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张今中：山吟

张今中：山吟

　　山吟

　　不知别人作何感想，反正在我眼中，山不是没有生机的活物，山是有灵性、有感知、有魂魄的物化了的活神。也有人把大山称作山鬼的。神也罢，鬼也罢，反正山是具有人格化的活物。

　　山有山形。就像人有形体一样。山形或如龙蛇，或如鸟兽，或如塔楼，或如人形。像［林海雪原］里的奶头山，说的就是那山形像体形丰美的女人奶头。读者看到此处，无不想入非非。还有咱们宾县的一些山形就有猴石山，香炉山、大个子岭、高丽帽子山、二龙山。您看大自然造物主精绝美妙的想象，多么无与伦比。有时，我甚或遐想：那些生长在平原地带的孩子，他们何以熬过自己的童年？假使咱们这个星球，没有了山，光是平原和大海，我的天哟！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的，地球绝对不能没有山。

　　山有山语。就像人有人语一样。山语和马语相仿，不知马性则不懂马语，不知山性自然也就不懂山语。四季进山，山语有别。通常大山会以林涛之音迎迓你，且涛音因季节不同而有别。春夏时，叶舞之音渐浓；秋深时，涛音犹如滚雷；隆冬时，枝舞之音甚烈，呜呜之声，何尝不是天籁之音。山语和海语相近。林涛似如海涛。山溪的激溅之音，恰似妙女弹拨琴弦的律动之音，而山洪的怒吼，则更像狮吼。诚然，最具震撼力的山语该是火山的爆发，那是地层深处的岩浆，经历亿万年挤压而于瞬间爆发的飞腾。巨大的轰鸣简直就球体爆裂，天崩地开，巨石横飞，热流滚滚，吞噬一切，不可一世。那是最具破坏力的山语。好在咱们国内还绝少听闻那种惊悚的山语。

　　山有山味儿。就像人有人味一样。山越大，山越高，山味儿越浓。时令的山清野菜，小根蒜、婆婆丁、柳蒿芽、黄花菜、老蕨菜，光是野菜不下30种。除此，还有山果，野葡萄、野山楂、野山杏、野山梨也有几十种。据说，人类尝到的第一口美酒并不是人工酿造的，而是天然的，或者说是大自然造物者酿造的。大约在一万年前，古人在山上闻到了奇异的美味，顺着味道找去。天哪！一株巨大的野梨树下堆成了小山似的梨果，只是由于天气异常燥热，那些梨果早已理化成了醇香的果酒，古人蹲下双手掬成一捧送到嘴边，只那细微的一个动作，便成了人类文明的一大步。再说，山草有味，且因草禾种类的不同，味道也有所不同。比如青蒿，那种呛人的味道，恰恰就是诺贝尔奖金的味道［屠呦呦研制的青蒿素，就是取材于大山里的大青蒿］。光是山上的野草，少说也有十几种。还有山树也有味儿。松树的松香，有味吧？椴树的椴香，有味吧？柞树的柞香，有味吧？还有山土的土香，有味儿吧？太多太多，不能一一细述。

　　您说，地球该不该有山？

　　山有山色，就像人有肤色一样。这就不难备述了。比如，春夏以绿为主调。单是绿也是多元的：浅绿、深绿、葱绿、金绿、海绿、天绿、油绿、青绿。怎个绿法皆因其树而然。

　　山色最美是秋色。斑斓花哨，就像少女穿着五色裙裹，在蓝天白云大地版画之间的舞动，极为妖冶。特别是起风时的山色，简直就是美伦美奂，姿色撩人，让人简直就是欲罢不能。大自然真是精绝的调色师，只有她才能调制出那种五花山，七色光。山色最为圣洁的时段是冬天，大雪给大山披上了银色的绸缎。通体洁白，一尘不染，如梦如幻，如诗如画。山在雨中、雾中、霾中、沙尘中、月色中、落幕中的景色也是不一样的。

