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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了您,父亲——谨以此文纪念父亲汪玉良先生逝世一周年
甘肃学习平台2020-04-2
作者: 汪小平

爸爸走了。在那个狂风骤雨夹着冰雹的夜晚。走得那么平静,安详,自然,坦荡。

父亲留给我最大的财富是:追求真理的正直,为他人着想的善良,永不停歇的探寻,淡泊名利的潇洒,疾恶如仇的秉持!

聪明,勤奋,智慧,激情,简单。教诲一生,享用一生。爸爸,您真的没有走……

父亲离开我们整一年了,与父亲有关的一些记忆在脑海变得清晰起来。很多时候我开始算时间,算他离开我们的时间。以前不懂得父亲所说的“人走了就有了日子”,当父亲去了,我才真正理解了父亲所说的这句话的含义。

从我出生到他离开,跟父亲相处了60多年,60多年来的点点滴滴如水一般,有时候想着想着泪水就落了下来。2019年4月26日,完全没有想到父亲会在当夜27日凌晨就离开我们。离开父亲的时候非常奇怪,那天,兰州下了很大的一次冰雹和暴雨。冰雹如蚕豆似小石头般。当时我们从父亲的卧室里出来,还在发4月份下这么大冰雹的感慨,完全没有和父亲当晚要去联系到一起。过了很多天回忆那夜的暴雨,虽想起父亲,他不是伟人,但也感天动地。

记得我刚工作的时候,热血沸腾,意气风发。写过一篇以父亲为原型的小说,关于一个诗人和一个父亲。那时,觉得我们的父亲总是满怀深情,甚至是略带一些强制性的,他希望他的孩子们好,因此他也总是用自己的模式和方式在塑造孩子。在我看来他是在试图塑造出另外一个自己,但是他恰恰忘记了,时代、经历不一样了,他的祈愿和一些诉求是不可能实现的。最后我小说是这样写的,父亲会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去,而我们会带着深深的自责活在人间。当初为什么不听话,哪怕假装听话。为什么不当面多喝一口他亲自泡的茶?为什么不多吃一口他做的菜。有一次,同父亲在南关参加完一个画展,突然有种什么都想放下的冲动,只陪父亲走走,爸,今天儿子陪您走回去,父亲吃惊地问:“确定和我走回去?真的要和我走回去?真的?”一连问了三遍。我说是的。一回到家,父亲又是泡茶又是做饭。现在想起来真心地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多回去几次,多陪他走走,我多想拨通电话,说爸爸您身体还好?我爱你。

父亲离开了,现在只剩下无尽的自责。我多想您还能像我们小的时候,在每个礼拜六,给我们讲世界名著。我们依旧会像当初还把门顶起来,围坐在炕桌前,听您讲。那些年,父亲以这种方式,让我们小的时候知道了很多书中的知识。在那些礼拜六的晚上,最讨厌和最怕听到的就是敲门声。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和弟弟就非常气愤,因为来了人,父亲就要和别人聊天而不能给我们讲名著故事了,以至于有次把一个来访叔叔自行车车胎给放掉了气。因为父亲,在那样一个年代,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真正的文化自信,到现在我仍然坚信文化的力量是最强大的。在那之后就如饥似渴地开始偷偷看父亲藏床底下的一些所谓的禁书,实际上都是名著。直至现在,我也还忘不了父亲门缝里透出的灯光,灯光一直会延续到凌晨。那是父亲在给别人改稿子,作为编辑的父亲,他培养了一大批的小说家和诗歌爱好者。当散发着墨香的那些书出来以后,我们会天真地问爸爸,这些书都是你改的,而且有些几乎是你重新写过的,为什么不挂你的名字?父亲告诉我们编辑就是做嫁衣的。培养别人成长,和为别人服务是一种快乐。于是也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懂得了什么叫奉献和给予。懂得了为他人着想的善良。

除夕的时候,大院里都响起了鞭炮声,因为生活不太好,我们没有鞭炮,弟弟捡起来别人没有放响的,掰开再放火花,那时候我眼里含着泪花,但是也依然坚信我们会有的,因为父亲还没有下班,我们相信他下班一定会让我们有鞭炮放。果然当父亲回来以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串500响鞭炮的时候,我们欢欣雀跃,那种幸福快乐犹如王子一般。其他富裕家庭的孩子也不过是100响而已,这就是父亲。他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宁肯自己困难一点。文革后期父亲被关起来了,我的外祖母把家里的唯一抠出来的一点钱买了两块点心,用一张麻纸包好领着我和弟弟去看父亲,父亲是不能出大楼的,到大楼把点心给父亲的时候,父亲说:“点心你们拿去吃,这个不容易,我在这里头挺好的。四菜一汤的标准。”后来我们才知道牛棚式的看管,怎么可能有四菜一汤,他是不舍得把点心吃掉。

