去就给大女儿一个嘴巴,说‘你是死了娘还是死了爹,哭什么哭’!”


母亲嘴里恨恨地道:“这个婆娘!”


话听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已经浮现了y家的女孩的笑脸,像樱花笼着云雾的羞涩,我实在不忍想象这张脸染上泪水是怎样。


我佯装找二婶家的毛毛玩耍,告离了母亲,便步履匆匆来到二婶家位于的前庄。毛毛今年年初三,他一向对我热情,觉得我能考上重点高中很不得了。


我说:“毛毛,我们玩‘跑得快’吧,你看看找小y家的妹妹一起玩怎么样?”


毛毛不乐意,嘟嘟嘴说:“哥,我妈不给我找她家人玩。”


我很惊讶,二婶什么时候这么古板,毛毛说:“哥,你不知道,她家人老吵架,我妈说别让她给我带坏了。”


我本来想告诉他,y家的妹妹学习很好,想想到底也没说出来。


我谢绝了二婶邀我吃饭的挽留,在走过小y家门口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脚步。y家的小女孩正在拿着拖把拖地,那拖把和她的身量比显得格外长,小女孩大概使出了吃奶的劲擦水磨石的地板。她的姐姐显然看到我了,遂放下手中正在剖肚的鱼,冲我笑了笑,右脸上赫然印着五个指头印,一双手冻得馒头一样。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话便走了。这以后我渐渐为高考的事情焦头烂额,等到高考完以后,我的叔伯邀请我去省城做客,我也野了心,不再有心思关注这样陈谷烂麻的事情。考上大学以后我鲜少回家,父亲靠开发工程的叔伯提携,家里光景也不是太差。我们一家在省城里买了房子,而我大学期间忙着做实验找研究所,认识了一个城里的姑娘,谈了一场平实的感情。毕业以后,我的生活渐趋稳定,成功在一家私立学校担任高中化学老师。这所私立学校虽然地处偏郊,却是以高升学率著名。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备课,一个和我同办公室的复读班班主任突然脾气冲冲的进来。


我打趣他:“你是吃了子弹了,这么冲。”


班主任恨恨地道:“气死人!小姑娘心态太差,好好地割起腕来。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离高考还有一个来月!”


我有点惊讶:“叫什么?现在的孩子家里都娇惯得很。”


谁知班主任更怒道:“别提了!父母也不顶事,竟然没一个出头!只联系到她的姐姐,说是赶明天的早班车过来。”


“给你看看她的资料,这一家子真不让人省心!”


我接过班主任给的档案,看到照片以后,有些不敢相信。我忙确认了下名字,赫,可不是y家的小女儿。我按下心中的诧异,不动声色地问:“这姑娘现在在哪里了?”


我暗自记下医院房号,翌日抽了个课间时间,提上一篮子水果便去了。透过医院的窗户,y家的小女儿躺在一张医用床上,床边迤逦印着一丝丝的血块,她的手腕包扎一圈医用棉,隐隐地渗着血丝。另一只手正挂着盐水,小姑娘脸色苍白,脸上蓬勃着一粒粒的痘痘,看着委实让人心酸。


她的床边坐着一个20来岁的姑娘,穿着一件深蓝的羽绒袄,正低头剥橘子,葱白的手指灵活地一瓣一瓣剃出橘络。那皮肤看着竟然比吊盐水的妹妹更白,她的神情我还是记得的,这就是多年前问我高中宿舍有没有地方洗衣服的小妹妹。现下的她看着依旧寡言,但是却多了一丝成长以后的娴熟。她细细地和妹妹说话,劝着妹妹吃一瓣橘子,妹妹照着姐姐的手吃了一瓣,她的姐姐的脸上依旧绽放一朵樱花一样的笑容来。我看着难受,这笑容虽然鲜活如昨,却暗暗透出一股衰败之意。


我直接推门而入,正自犹豫是叫她名字好还是照以前叫妹妹,谁知她已经认出我来,神色惊讶:“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点点头:“我在这个学校教高中化学。”


她妹妹可能已经不认识我,姐姐笑得更加灿烂了,朝着妹妹说:“兰兰,你可记得小时候住在咱们家后庄的哥哥了,就是我和你说过那个帮我送米回来的那个,后来考了重点大学的?”