　　先说雨中，夏秋时节的雨日，大山会腾起山岚，就是地气聚合成的团雾，或缠绵于幽谷，或飘逸于山巅，或盘绕于山腰，或弥漫于周山。把大山塑成一座山岛，虚无飘渺，时隐时现，恰似海市蜃楼一样。月色里的大山神秘奇异，明明暗暗，斑斑驳驳，月华如水，顺山流淌，似圣母柔指的抚摸，又像山鬼的窥窃。纵然最厉害的画师也画不出那种难以言状的景色。我最喜欢的就是大山行将落幕时的景色。霞火熊烧，紫云飞度，西天就像圣殿一般，辉煌无比。山色之美固然有暮色之助，霞色之衬。但主因还是山之本色的绝美和妙化。落霞，总是意犹未尽，欲言害羞，欲走还留，半推半就之间，羞涩之美便生成了。那种美色给人带来了无限的遐想。霞去山在，暮落山起，山是坚固的，凝成的，她不会离开我们。因为，坚守，她更显真诚。因为凝成，她更显内聚，所以，大山总是诱人的。无论外在和内在，她都是灵动无限，绝妙无比。

　　您说，地球怎么可以没有山呢？

　　山有山格，就像人有人格一样。山，特别是嵯峨的大山，格调清丽高蹈。想能给人以高山仰止之感。山的雄奇伟岸，崖壁清峻，格品高洁，都能给人以广阔的遐想空间。有些砬山则以铁岩坚壁，傲骨侠身示人，更显其坚毅豪迈，挺拔不屈，巍然难撼，无可征服。山也有脾气，当愚族昧民把山树伐尽，再取其根须，造成溃疮，雨水灌满，满则外溢，大山便开始发怒了。山洪顿开，形如脱缰的野马撒蹄狂奔，一泻千里，不可阻挡。所过之处，几无所剩，片甲不留。1994年“7.13”特大洪水时，宾县原青阳乡大青山上，居然乍现了千古奇观－－山爆：由于大山体内积水甚多，内在应力积蓄达到一定限度，瞬间释放，结果出现了山爆现象。满山就像踏响了地雷，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巨大的爆炸力，把一些大树连根掀翻，甩出三五米远。那是宾县有记录以来首次发现的山爆奇观。

　　您看，谁说大山不发脾气？

　　山也温存，山也温情。比如，她从不厌烦那些山鸟山兽，凭它们回来多少，怎样喧嚣吵叫，反复折腾，大山都会特别善待、宽厚和包容。大山每常总是以浓妆艳抹，刻意粉饰的形象，来迎迓那些回归的鸟兽的。毕竟草树繁茂，人家才会归返。大山对人类的态度很像咱们常用的那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你善待于大山，大山也善待于你。大山就是人类的宝库，你在大山身上挥刀弄斧，滥砍乱伐，给大山造成千疮百孔，大山也会以山洪般的怒吼和铁扫帚般的横扫，来报复于你。像有些人麻痹大意给大山走了火，那么大山也会以她独有的方式，惩罚糟蹋她的那些人，比如烟熏火燎，毙命火海，污染环境，烟味熏人等等。

　　您看，大山发起脾气也是不得了的。

　　大山也很诗意，也很浪漫。她常常会以自己的方式展示于人。比如，她高可比天的山巅，像傲视苍穹的头颅，仰首于天，俯视于地，让人们在她脚下显得那么渺小；她阔大的山谷，又像她那宽广的胸怀，可以包纳一个世界；她的岩壁坚不可摧，摇而不动，那是她坚忍不拔意志的象征；她的泥土醇厚芬芳，足以供给万物生生不息的养分；她的溪水清洌甘甜，那是她亿万年物化成的美妙琼浆，顺着山势欢奔流淌，弹拨着自然界最华美的乐章；她的草木甜润清华，勃动着生命力的希望；她的山石色泽不一，但都是亿万年地下岩浆的见证，触摸她的时候，您已经钻进了最遥远最漫长的时间隧道；她的背景特别悠远，也许她是这个星球最古老的子民，来自更为遥远的宇宙深空，也许那块不经意的碎石头，就是宇宙天体的匆匆来客，您躬身拾起她的那一刻，也许您已经敲开了另一个星球的门环。这就是大山，一个凝固的历史，一个悠远的岁月，一个苍古的地方，一个古老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