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2023年4月22日是第54个世界地球日，今年地球日的主题是“众生的地球”，地球是万物生灵共享的栖息地，人类是其中一员，然而工业化发展使人类逐渐远离原始自然，也忘记了对其他生命的应有敬畏。
本文分析了国内外狼袭击人类的各类事件，希望人们从重新认识“狼”这一物种出发，产生新的尊重，不仅尊重“狼”，也学会尊重地球上的其他物种，愿人类共同守护“众生的地球”。
自打研究狼以来，我比以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人们对狼的恐惧。大家恐惧的重点在于，狼对人类生命安全造成了威胁。常有人关心我：“研究狼危险吧？狼不会咬你吧？”人们对狼的畏惧，一方面是恐惧大型食肉动物已刻进人类的DNA，就像我们对蜘蛛、毒蛇缺乏好感一样，但后天习得的恐惧感也是另一个重要原因。从经典的童话故事《小红帽》中就可看出人类如何因惧怕而想象狼的恐怖形象。
狼对人类生命安全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历史上，狼袭击人类的事件很多，如果把它们全都列出来，可以写成一本书。Linnell等人就于2002年出版的《对狼的恐惧：狼袭击人类的回顾》（The fear of wolves: A review of wolf attacks on humans）以及2021年发表的对前书的补充《狼袭击人类：2002-2020年的新进展》（Wolf attacks on humans: an update for 2002-2020）中详细记述了历史上可考证的狼袭击人类事件及原因分析。在此以这两本书作为参考讨论狼袭人事件，看看狼到底是“食人魔”还是“背锅侠”？
01 狼为什么袭击人类
书中把狼袭击人类的情况归为三大类：狂犬病毒感染导致的袭击、防卫性攻击和捕食性攻击。
1.狂犬病毒感染导致的袭击
这是狼袭击人类的最主要原因，大多数袭击事件都是狼感染了狂犬病毒后发病导致的。这类事件早在13世纪时就有记载。它的特征非常明显：狼的行为明显异常，通常在1-2天内袭击多人，且袭击不以杀死和吃掉猎物为目的。在狂犬病毒感染的情况下，被袭击的对象是随机的，取决于在户外的人群结构，更多的是从事户外劳动的成年男性。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1851年4月25日，法国一只患狂犬病的狼在7个小时内跑过了45km，途经9个村子，沿途咬伤41个人和96只动物。由于当时还没有疫苗，所有受害者全部死于狂犬病。但要注意的是，狼既不是狂犬病毒的主要宿主，也不是狂犬病向人类传播的主要来源。宠物猫狗仍然是人类感染狂犬病毒的主要来源。
2.防卫性攻击
顾名思义，防卫性攻击是狼受到了威胁而采取的反击措施。通常，狼处于被激怒或极度恐惧的状态，比如被人类逼进角落，攻击通常只有一次对四肢部位的抓咬，目的仅仅是为了找机会逃跑。
在罗马尼亚，曾有一只狼被猎人布设的脚套陷阱抓住，猎人在试图用棍子将其打死的过程中被狼咬伤了手。另一个例子是一只狼进入了畜栏，农夫看见后想用干草叉将其杀死，但在接近狼的过程中被狼咬伤。还有个别案例是在人试图将狼的幼崽从巢穴里挖出来时，被亲狼攻击咬伤。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即使狼处于被围堵、被猎套抓住、被发现了巢穴的情况下，袭击人类的事件也是很少见的。
狼的典型威胁表情，狼在恐惧时表现出的威胁行为被称为passive aggressive behavior，呲牙同时耳朵压平朝向后方 图源：网络
3.捕食性攻击
当狼把人类当作食物时，发生的攻击即捕食性攻击。捕食性攻击通常是习得了捕食人类的个别个体或群体所为。此类攻击有两个特征：袭击是持续的、有目的性的，狼杀死目标后通常将尸体拖拽至隐蔽处啃食；袭击在时间和地点上呈现聚集性，直至肇事狼被杀死后，系列袭击才停止。
在捕食性攻击事件中，少数是没有任何其他原因的、单纯的捕食行为，其他大部分均有特殊原因，比如当狼本身患有严重的疾病或受过严重的外伤时，其捕食野生猎物的能力下降，迫于饥饿，可能会转而捕食更加容易抓到的人类。不过捕食性攻击最主要的原因是狼对人缺乏恐惧，并且，当狼受到法律保护后，猎杀狼被禁止，从而无法清除对人类缺乏恐惧的个体。对人缺乏恐惧的狼可以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狼是逃逸的圈养个体。19世纪时，欧洲曾有过一阵饲养狼作为异宠的风潮。在饲养了一段时间后，狼不再畏惧人类，如若狼是从幼狼时期就被人工饲养，捕食野生猎物的能力不足，逃逸后就更加危险。1820年12月至1821年3月，瑞典在这三个月中共有31人被狼袭击，其中12人死亡，大部分是15岁以下的儿童。尸体被找到时已经被部分啃食。这一系列袭击事件以1821年4月27日一只狼被杀死而告终。后经调查发现，该狼于1817年还是幼崽时被捕捉，后人工饲养多年。
第二种情况，“狼”其实是狼-狗杂交个体。狼和狗的杂交后代被认为可能减弱了其对人类的恐惧。法国的一个相关事件甚至被传播成了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The beast of Gévaudan”（热沃当怪兽）。1764-1767年，热沃当四年间狼袭击人类造成49人受伤，113人死亡，其中98人被部分啃食或全部吃掉。事件惊动了法国，当局派出了众多军队、皇家猎人、贵族出动清剿狼群。1765年和1767年分别杀死了一头巨大的狼，一头身上有被人们自卫时打伤的疤痕，另一头胃里有人体组织残留，该系列袭击事件结束。两头狼体型巨大，毛色异常，推测是狼与当地一种大型牧羊犬的杂交。但是从此，热沃当的“狼”成为了一种邪恶传说。
