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诗学新论] 罗辉:也谈诗的意象



也谈诗的意象

 

 

胡应麟《诗薮》写道:“古诗之妙,专求意象。”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写道:“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首术,谋篇之大端。”诗词离不开意象,意象是诗词曲创作的特别“材料”。实践表明,用意象来表达情感,是诗词不同于散文的最大区别。

所谓“意象”,《汉语大辞典》把它定义为“寓意深刻的形象”。纵观古代诗论,可以说意象是传统诗词所固有的、且用得比较频繁的诗学术语。古远清和孙光萱在《诗歌修辞学》中写道:“意象”“这一术语在我国由来已久,历代多有发展变化,含义不尽一致。……各种对‘意象’的阐述中大体上有一点是共同的:‘意象’是‘意’和‘象’的统一,是渗透着诗人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意象”所内含的“心物”关系,无论是从外在的“物象”看,还是从内在的“心象”看,都不能脱离另外的“一半”而独立存在。事实上,从有形的角度看,即从“心”看“物”:“意象是具体化了的情感”(艾青《诗论》),或是“诗人内在之意诉之于外在之象”(余光中《掌上雨》);从无形的角度看,即从“物”看“心”:“意象是所知觉的事物在心中所印的影子”(朱光潜《文艺心理学》)。

然而,一首诗词中的意象都是一些具体的个别事物,而非抽象的概念。朱光潜指出:“意象是个别事物在心中印下的图影,概念是同类许多事物在理解中所见出的共同性。”从修辞的角度看,意象是积极修辞手法的产物;而概念却是消极修辞手法的产物。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写道:“大体消极修辞是抽象的、概念的。必须处处同事理符合。”“然而积极的修辞,却是具体的,体验的。价值的高下全凭意境的高下而定。”仔细体会陈望道先生关于积极修辞与消极修辞的分野,对我们理解意象与概念的区别是很有帮助的。与此同时,意象还应上升到思维层次上理解。“意象”是诗人运用形象思维,让心中之“意”依托于某个物体成“象”;而“概念”则是科学工作者运用逻辑思维,从很多个体中抽象出来的共性特征。显然,两者之间区别明显,不可混为一谈。

从“意象”的概念可知,“意象”是由主体之“心”与客体之“物”通过相互作用、相互融合而生成的。我们可以根据两者的“先”与“后”,或“主动”与“被动”,去寻觅“意象”的生成途径。

刘勰在《文心雕龙·诠赋》中写道:“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貎,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这里,根据刘勰的论述,可以体会到意象生成的两种途径:一是“情以物兴”或“随物宛转”;二是“物以情观”或“与心徘徊”。

所谓“情以物兴”或“随物宛转”,突出的是客体的外“物”在先、是“主动的”,而主体的内“心”在后,是“被动的”。这也正如王夫之所说:“身之所历,目之所到,是铁门限。”(《姜斋诗话》)按照这种途径,作为创作主体,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不吐不快的显性情感,只是在偶然之中见到客体之“物”后,而迸发出诗人的情感。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所言:“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古代诗人的“游历”,当代诗人的“采风”,其理论依据恐怕就是“情以物兴”或“随物宛转”。

这也是当今经常强调创作主体为什么需要深入实际、深入生活、深入社会的诗学解释。当然,按照这种意象生成途径,尽管客体之外“物”在先,主体之内“心”在后,但毕竟外“物”无法与内“心”直接交流,不同的内“心”在同一外“物”上的成“象”自然是不同的,也就是说“情以物兴”或“随物宛转”的结果,即同样的外“物”所产生的情感,必然会随着主体内“心”的不同而不同。例如,一样的外“物”——风雪,在谢灵运的心中,生成的是“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的意象。而在陶渊明的心中,生成的则是“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的意象。