父亲在别人看来一向是高冷孤傲很难接近的,当他的小孙女快出生的那一夜,让我吃惊的是作为诗人,当扶着他的儿媳妇走进手术室,又一直守护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到孩子出生后,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有次我也突然看到父亲的《水磨坊》里有写《儿子》的一首诗,那时候我才真正理解父亲,他多么纯粹、内心的感情又是多么的真挚和丰富。

那个年代,赵之洵叔叔、石志新叔叔、伊丹才让叔叔,杨文林叔叔等,彻夜为一件事情讨论争吵得脸红脖子粗,但当东方破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又跟没吵过架似的,特别得好。那时候我又知道了文人间的相互进步,什么叫坦诚和真诚。因为小时候受到这种熏陶,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像孩童般的天真和一种对使命的追求和热情。

那些年做主持人,父亲总是我的第一个观众,也是第一个评论家。当我取得一点成绩的时候,总是伸起大拇指说:“你了不起。”平时父亲不多说话,我总是觉得是不是这样?没有恐怖就没有诱惑,没有漩涡就没有歌。父亲在暴怒的时候,感觉到他的生气的程度是无法愈合了,当你还在消化这些东西,还在抹眼泪的时候,他突然会招呼你说,来,瓜切好了,你赶紧吃块吧。他完全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就是这么个人。父亲一生呢,也是个爱美的人,这种美表现在他栩栩如生的诗句和美轮美奂的画作中,在生活中,他衣着干净,讲究。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讲究,不论夹克或者西装。他觉得对自己的尊重就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有一年,我被医院误诊,当时心里特别的难受和不快。当我回到父母住处推开门,饭桌上已摆了套新的碗筷。爸爸说:“如果真是这样,不要怕,不要恐惧,如果传染的话,不要带给你的孩子和妻子。搬到爸爸妈妈家里来住,我们不嫌弃,我们会永远在这里给你留着碗筷”。那一刻,我觉得我拥有着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在我的记忆当中,60多岁的他已经不去参加朋友们的葬礼了。我以为有什么讲究,后来我看到了父亲的一首诗,大意是这样的,人们去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寒暄着互致问候,倾诉着,但都完全忘记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只剩下死者孤零零地躺在即将要入火化炉的板榻。当哀乐响起的时候,人们才突然想起是来干什么的?在那之后,只寄托一点哀思,然后互致珍重,彼此买点菜或相约几人,而他会把他对朋友长者的尊重默默地放在心里,以他自己的方式,用诗歌、用画来祭奠。

晚年的时候,父亲经常很早就会出门,回到小西湖他出生的地方,到晚上又很疲惫地回来,夹克和西装后面都是汗水和靠墙的土。一出门往往是五六千块钱就没有了,这让我们很不理解、经常地责备他,父亲总是淡淡地一笑:“应该的”,把钱送给那些弱势群体的父亲,因为觉得作为一个文化人,他不能给乡亲们带来更多的实惠。力所能及做一点是一点。很多时候他很悲愤,面对生活,他写下“诗歌是贫穷的,我不能给我的乡亲们带来什么。”的诗句。他内心着急,他用自己的稿费和卖画的收入,在唐汪设立了一个少年基金会。现在想起来,作为父亲,他留下了做人的品质,作为获得了三届“骏马奖”的诗人、画家,父亲给我们留下的是精神层面的财富,留下了数以千计的画作,留下了对文化的坚持和自信,这都是我一生受用不完的东西。

当我领完“华表奖”回来的时候,老母亲说:“不能骄傲,要重新开始。”父亲只是说了一句:“你是我们家的英雄。”现在想起来我依旧非常惭愧,在父亲书房里,父亲不在,抚摸父亲曾经翻阅的书籍、凝视父亲所创作的画作,在心里默默地说,父亲,您才是英雄,是我穷其一生也无法望其项背的英雄。看着父亲那支已经干了的画笔,以及很久没动的砚台,我是多么自责。

