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过戴升之斋中，阅所谓倪云林《竹窗图》者，非真。越荣禄书四段，良是。旬日晴煦，小盆小仙，梅花盛开，香气郁勃，终日在氲 黁中，有招者，俱不赴，不欲虚此清供也。
十三日，余初度辰也。享儿书室中有小盆菖蒲，忽见花五六穗，如水蓼之状，而苍碧色，其花蒙茸然。余尝咏唐人诗，云“菖蒲花发五云高”，而未尝见花。应劭《风俗通》以为菖蒲花难得见，人得食之，长年。而适与予诞辰会，亦奇矣，余敢不勉自保啬，以副此嘉征？因令儿子作《菖蒲花赋》。暮小雨。
明代文坛流行日记本散文，至晚明风气尤盛。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是个中佼佼者。文辞隽雅，笔触秀逸，情致深婉动人，尤其于艺术审美、生活情趣别有会心，信笔写来，自有一种超拔脱俗的气韵。
日记写“十五日”，为万历三十七年之正月十五，去朋友家处看书画，一幅倪云林的《竹窗图》为赝品，另一幅赵孟頫？的书法却是真的。连续十日晴朗，南方湿冷冬季里难得的好天气，气温回升，催开了小盆的水仙与梅花。温暖的如光洒进了书斋，水仙风姿绰约，如洛水仙子，梅花疏影横斜，形态上各具美感之外，又各有一种奇香，这香气如有灵魂，从幽幽一缕，到芳冽袭人，再到沛然不可抵御，盈满一室，陷于这室中的人，该是如何沉醉？花开到好处，便如美人妆就，是让人不忍心辜负的。所以，赏花，与花相伴，缠绵于香氛，不仅是事，且是很严肃的正事。与此事相比，一般人情应酬往来，不仅无聊，且实在无趣。
“十三日”，即是年三月十三日，儿子书房中有小盆菖蒲竟然开花了。据说菖蒲很难开花，故古人以花开为祥瑞，甚至认为食之可以长寿。李日华此时周岁四十四，已是白发渐生之年。这也 是他《味水轩日记》开记的第一年。能亲眼看见菖蒲花开，又恰逢自己的生日，自不能不视其为一个好兆头了。然而，中年人的欢喜，是一种暗自庆幸，是审慎而带着些谦卑的——在命运面前的谦卑，所以说道：“余敢不勉自保啬？，以副此嘉征？”征兆再美好，也只如难得一现的花朵，需要的是人长年不懈的善加呵护。推而及人，那便是善自保重了，廖廖数语里，就此隐然有了“岁月忽已晚”的淡淡悲凉，又有了“努力加餐饭”的积极与自勉。“因令儿子作《菖蒲花赋》暮小雨。” 有佳儿，有书香可传承，是一层欣然。而天色渐晚，暮色中下起了无边的细雨，却又是一层惆怅。
《明史.文苑传》称李日华为“恬澹和易，与物们忤。”这“恬澹”的气质，“和易”的胸襟，在《味水轩日记》中处处呆以体察到。日记写了八年，所记俱为辞官回乡后的隐居生涯：读书、作画、鉴藏、交游、品茗、花卉、时事，邸报、灾情、民俗、养生、医术……大抵为一个闲适知识分子的日常活动及兴趣所在。其子李肇享在《味水轩日记题识》中说道：“……所绝不涉入者，月旦雌黄，升除宠辱，种种俗虑。亦可仰见先大夫笃嗜之旷怀，卓品这一二。”“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钱谦益，曾评价李日华作品：“文章者，天地英淑之气，与人之灵心结习而成者也。与山水近，与市朝远；与异石古木、哀叹清唳近，与尘壒远；与钟鼎彝器、法书名画近，与时俗玩好远。故风流儒雅、博物好古之人，文章往往殊邈于世，其结习使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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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曹亚瑟： 雅人有深致
文/编辑 by 亦品先生
摄影 by 亦品社
席 上 无 尘
席上无烦尘·胸中有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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