所谓“物以情观”或“与心徘徊”,突出的是主体的内“心”在先,是“主动的”,而客体的外“物”在后,是“被动的”。这也正如《礼记·乐记》写道:“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诗人用心去拥抱世界,使外在之“物”服从于内在之“心”,即创作主体先就具有某种特定的思想情感,并会主动寻找客观之“物”寄托这种情感,收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人间词话》)的移情效果。例如,同样的“春水”,在白居易的心中,生成的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意象;而在李煜的心中,生成的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意象。

需要说明的是,上述关于意象生成的两种途径,尽管理论上有“先”与“后”之分,但在实际情况下,又是相互糅合,难以分开的。正如王夫之所言:“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分,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从。”(王夫之《姜斋诗话》)意象与语词关系密切。古远清与孙光萱在《诗歌修辞学》中写道:“如果说,语词是一首诗中最小的语言单位的话,意象则是一首诗中最小的艺术单位。”所以,我们探讨意象的类型,可以从传统诗词典型的修辞手法入手。汪裕雄先生认为:“《大序》将赋、比、兴三者作为诗之三法,作整体拈出,仍触及了中国诗学的精要处——意象论。‘赋’为直叙其事,按中国自《春秋》以来的史家传统,叙事重意象,掺有情感价值判断因素;而不同于西方之重事实(fact,有相义);‘比兴’二法,‘比’为托物引类,‘兴’为托物起情,都直接关乎意象。尤其是‘兴’,以意象为情感象征,为全诗提供某种情绪氛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朱熹《诗经集传》),从直接模拟事象(‘赋’)和具体比附的喻象(‘比’)脱开一步,取得了抒情用象的更大灵活性,更为后世学者所重视。”所以,我们可以根据“赋比兴”将意象分为三大类:一类是以“赋”为主要特色的“描述性意象”;另一类是以“比”为主要特色的“引类性意象”;再一类是以“兴”为主要特色的“感发性意象”。

1、描述性意象,是指借鉴“直陈其事” 的方式,通过“直陈其‘象’”,让现实中的“物象”直接表达诗人心中之“意”,也就是说情感被物象渗透,物象直接放射出情感。例如,杜甫《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一二两句,“两个黄鹂”对“一行白鹭”,“鸣翠柳”对“上青天”;三四两句,“窗含西岭”对“门泊东吴”,“千秋雪”对“万里船”,四个描述性意象构成了一副有声有色的图画,洋溢着诗人朝气勃勃的乐观情感。

2、引类性意象,则是借鉴“以此例彼”的方式,通过“比喻”或“比拟”,将诗人的情感托付于具体的物象,进而增强他人的可感性或可接受性。当然,象征性意象不像描述性意象那样,心之“意”可直接通过物象呈现出来,而是需要把诗人的情感通过比喻或比拟的方式,让它有光、有色、有形、有声、有思、有动作,进而把无形的心之“意”,化为有形的物之“象”。当然,比喻可分为明喻、隐喻、借喻等多种形式,比拟也可分为拟人或拟物等多种形式,所以,象征性意象又可细分为多种意象,如明喻性意象、隐喻性意象或拟人化意象、拟物化意象等。例如,李煜的《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该词上片,“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将飘落的白梅比作雪花,作为意象的“落梅”与“乱雪”,又用来隐喻离情与别绪,心意与物象融为一体,情调与画面协调一致;下片,“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作为意象的“春草”,则直接用来明喻“离恨”,让“更行更远还生”六字,用三折的方式,让形象地代表“离恨”的春草,渐行渐远,更行更远,绵绵不绝。

3、感发性意象,是借鉴“见物起兴”的方式,通过先言物象,再引出诗人心中之“意”,也就是为情感先准备个载体,然后,利用这个载体,进一步将情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例如,辛弃疾《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该词从头到尾,都体现为以“见物起兴”为主要特色的感发性意象。上片,首句推出自然空间中的物象——“清江水”,为融入诗人心中之“意”——“行人泪”提供载体;第三句借眺望社会空间中的都城,即“望长安”(借指北宋故都汴京),为抒发诗人“可怜无数山”提供依托。下片,又进一步借上片运用的物象——“山”与“水”,最后发出诗人“闻鹧鸪”的无限感慨。