上世纪70年代在酒泉路的夜市,父亲由于疏忽把我给丢了,父亲挤在人群里各种找,当看到在人群里哭喊着找爸爸的我,抱起我把我高高地举到脖子上面,拼命地把那条街来回转了三次,好像在弥补他当时的过失似的。父亲离开一年了,我回想着与父亲有关的一切,我无不认真地回想父亲身上的品格,父亲身上我觉得最大的特点就聪明、勤奋、善良、疾恶如仇,始终坚持自己的这种理想,作为东乡族文学艺术较早的奠基人之一,父亲从来不张扬,向来不跟别人争什么。从50年代开始创作诗歌,从《幸福的大道共产党开》一直到最后的《水磨坊》,他的诗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有一个不变的根本就是爱祖国、爱妈妈,这个主题从没有变过。父亲不排斥新潮的东西,一辈子就这样,与我而言,他是一个真正的智者,达到了无我的境界。当他决定开始不进食直到去世,仅仅用了三天,这种境界我们揣摩不透,而且到最后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包括怎么处理后事。他把该散去的财富全部给了他觉得应该给的穷人和弱小的群体。之前我们想是不是对我们不满,后来我们想通了,因为他觉得他放心了,两个孩子对母亲孝顺,工作都还不错。他走得很平静。他认为的优秀和好的品质就是文化自信、善良、诚信、率真,因为他在我们身上看到了,所以他走得很安详。

这一年来,每次看完母亲,我都要在父亲的房子里徘徊一阵,或在父亲曾坐的椅子上单独坐一会。每次在他的书房,我就感觉父亲还在身边。感觉父亲拖着一双疲惫的腿还在那里认真地画画,还能感受到父亲泡茶的身影。几十年来,不管是谁去书房,不管你喝不喝,他都要亲自泡上一杯热茶,询问你的工作。还能感觉父亲在亲自下厨,做我们最爱吃的凉粉,包像艺术品一样的饺子,炖碗菜和牛羊肉。父亲走了,枕着父亲书写的“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书法作品入睡,也成为了我在家睡觉的常态。

想起父母的爱情。可以说是爱情婚姻的典范,是民族团结的榜样,他们走到一起因为心心相惜,也都因为有才,父亲身后,母亲默默地给父亲研墨、铺宣纸、削铅笔,母亲永远都是作为父亲第一个读者的。每回我们回到家,母亲大声地说,你们去看看,你爸最近又画了新作。我们装出喊出不愿意一边又铺开新作时,父亲就会真的生气起来。这时母亲一边说父亲:“你不要再喊了”,一边悄悄地使劲摁我们的膝盖,在我们这个家中,母亲是永远的黏合剂。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丈夫的敬意和对我们的爱护。

一年来,慢慢地回想,一些事我也慢慢地理解。理解父亲只要敲门是地方来的乡亲,不管认识不认识,就给钱,给路费。父亲说:“乡亲们来了不容易,乡亲们把我当人,我也要把他们当人。”我现在才理解极致的善良和表象上的脾气不好,怎么能完美地统一在一个人身上!他所谓的脾气不好,完全不是为自己,完全是为他的,为他人的。父亲这辈子从来没为自己着过急,他的脾气不好都是为别人在着急,或者坚持他的一个什么观点着急。现在想想很难有一个这么强势又这么优秀的人了,从他结婚日起到最后把丈母娘送终,都在一起生活。两个不同的民族,是爱和无私,父亲才这么做。父亲在晚年也还念念不忘一件事情,就是他对我爷爷的愧疚。我的爷爷是一位没念过书,但极有文化和见识的老人,用锥子扎出来了5个大学生,作为鞋匠的爷爷,他熟知天安门旁的那个柱子有多少米,城门洞有多宽,但始终没去过北京,父亲因此非常内疚这件事。一直到最后都耿耿于怀。父亲不止一次说心里内疚,他把这份愧疚归结为自己的不作为和懒惰,没能够让他的老父亲去趟北京。他也后悔当年怕爷爷挨打,把爷爷的一大批古书放在炕洞里烧掉了,他始终觉得犯了罪。

父亲活着的时候,不在意。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唠叨,现在多想听他唠叨再多一些,看他暴怒的样子,我多想他就在身边。虽然他不在身边了,可我依旧能感受到他,对,他就站在那里,依然笑着传递着力量。

父亲60岁左右的时候,每天看新闻联播,看到国际新闻有世界霸权国家欺负弱小国家的时候,他跟小孩一样:“给我一支枪,我当一个志愿兵去,我跟他们战斗去。”这就是父亲。

父亲离开一周年了,他去了,跟他的父母、兄弟姐妹永远长眠在山水悠然的大山之中。但是他一直都在。不管我在哪儿,他就像一个标杆、一把尺子、一座灯塔,在衡量我,在看着我,使得我永远知道我从哪里来,我该干什么。


来源:兰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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