18世纪关于“热沃当野兽”的绘画 图源：网络
美国科罗拉多州，一只狼-狗杂交后代
图源：International Wolf Center
第三种情况是狼严重依赖人源食物，如垃圾、家畜，狼因此把人类和食物联系起来。这种情况通常是由于野生猎物严重不足，或人类因为伐木、采矿等开发行为侵入了狼的领域。有多个案例表明，当狼习惯以垃圾为食后，对人类的恐惧会大大降低，甚至表现出袭击人类的倾向。加拿大一个偏远采矿附近有一个开放式的垃圾场，狼经常被吸引来并且表现出不再惧怕人类的行为，当地有多次狼试图袭击人类的报道。
印度，一只狼在郊区的垃圾堆中觅食 图源：网络
在捕食性攻击时，狼对受害者的选择符合其选择自然猎物的规律：捕食弱小的、容易抓捕的个体，90%的受害者为18岁以下的儿童和青少年，其中大部分在10岁以下，少数被袭击的成年人也全都是女性。捕食性攻击大多发生在6-8月，与狼的育幼期和人类进入森林地区采集、放牧的时期相符。
02 各国的狼袭击人类情况
从18世纪到20世纪末，欧洲狼袭击人类的事件数量逐渐下降，尤其是进入20世纪后，下降尤为明显。经过保护，欧洲地区的狼种群恢复至10000-20000只左右，但狼袭击人类的次数并没有相应上升。如今，俄罗斯有狼约40000只，北美洲有狼约60000只，但在1950年至2000年这50年间，在欧洲（除俄罗斯）、俄罗斯、北美洲因非狂犬病的狼袭击而死亡的人数分别仅为4人、4人、0人；因感染狂犬病毒的狼袭击而死亡的人数仅为5人、4人、0人。可见，狼袭击人类只是偶然发生。
印度由于野生猎物数量少，人口众多，家畜数量庞大，直至20世纪下半叶仍然是狼袭击人类次数最多的国家，在1950年至2000年间，共278人死于狼的袭击。但即便如此，与其他野生动物相比，狼所贡献的袭击次数仍然很少。20世纪90年代，在印度Madhya Pradesh州，5年内袭击人类最多的野生动物是懒熊（735人），其次是豹（138人）和虎（121人），从第四名到第六名都是食草动物，分别为亚洲象、野猪和印度野牛，狼仅排第七位，5年内袭击人数仅13人。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北美洲袭击人类次数最多的大型食肉动物是郊狼和美洲狮。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狼是美国唯一一个袭击次数呈下降趋势的大型食肉动物，2005年至2014年，仅发生过3起袭击事件。而与此同时，北极熊、棕熊的袭击次数均呈上升趋势。
北美洲和欧洲大型食肉动物袭击人类的次数柱状图（Penteriani et al., 2016）
至于我国，狼袭击人类的事件目前极少发生，这可能是由于禁猎在我国已实施二三十年，但未来狼是否仍能保持这种回避性呢？
根据我在三江源地区的研究，狼的食物中家畜的比例将近一半，狼对家畜的依赖很强，再加上我国人口众多，即使在青藏高原，狼也经常可以见到人类，从而对人类习惯化。
另外，自从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实施以来，配合收枪的措施，猎杀狼的事件已不大可能发生，也就无法清除对人类缺乏恐惧的个体。
在三江源地区的访谈中，许多牧民都提到，近年来狼的胆子越来越大，捕食牦牛之后牧民将其赶走的距离越来越短。那么将来在中国，狼是否会因为逐渐丧失对人类的恐惧而出现袭击人类的情况呢？这将是政府和保护工作者都应提前考虑应对的问题。
三江源地区的狼
总结来说，狼袭击人类不论是绝对数量，还是与其他大型食肉动物相比，都很少见。那么，为什么人们对狼如此恐惧，态度如此负面，以至于一提起“狼”想到的都是凶残可怕的形象呢？关于人们对狼看法的成因和变化，详见我早些时候在此发表的一篇文章“狼来了就会吃人？这印象咋这么深刻”。狼并非嗜人成性的恶魔，它只是作为一个代表，承载了人们对大型食肉动物的大部分恐惧心理。在Linnell等人的书中，有这样一段话，发人深省：
“It is time to stop viewing the wolf as a devil or a god. A wolf is a wolf. As a species we cannot expect them to not eat humans (an easy and abundant prey) on principle. We should just be glad that they avoid us as much as they do, and manage them to keep it that way.”（是时候停止将狼视作恶魔或神明了。狼就是狼。理论上我们并不能要求它不要捕食人类这种又容易捕捉又数量丰富的猎物。我们应该高兴，它们已经在尽它们所能地避免把我们当作猎物了，而我们需要让它们尽量保持这种回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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