需要说明的是,在诗词创作中,“赋、比、兴”手法有时是难于分开的。特别是比兴两法更是经常结合运用,或兴中有比,或比中兼兴,或比兴连用。赋也是如此,或赋中有比,或赋中兼兴,或赋比连用,或赋兴连用,甚至有时还是赋兼比兴,即三法合于一笔。与此相对应,上面所述的三类意象,有时单独运用,但更多却是体现为意象组合的综合运用。特别是以“兴”为特色的感发性意象,更能彰显“感物动情”、“情动于中而形于外”的诗学特点,必然会或显或隐体现在描述性意象或引类性意象之中。

如前所述,“意象”是诗人内在之“心”与世上外在之“物”的有机结合,常由“情”与“景”两个元素构成。“情”乃诗人心中之“意”,“景”乃自然或社会中之“象”,情景交融便生成“意象”。对于一首诗词来说,各种意象虚实相生、相得益彰,通过意伏于象内或象外的艺术效果,进而构成诗词的意境。语言是思维的外壳,诗人赋诗填词,绝不是一个依据诗词格律拼凑字句的过程,而是一个捕捉与组合意象的过程。似乎可以说,“意象”是构成诗词“意境”的艺术元素。而一首诗词的意境则多是由意象丛(或意象群)生成的,它源于单个意象,而又超越单个意象,大于单个意象之和。

当然,将意象组合成诗句不是诗人的目的。诗人的目的在于创造诗词的意境,即紧紧围绕意境将意象组合成诗句,再将诗句组合成一首诗词。正如朱光潜所说:“文艺作品都必须具有完整性。它是旧经验的新综合,它的精彩就全在这综合上面见出。在未综合之前,意象是散漫零乱的;在既综合之后,意象是谐和整一的。这种综合的原动力就是情感。”意象组合的功能在于把抽象变为具体,把一般变为个别,把理性变为感性。而意象的捕捉与组合又直通诗人的心理,离不开诗人的思维活动,往往是诗人通过丰富的联想,把内在的审美情趣变为可感知的意象语言。

就联想而言,现代心理学普遍认为可以将联想分为三种:即接近联想、对比联想和相似联想。所谓接近联想,是指时间或空间上相接近的事物之间的联想;所谓对比联想,是指两种相反事物之间的联想;所谓相似联想,是指两个不同的事物之间具有某些相似之处,因此引起一种自由联想。于是,通过联想,可以将“描述性意象”、“引类性意象”或“感发性意象”,通过并列与对照、绾合与叠加等方式进行意象组合。

例如,明人谢榛写道:“韦苏州曰:‘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乐天曰:‘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司空曙曰:‘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三诗同一机杼,司空曙为优,善状目前之景,无限凄感,见于言表。”(《诗家直说》卷一)这三首诗所运用的意象可以说都是那些约定俗成的“引类性意象”,且通过“并列与对照”等方式进行意象组合。但是,不同意象组合的效果,却让三者各具特色。韦应物强调了特定的空间,白居易强调了特定的时间,而司空曙却是在“黄叶”、“白头”等意象中,又加入新的意象——即“雨”与“灯”,进而让整个意象组合在特定的空间与时间中更加具有情感色彩。又如,郑谷的《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全诗一共只有四句,二十八个字。可以说,诗中的各种意象,既体现为“描述性”,又体现为“引类性”或“感发性”;意象组合的方式,也不同程度地体现为“并列与对照”或“绾合与叠加”。而所有这些意象的选择与组合,都是围绕渲染“惜别”这个意境来进行的。一首诗词的意境,既取决于各种意象的选择,更取决于需要围绕某个主题——即诗词的意境,将各种意象整合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浅谈诗词的意象境形神
诗词鉴赏八大易混术语辨析
谈初中语文诗歌教学的探索与研究
诗词曲区别及鉴赏
教学研究: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和意脉
《诗话》:痴儿轻解诗音词韵集锦(211-240)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