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有棵黄桷树

廖威

出小镇，东行约一里，便有一面陡坡，这是通往山里的必经之路。一级级颇为规则的石阶，好似天梯一般，向上延伸。初来乍到的人，上这道坡，便有些腿软，也心生了些怨气，嫌这道坡长、坡陡，其实当地人称这道坡只为“半坡”。

   人们登上这道半坡，难免要歇歇脚，喘喘气。此时正好，一棵巨大的黄桷树便迎客般地罩下一地浓阴，树下，一溜堡坎，半圈石栏，便围成了一个小石坝，几只石凳，数方石桌，如为你摆下了“录色客厅”。上完坡的人，往往会往石凳或石栏上一坐，一声叹息：“累死我了。”待气喘得匀了些，便抬头打望起这棵慷慨赠与的黄桷树来，“呀，好大的一棵树”。于是又有了一声惊叹。

   是的，这棵枝繁叶茂的黄桷古树可堪称方圆百里的黄桷之冠。

   它植根于半坡的沃土里，突露着的根碗口般粗细，生生地从堡坎的石缝中挤出，又将堡坎紧紧的护住，密密的根网似的向四面八方蜿蜒而去，蛇行一般，有的隐入地里，有的长在石头上。巨大的树身三五个人也不能合围，凸凸凹凹的，全无了形状，凹陷处完全可以“嵌”进一个小孩的身体，于是树下便又成了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浑圆柔和的粗枝硕大得一人不可合抱，宛如巨龙的身驱软软的向四面八方伸展出去，把整个树冠装点得恰似一只巨大的空中花蓝，密密匝匝的细枝旁逸斜出，树叶密不透光。浓阴华盖之下，竟有一股面盆般大小的粗枝直直地掠过树下小石坝的上空，象极了一架空中的独木桥。常有好事的小青年猴似的蹿上树身，踏平衡木般地从这“独木桥”上走过，然后又攀住它末端的枝条，让 身体悬空垂下，借了枝条的韧性和弹力，一上一下的荡开了“蹦迪”，玩得累了，就趁枝条坠下的一刹，“哗”地松手，人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地上，很是刺激的。

   在树下歇足了气的人们,便又起身沿树下的石板大路前行，这条石板大路在不通公路的年代里,可是南来北往,走州过府的交通要道，.早年山里的桐油、药材、毛皮，,或背或挑,源源外运,必是要行经这条要道的。回返的盐巴、布皮、日用百货，也得或背着或挑着，爬上这道半坡，再往山里去。脚夫们走得累了，也定是要在树下歇一稍气，喝一碗路边的凉茶，“吧嗒”几口旱烟，仿佛才又攒足了力气。总之，黄桷树下，古往今来，不知走过了多少行路人。

   在公路四通八达，交通条件极大改观的今天，脚力挑夫自然是早就没有了，但赶场下街的定是不可少的。于是，每当集日，三五成队的，邀三伙四的赶场人，从树下经过，络绎不绝的，黄桷树下便热闹非凡了：买凉茶的，冷水醪糟的，凉粉的小摊摆满了树下；兜售针头线瑙的，鸡鸭鹅蛋的，也声声叫买；路边的小茶馆、小食店也人进人出的，尽管都是些小本的买卖，但也堪称生意兴隆。黄桷树下，竟成了小小的集市。

   黄桷树旁边，还紧挨着一所小学校，黄桷树的巨枝繁叶远远地伸过去，犹如一把斜撑的巨伞，为教室遮挡住了风霜雨雪，使一角校园常年笼罩在树的浓阴之中。学校本是乡里的中心小学，但人们总是习惯称之为“半坡小学”，学校依山而建，坡坡坎坎的，倒也名副其实。尽管条件十分简陋，泥筑的教室，黑墙粉瓦，但小学曾经很有些名气。当年乡里没有中学，便在小学校里附设了初中班。可就是这个初中班，年年考上重高、中师、中专的学生竟有好几十个，而其他中学倘若能考上三五几个的，就值得可喜可贺了。这在当年，自然是创下了奇迹，在社会上很有美誉，闻名于遐迩，真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于是慕名而来的学生，家长自然不在少数。

， 于是，便有人附会，说学校这些年教学质量好，升学人数多，办得火，全凭了风水好，是沾了半坡黄桷树的灵气。说来也真怪，那些年这棵黄桷树确实格外的茂盛，油亮油亮的树叶，似一片片碧玉，缀满枝头；每到春末夏初，一树新录，水灵水灵的嫩叶，又如翡翠枝枝，满树枝叶披拂摇曳，浓阴匝地，好一派勃勃的盎然生机。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个盛夏的黄昏，风云突变，“轰”的一声惊雷炸响，黄桷树水桶的枝干竟被拦腰折断，密不透光的树冠顿时便洞开了“天窗”，美丽的“空中花篮”也一下从中间泄了底，大片的阳光从“天窗”直透下来，筛在树下人们歇息休憩的“录色客厅”里，枝叶耷拉着，往昔的浓阴，变作了满地光怪陆离的斑驳。

   于是，又有人预言：半坡黄桷树的风水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真像是要应验预言似。不久，小学校搬走了，再后来，小镇竟然也整体搬迁，选择了新址，于是，往日成群结队的赶场人大多已不再从树下经过，大路之上一下也少了行人，昔日树下的热闹已成了昨日黄花。

半坡的黄桷树啊，难道你的灵气真的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