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她的烟
文｜小尼
母亲四十二岁的时候生的我，高龄产妇，环境不好，身体也差，没人觉得她能活过那时，还好，她挺了过来！
活到现在，母亲挺过的事太多，年过六旬，经历了属于这个时代的几乎所有起伏。要过饭、睡过狗窝、经历过战争，所以，多生个孩子算个屁大的事，生完了，休息两天，继续干活。
－－题记
图：裴庄欣作品
（一）
母亲是个老烟鬼，从十二岁开始抽烟。刚开始捡地上的烟头，和田地里的姑娘们一起抽。有了工作以后想抽好点的烟，但那时哪有地方买，所有东西都是分配的，买条烟也得有关系。之后开始市场化了，就可以自己买东西了，从“大前门”抽到“花烟”，到现在的“小熊猫”，生活也算越来越好了。母亲说小熊猫抽起来比较淡，她喜欢。装上烟嘴，抽上一口，然口开始和我聊她的从前，聊她的“苦难史”，我也乐意听。午后满满阳光的阳台，伴着淡淡尼古丁的味道，母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小的时候家里穷，几乎没有什么吃的，就得天天出去要饭，那个时候拉萨刚打完仗，乱，也穷。刚开始，别人也不给我吃的，说你又不残，又不是不能干活，就算要到一点，也不够你外婆、舅舅我们三个人吃。我见自己要不到什么吃的，就把刚出生的弟弟带上一起要饭。人家见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还带着个小孩就多给你点，那时候我们会刮着麻袋上的糌粑吃。有的时候吃不到东西，你舅舅哭的不行了，我就让他吮我的下嘴唇，嘴唇疼的受不了了，就让他吮舌头，最后全都肿了。”
“不过后来有个人，好像是一个女干部，穿中山装，对我们特别好，每次如果见到她，都会给我们点吃的。她也喜欢你舅舅，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把你舅舅交给她来养。晚上回到家里，给你外婆说了这件事，你外婆竟然说你应该把你弟弟给她啊。但是我不愿意，毕竟是我的亲弟弟，就是要饭也要好好养他。不过我也理解你外婆，毕竟她也是家里人为了还债被卖了出去。现在逃出来，生我们养我们也不容易。”
说完，母亲觉得今天下午这太阳真不错，就去厨房拿了壶水，放在太阳灶上，调了调角度、方向。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一块肉，说：“放着，待会儿好切，晚上做面吃。”在家里，母亲总是闲不下来，扫完地了擦桌子，擦完桌子再烧水，辛劳了一辈子，母亲不懂什么叫享受，最大的乐趣就是累了，点根烟坐一会儿。
图：陈丹青作品《母与子》
（二）
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又开始了新的一根，给我倒了杯水，继续说道，“十二岁的时候，老家的亲戚来信说：‘这边有田、有吃的，以前的债也不用还了，你来了还可以上学。’听着那么好，就背着你舅舅回去了。走了十二天的路，没日没夜的走，晚上运气好，就住牧民家，没运气就睡在大石头下面。过河，没有桥，只有一根木头，只能跪着走。”有了这么一段经历，现在每次母亲坐车走柏油马路时，总会感慨，说日子真是幸福。
“到了老家，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回来让我干活。天天起早背水，放牛，满头的虱子，随便一抓，就掉一地。放牛的时候要经过一片沙地，没有鞋子，只有一个草帽，天热的时候，沙子烫，只能踩着帽子走，扔一回，走一步。过了沙地，抖抖帽子，继续放牛。”母亲缓缓吸了一口，顿了顿，继续：“有一天我接完水回来，就听到他们在讲：‘反正她最小，也干不了什么活，就让她去吧’。原来那时要每家派代表去学习，他们就把我送出去了，当时感觉就像被赶出去了一样。”
即使这样，现在母亲对老家的亲人们都很好，能尽力的一定不推脱。母亲明事理、信佛法，能看开过去的种种。亲人对她的不公，是因为贫穷，是那个时代和社会给人们留下的烙印。之后，母亲去了县城学习，当了赤脚医生，领工资，不大不小算个公务员了。别人都说，现在母亲在自家兄弟姐妹中生活的最幸福，虽不能大鱼大肉也算衣食无忧，孩子们也都有了出息，总算能安享晚年了。
可是，作为四个孩子的母亲，又怎么能不操劳。
记起一句话，母亲在孩子小的时候说等孩子长大了我就幸福了；在孩子长大的时候说等你结婚了我就幸福了；等孩子结婚了说等你有孩子我就幸福了；等有了孙子的时候又说……
图：陈丹青《进程2》
（三）
其实母亲戒过一回烟，我高考完回家才知道之前母亲因为肠胃问题住了半个月的医院，然后医生劝母亲戒烟，在多重的压力下确实把烟收起了一段时间。可是，周围的烟民多，看到别人抽，心痒痒，又开始抽了起来，不过那时都是在父亲上班之后抽。“当着他的面抽，他一定不开心”，母亲如是说。那段时间母亲抽的很少，也很小心，有时抽烟还要站在窗前看父亲有没有回来，像做坏事的小孩一样。
末了，母亲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你舅舅刚成家就去世了，他从懂事时就说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报答我的姐姐，只是没想到走的那么早。”
然后，又点了一根烟，我虽不乐意，也不阻拦，毕竟那是为数不多陪着她走了大半辈子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