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李先生，说到画家题款，想起您的老师石鲁先生的题款，他题款字的线条都是锯齿状，是他有意的一种追求还是什么原因。
李：是一种有意追求。石鲁先生的书法最早学颜真卿，他喜欢宽博、厚重。后期，他开始喜欢和追求宋徽宗的瘦金体。这也许和他在画里一直追求的“骨”有关系。他不但自己写瘦金体，而且让我、让他的儿子、女婿都写瘦金体。这样锯齿状的线条，是他在题款时有意一点一点顿挫出来的。
石鲁 人物画
说起石鲁先生，真有很多话要说。广州博物馆举办过先生的一个遗作展。现在看很多作品还是那么让人震撼，先生的那种精神，画作中那种人格“骨”力的东西很蓬勃。先生的作品之所以现在还让人这么震撼，一个最重要原因，就是他对“骨”的追求，他人格中傲骨的一面在画作中的流露。另一原因就是先生是一个全身心投入做艺术的人，其他的他什么都不想。开会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问题，石鲁先生把烟盒翻过来就在上面画东西，画图章，琢磨来琢磨去，外界对他的影响很小，他每天只想艺术。
最近我有一个观点，觉得当代画坛最缺少的可能不是技术、不是技法，而是精神层面的东西。
先生其实也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他接触中国画、研究中国画大概在1953、1954年前后，也就是六七年时间，他已经在全国很有影响了。到1961年时，他已经带领长安画派到北京来办展览了，当时是很有影响的。
现在想来，如果没有跟他学习的十年，没有跟何海霞先生学习的十年，根本没有我的今天。现在很多人都羡慕我们这一代人可以和那么高的大师接触学习，确实是这样，跟这些大家、大师的“接气”很重要，可以使很多好传统直接传承下来。
石鲁 花鸟画
张：李先生说的这个“接气”很重要，也可以理解成“借气”。
李：我最近写了一篇东西，其中谈了一个观点。过去学习传统书画艺术，徒弟拜老师、老师一对一带徒弟这种方式，对于传统中国书画艺术其实是一种很不错的学习方式，与目前学院派教育可以相辅相成。这种一对一老师带徒弟，天天在一起，学生学得不仅是技法的东西，还有老师的思维，老师对艺术的认识及老师的道德、人品等所有东西，是一种全面的继承。它的缺点是容易形成一种相对狭隘的画派。过去跟石鲁先生学习，他根本不给你示范，就是和你谈想法，谈他对中国画、对艺术的认识，对人生的理解和思考。
石鲁 山水画
张：李先生，您对李可染先生的画怎么看？
李：我觉得画得很好，他是北方山水画的代表。我喜欢他画的江南水乡那样的感觉。
李可染 《丹霞枫林图》
李可染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张：中国美术馆举办了纪念李可染诞辰一百周年的一个展览，我认认真真看了两遍，感觉李先生画得确实好，对中国画是有创新的。他能够通过墨色、蓝颜色、红黄颜色的使用，构图和留白，能够把光对比的那么亮、那么强烈，确实很了不起。但是，虽然这样的画很好，却觉得他使用得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中国画的办法，传统笔墨在他画里已经很少了。
李：李可染先生这类对于光、追求逆光效果的作品我不是很喜欢，我更喜欢他早期一点的作品。早期的人物画，还有书法，一个字一个字、大大小小的都很潇洒。
李可染 《钱塘江》
张：在这一点上我和李老师不谋而合。2006年我在“俊东评书”专栏里作过一个“中国二十世纪著名画家的书法艺术”专题，其中有个观点就是觉得李可染先生早期作品比后期要好，这一观点还遭到过一些人的质疑。特别是李可染先生在40岁左右画得那批人物画精彩绝伦。其中在1943年前后画的《玉蜻蜓》、《午困图》，在美术馆都看到了原作，特别是《午困图》，寥寥数笔，一个老头耷拉着头靠在椅子上睡着的感觉太传神了，精彩绝伦。
李：那张画我有印象，精彩。一个老头眯着眼睡着了，上面还有架子和垂下来藤的叶子，确实好。但他后期《祖国山河一片红》就有点太为政治服务了。
还有李苦禅，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早期时画得那么好，后来非要画大，学潘天寿，我觉得也不好。
李苦禅 花卉
张：现在人民大会堂还有李苦禅先生的一张很大屏风，好像是叫《盛夏图》。有人评价李苦禅先生的画有点“粗”，我倒觉得李先生的画还是有些文人气，虽然有的画逸笔草草，有些速度太快，有些随意，但笔墨内韵还是很不错，也有气势。
李：李苦禅的笔墨功夫是很好的，早期画得很好，其实中国画不一定非要追求画得有多大。
李苦禅 远瞻河山新
李苦禅 鹰石图
张：李先生，画您这样的大写意，特别是强调笔墨一次性挥洒完成的风格，是不是需要一定的激情。你现在60多岁，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来，在您的内心世界里，或者说是骨子里，你是不是一个很有激情和狂放的人。
李：我是绍兴人。我觉得绍兴这地方的人是这样的，表面上看都很柔和，温文尔雅，但是骨子里是很傲的，孤傲。
李：我觉得一个“士”，过去所说的知识分子，还是要有点傲骨的。一个艺术家要是没有点孤傲的感觉，也出不了什么好东西。
我还有一个想法，就像刚才小张提到的中国书画的品评标准“人书俱老”一样，学习和研究中国画，我觉得60岁才算进门，70岁才能看有没有后劲，80岁以后才能谈成没成。中国画有其自身发展规律，让一个30岁的人成为中国画大师是不现实的。所以我一点都不急，别人都很急，急着作这个作那个，有人还急着不停地画画卖钱，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动笔了，我在想一些问题，这个事情急不得。
李世南与茅斌辉、施华锋等画家交流
后记：记得第一次见李先生是在2006年5月底，是在李先生浙江绍兴老家，那次谈话时间虽然很短，但还是给过我很多感触。而以上，先生的这些谈话对于我而言真有如沐春风之感。遂也发出感慨，其实一个长者，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也是最后追求的，应该是时时传达出一种爱，一种对艺术的爱，一种对他人的爱。心中有了这样的爱，然后才有艺术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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