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虫草田十
口述/章大哥
公众号/虫草田十故事会
前几天听到表哥打了电话，说大姨不在了，于是我就回了趟老家，参加大姨的葬礼。
回去住着的那几天，看着大哥家现在还住着的老房子，我不禁想起了20岁之前的一件事儿。
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不过当时我们村儿能考上大学的凤毛麟角。
我们家虽然得到了村里人的道喜，可是关上门之后，我妈却在为我的学费而感到发愁。
当初高考的时候，我卯足了劲儿，一心要考北京的大学。
可是却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家能不能交得起学费，以及能否出得起钱供我4年的大学开销。
于是放假那两个月，就有两件事儿压在我的肩头，一件事儿是出去找个活干，另一件事就是找亲戚借钱。
那时候我们村有人在河边挖沙子，以前村里有农闲的时候，跟卖河沙的老板说好了，就可以在沙场里帮人家铲沙子。
铲一车沙子挣几块钱。
农村人有的是力气，农闲的时候闲不住，再加上离家又近。
所以沙场的活儿其实很抢手。
那时候我是托了关系，才被村里的人带着去见的沙场老板。
听说我考上了大学，老板很诧异，不过也没有对我有过多的优待，只是留我在沙场铲起了沙子。
当时烈日炎炎，我的高中同学，大多数都是县城里的孩子，有的人去旅游了，有的人去网吧结伴打游戏。
可是我这个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孩子，只能在河滩上铲沙子。
我父亲也在帮我凑学费，但奈何他一个农民赚钱的手段有限。
唯一想到的也只有拉一车西瓜去城里卖卖试试。
不过卖西瓜这种事情，其实赚不了什么钱，原因就是我们家那个时候只有一辆骡子拉的车，这种车根本连县城都进不去。
就这样，我在沙场干了两个月，也就赚了不到2000块钱。
当时想着这种好营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我还想多赚点！
结果眼看着开学的日子快到了，我父亲就把我叫了回去。然后让我去亲戚家借借钱，看看能不能把第一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凑齐。
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父母都希望我去上大学之后能够轻松点。
但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让一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高中毕业生去赚钱，真是比登天还难。
而且父母的认知也决定了他们能想出来的赚钱法子，大部分都只是卖苦力。
可惜当时在村子里卖力气并不能赚到什么钱。
好在沙场的老板好心，结工资的时候背着其他的工人，偷偷塞给我了几百块钱。
就这样，我勉强凑了2000。
然而还差4000块钱的学费。
这就只能去找亲戚借了。
当时村子里有我一个大姨，还有我的姑姑。
大姨是和我妈前后脚架到村子里的，娘家娘那边觉得两个姑娘在这个村有个关照。
所以当初就把我妈也嫁过来了。
我们村人多地少，每年的收成就那么些，想进城赚钱，也只能在农闲的时候去。
那时候村里主要靠牲口和人力耕作。还不像现在，只要收割机去田里转一圈，粮食就收起来了。
我大姨平日里帮着丈夫在地里忙活，回来的时候栏子里还养了两头猪。
那时候我妈让我自己去跟大姨说。我就硬着头皮来到了大姨家。
大姨那天中午见我来很高兴，特地拿了两个新下的鸡蛋，做了个葱炒鸡蛋和土豆丝。甚至还跟我烙了两张饼。
当时我都不好意思吃，因为我是来借钱的。
结果吃到一半，大姨主动问我学费凑齐了没。
我只能低着头小声的说了声没？
然后就不敢动盘子里的鸡蛋了。
大姨看出了我的窘迫，拿筷子把鸡蛋夹到了我的碗里。
然后让我把鸡蛋都吃了，这才脱下围裙跟我说。钱的事不用我去操心，家里的猪打算卖一头，等把猪卖了就有钱给我了。
我当时觉得意外，不过很快眼泪就巴拉巴拉的止不住流下来了。
大姨性格要强，在家里是能主事儿的，他家的男人都听他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大姨也只能给我凑2000块钱。
毕竟他们家孩子也在上学，也要用钱，姨夫就算大事依着她，可也不舍得把一头猪的钱全都借出去。
于是还差2000块钱的，我就只能硬着头皮来到了姑姑家。
和大姨家的日子过得夫妻和睦不同。
姑姑家的日子过得其实挺苦的。
我那个时候刚好是吃了午饭过来的，来到姑姑家咕咕听到我在门口叫她，就从里屋出来了。
