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生花妙笔。
看个人神采。
品思想意蕴。
展文化风范。
【苇杭探花】 折花寄远自南朝
作者简历:
塞北小城肇州,杨柳枝头姗姗来迟的朦朦春色,是为胞衣;醉汉也似的东倒西歪的黄土屋,是为摇篮;无边的雪野,雪野尽头苍黑的野树,是为吾初读的诗行——孤独,闭塞,耽于不着边际的梦幻,遂有长长短短的诗句涂抹青春的苍凉,如蚌含珠,花润露,却是血浸泪染的伤怀。步入中年,浮华落尽,混迹市廛,情寄青山。以茶为饮,以五谷为食,腥膻远庖厨,日奉以青蔬;静坐有蒲团,案上摊书卷,闲来把笔,以抒胸臆,不为名与利,笔下故无媚俗之语——对抗俗世之滚滚红尘,以此。此何人哉,乃周氏旭东者,名似伟丈夫,实则女裙钗。又字号苇杭,取禅宗初祖一苇渡江之故事,向往之情跃然。笔底文字若干,撒于文山报海,无异于晨星之寥寥,不足道也。
折花寄远自南朝
文/周苇杭
赠范晔
折梅逢驿使
赠与陇头人
江南无所有
聊寄一枝春
——题记
不管是枝杈纵横还是孤俏独立,想必,红梅粲若烟霞,白梅则玉艳琼葩。
折花,寄远,为我——自迢迢的邈若河汉的南朝。
灯下掩卷,安能不心驰神荡?
把流泉谱写的松涛付与瑶琴,把潘江陆海收束于竹帛
——你,推窗外望:雪意空蒙幽香暗暗
——旋即振衣而起,循那蜿蜒而至的气息。
陟山,涉水,都不消说。
南朝的冬季,由于雪的加盟而铅华尽洗。
绵密密,粉糯糯,染白,鳞鳞黛瓦,曲曲石桥,翘角,飞甍,长亭,水榭。一片,白茫茫。
披蓑的渔翁,寒江钓雪,把自己幻化为一尊汉白玉雕像;
戴笠的樵子,攀藤附葛进山采薪,几疑自己误入观棋烂柯的仙人洞府。
用不着九转金丹就飞升霞举置身于云街月地?
遥山堆银,远水涵墨,幽邃如禅,不可言说。
洋洋洒洒的白,漫山遍野。幽幽寂寂的黑,波澜不惊。
白的雪,如昼;黑的水,如夜。黑与白的交响,无声胜有声。还是把梅心惊破!
梅心是黑白世界撕裂的猩红的绮罗。
这绮罗是香的;香得玄妙,幽远,玉洁冰清,甚至令人肃然顶礼。
且有着空灵的质感,东方的红霞裹以青空皓月作衬底,差可比拟。
踏雪寻梅,实在是风雅至极的赏心乐事。
少了知心契友的诗酒唱和不免令人沮丧。
怅然间,灵光一闪,你,慧腕轻舒,一枝折得,交付疾驰的驿使,寄予雪裹冰封的陇头,那管它山遥水阔!
哎,这个叫陆凯的书生,该有怎样一颗玲珑的诗心!
心有灵犀。南朝的你,一枝折得,璎珞在握,惹得梅花上的宿雪,纷纷坠落。
——月光般的,溪水般的,碎玉般的。
——于你,是曼妙的视觉形象;抵达一千五百年后的今夜,于我,却是琳琅在耳,冰壶见底的清澈!
你的使者,涉过风急浪恶的忘川,经隋唐过宋元历明清,穿越浩浩的时空!
跨下的追风神骏,载着濡有你的手泽的江南东风第一枝,一路芳尘。
达达的马蹄终于叩响了黄沙漫天的陇头!
陇头的我,注定,深霄不寐。
历经生生世世的轮回,我千劫百难不死的灵魂,就为惦念这枝——南朝的梅!
南朝。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横”字太香艳,象花间词;“聚”字又太哀婉,如司马长卿的长门赋。
——千年后的我在黄卷古籍中思忖。
还是杜牧说得好。千里映红绿莺啼,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自刘宋至杜牧所生活的晚唐,也就四百余年的光景,金戈铁马焉在,玉树后庭花归尘。
只有伽蓝古刹的暮鼓晨钟,在朝晖夕阴的山山水水间低徘萦回。
南朝,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时代。宋齐梁陈,几十年就来一次天翻地覆的政权更迭。权贵龙骧,英雄虎战,无不充满令人掩鼻的血腥!
任何人都不能脱离时代,文人雅士亦不可避免搅扰其中,很难全身而退。
譬如被誉为“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的谢灵运(385-433),就因反抗刘宋朝廷被杀,时年刚刚四十九岁。
“跨两代而孤出”,对诗仙李白产生深远影响的“乐府诗象”鲍照(412-466),出身寒微,抑郁不得志。曾高歌“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满腔忧愤溢于言表。终于被当权者借故杀害。时年也仅仅五十五岁。
被李白在诗中所深深怀念的“解道‘澄江净如炼’,令人长忆谢玄辉”的谢眺(464-499),因不愿参与始安王篡位之谋,以三十六岁的盛年,被诬下狱而死。不能不令人扼腕!
倒是仙风道骨的陶弘景(456-536),弃朱门广厦而岩居穴处,以烟霞为侣,松鹤为伴,得以终其天年。齐高帝,梁武帝,都屡次下诏,敦请他出山,均被他婉拒。他在《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中写道: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陶弘景的回答真是高蹈玄妙,与陆凯的梅花诗异曲同工,相映成趣。可以说二者互为表里,均有白露垂珠滴秋月的皎洁。对于履至尊而鞭笞天下的南面之君,洁身自好的陶弘景只好心栖岭上云,不堪持赠君了。陆凯对于相知相得的知音,自然是春色可寄,梅香堪贮了。
令人遗憾的是,陆凯的知己范晔(398-445),还是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政治漩涡,于元嘉二十二年末被杀,享年不过区区四十八岁!
不知陆凯的这枝梅花,是否有提醒范晔,效张翰借秋风起而兴莼鲈之思弃官归隐,以远灾避祸的微言大义。一首清新隽永的小诗,缠缚上这么沉重的话题亦非我们所愿。
评论家们说,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对于陆凯的梅花,有一千个读者,也就有一千个范晔。想当年混沌初开就惊艳于这枝梅,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地武断,这就是我苦苦等待了千百年的那枝梅呀。我就是雪骨冰心足堪照耀这簇灿灿红英的范晔呀!
我的陇头,一无所有!
我空有漫天的大雪!饰萎苕荣枯草落空山沉塘坳
——从此我不再如斯喟叹!
我的漫天大雪,迷蒙了远山粉妆了松林玉砌了万里平畴
——这样旷阔的舞台背景,为只为迎迓天上人间遥寄的这枝梅呀!
初识中的惊悦。成长中的懂得。沧桑后的震撼。
融融泄泄中的孤独。觥筹交错后的暗算。
“肝胆相照”的背叛。冠冕堂皇的杀戮。
——饱尝或惯看。
当所有的感情都沦落到要用利益或金钱去度量,陆凯的这枝梅花怎能不成为我心灵的唯一栖息地,让我虔诚地皈依。
人海茫茫,谁是遥寄一枝春的人;茫茫人海,又有谁堪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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