妹妹紧锁的眉头有些舒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乎对我有点印象。


我笑笑,拍拍妹妹的头说:“姐姐和妹妹都长大了。”


我们聊了一会,姐姐看到我确实很兴奋,到底是个孩子,一直眉眼弯弯地笑着。我看了看时间道:“晚上你到哥哥家里来,哥哥给你炖点汤,给妹妹补补,现在我去上课了。”


我从医院出来以后,刚巧碰到妹妹的班主任。我简单和他解释了下我和这对小姑娘的关系,他班主任点点头,说:“我来和她姐姐谈谈。学校的意思是妹妹现在状态不稳定,还是领回家去学习比较好,反正现在离高考也只有一个月了。”


我从医院往学校赶,心里一时也为她们着急。学校有学校的道理,但是凭心而论,此时让妹妹回家复习,对妹妹的成绩应该有比较大的影响。但是由着妹妹继续在学校也不现实,妹妹是复读生,复读班里的人本来压力就大,这一闹若是消息不封锁,也不知会出什么乱子来。我一直没有问姐姐,你妹妹出这么大的事情,你父母怎么没有来。大概,也是看到姐姐强颜欢笑逗妹妹开心以后,我才决定不问的。


姐姐晚上如约来到我的宿舍,学校给我分配的是一套一居室,中等装修。姐姐自来到我这里以后一直笑得很开心,我仿佛看到多年以前,那个小妹妹的样子,樱花一般的笑容。姐姐一直很懂事,帮我择菜。被我请出厨房以后,她拿起拖把就帮我拖起地来。我这个懒人,家里一贯不甚干净的。


吃饭的时候,我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遂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


姐姐面露难色,女孩子气地扭捏道:“哥哥,我想问一下,你能不能给我打听看看,让我妹妹留在学校复习。我已经和我妹妹说好了,她这次是犯糊涂,以后不会这样的。”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样一位苦难重重的姑娘,其中利害又和她解释不清,不得已还是问她:“你要不把她带回家,让你爸妈陪一段时间。”


她听我这意思,咬了咬唇,留了一排齿印,又皱着眉直摇头,声音也破碎不堪:“……不行的……他们不会管……我爸妈……离婚了……”


我听了以后很愤怒,拍着桌子叫:“离婚了,自己的孩子总不会变的!你现在还在读大学,这件事你必须要求助父母!”


没想到她瞬间眼泪就下来了,一直抽噎:“哥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看着她的眼泪,一时觉得无力至极,她的肩膀孱弱,如同风中的浮萍,却又不得不承受起一个失败的家庭带来的压力。


这之后我便不怎么想管这件事情,我承认我自私懦弱,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此后,我陆续听到他班主任说的一些事情,据说姐姐考虑到把妹妹送回家没有人照顾,就在学校短租了一个月的房子,把妹妹接到身边陪着复习。这期间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幸好事情也有个算是圆满的结局,妹妹最终还是考上大学。这件事他的班主任在和我说的时候,喜气洋洋,说:“这小姑娘的姐姐算是仁至义尽了,看着年纪不大,心里有主意啊。”


我虽然为她们高兴,但是终究没有再做电话联系,我不能帮到半点,自然也不能分得结局的快乐。此后,我专心教书,二年以后承蒙学校文综教导组组长介绍,将我和一个教英语的女士团成一对,我们打算结婚了。


依我母亲的意思,我们家算是乡里望族了,让我回家办一场酒席。她心里那点虚荣的心思我明白,也不想拆穿,我和妻商量回我老家,她嘀咕很久最终也同意了。


回乡的那天,正值春初,天气有些许清寒。妻一直唠叨:“这么冷,你让我怎么穿婚纱。就你妈事多,为什么要回你家办酒席,要办也是回我家办……”


我听得烦闷,怒道:“你要是不办就拉倒。”


妻被我的火气吓到,最终一直闷闷不乐,陪我回了乡下,也不敢再说别的什么。


我倒没想到一下了车,竟然在村头那棵老槐树旁边,看到一棵盛开的樱花树。天气虽然清寒,这花儿竟然也雾蒙蒙的开着了,大概风还是甚,三三两两的花骨朵零落在地上。妻看着樱花说:“呀,没想到你们这樱花开得这样早。文昌,给我折一枝回家插着。”


我说不出话来,却知道这花是断不能让她采了的。


携着妻经过二婶家门口的时候,我特地朝小y家看了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y家现在没有人住了啊。”


二婶家的毛毛凛神道:“怎么没人住,小y家的老子娘还住在这里呢!”


“小y家不是还有两个闺女吗?我记得你小时候从来不和她们一起玩。”


毛毛扯了扯嘴角,笑言:“小孩子家家的。兰兰去外地读大学随她妈了,哎,姐姐前年撞车,死了,死之前惨啊,说是拉着她妹妹的手直勾勾地盯着t女士看。”


我听后,简直如晴天霹雳,人也打了一个趔趄,自觉忽略了毛毛后面絮絮叨叨说的话。我没有想到自前年告别,竟然是永别了。


只是心里一直重复一句:“死了,好,死了,好啊。”


解释人生这件事我只对自己做。新浪微博:@Miss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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