然后从院子里摘了个黄瓜，用水冲了冲就递给了我。
姑姑见到我很高兴，还问为啥考上了大学，现在才来找他。
我说我在河边铲沙子！姑姑就问你爸咋不帮你去赚学费？
我就说我爸拉着西瓜进不了城，只能在城边卖卖。
然后姑姑就问我学费凑齐了？
我那时候还是面嫩，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想了想，最后又终于说实话，摇了摇头。
说起来当时找亲戚借钱，心里真的过意不去。
我后悔为啥只在河滩帮人家老板铲沙子，不去多找个工作？
姑姑见状，把我拉到了一边，然后跟我小声说，来他们家的事儿，谁也不要说。
没过多久他就进了屋，不一会儿屋里传来了我姑父的声音。
我姑父问谁来了，我姑姑就说是我哥家的栓子。
我姑父听了，又多问了一句来干啥的？
然后就看着他揉着眼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我姑说就是好日子没见了，过来看看我，然后送点儿上大学用得着的旧衣服。
当时姑父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回去了。
但是我看着他警惕的目光知道估计是怕我来借钱。
于是我扭头就想走。
结果我姑姑就拉着我，让我在院子里等，然后跑进屋子里拿了几身我姑父以前穿旧的衣服。接着出来之后就送给了我。
“没啥拿得出手的，就几身旧衣服，你带进城里穿！还有一盒茶叶给你爸带的，回去让他记着喝！”
拿着这些东西，我连忙告辞。
我知道姑父肯定是叮嘱我姑姑了。
所以回去的路上我就有些后悔，知道姑姑家日子不好过，还跑来找人家借钱。
不过想了想大姨家，钱借得这么痛快，那是因为大姨能在家主事儿，可我姑姑就不行了。
就这样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犯愁，不行就等上大学之后在学校附近找个工作，看看能不能先把钱对付上。
我那个时候对于上大学之后赚钱还没有什么办法。
因为城市的生活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不过正因为刚进大学，就有这样的念头，后来在学校的师兄师姐以及同乡的帮助下，找了份家教的工作。
可当初上大学之前，完全不知道我还能教别人学习赚钱？
回到家之后，我抱着一堆破衣服，然后赌气进了自己的屋。
我不是怪我姑，我就是觉得我姑父一把年纪了，那些衣服都不知道风里雨里田里地里去了多少回了，为啥非得让我把这些旧衣服带回来？
结果正想着我爸就在外面叫我，然后我就拿着那桶茶叶出去找我爸了。
我把茶叶桶递给我爸，说是我姑送他的。
我爸疑惑的拿起了那盒茶叶，然后问我，我姑还说啥了。
我说啥也没说，就说这盒茶让你尽快喝。
于是我爸疑惑的打开茶叶盒，结果就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里面有几张百元大钞，不过大多都是10块五十甚至几块钱的。
看得出来，这是姑姑从嘴里抠出来的钱。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钱姑父应该不知道？
我爸当时叹了口气，然后就把那些钱推到了我面前，让我数数。
我数了一下，怕是有2000多块。
当时我爸看着我啥也没说，就说了一句，进了城好好念书。
……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窘迫的少年，以及那个难忘的下午，现在依旧历历在目。
而我的大姨和我的姑姑就是当年我能上大学的恩人。
现在大姨不在了，我姑姑还在村子里，每天忙活着。
他的孩子去年也大学毕业了，我帮着在城里找了份工作，算是安稳了下来。
回想我这一路走来的日子，虽然说我自己的努力，占了相当一部分的功劳，但是没有像大姨和姑姑这样的亲戚，我是不可能走出我那个小山村的。
现在人到中年不能说混的人五人六，但好歹比我父辈那一辈只能在村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要强的多。
去年大姨的孩子，也就是我表哥，出了车祸在医院里住着。
当时我从家里取了2万块钱，给表哥送了过去。
我媳妇儿那时候觉得有些奇怪，说不就是一个表亲送那么多钱干啥？
我跟我媳妇儿说你不懂，当初要不是大姨把猪卖了，把钱给我凑够了，我就不可能考上大学，也就不可能和我媳妇儿认识。
人哪，最重要的是感恩。有的时候想起那个下午，也许我这辈子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葱炒鸡蛋和那么翠绿的黄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