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范儿 出品 · 文化范儿，文化人的家，读出精彩，写出温暖。 齐光瑞新作：身正为范 （小说） 
小说：身正为范
齐光瑞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在我这里，你们不仅能学到知识，更能学到做人！”
国梁先生几乎每次上课，都要不厌其烦地对学生重复着这句话。
熟悉他上课的学生几乎都会背诵了。你看，年仅7岁的小栓儿，在国梁先生说完这句话后，马上就接住老师的话茬，摇头晃脑地吟诵：“人有三知即可立世，礼、命、言也。礼者，尊重、态度、谦让、准则也；命者，人所禀受也；言者，心声也。人生在世，要立德、立言、立功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做事，要利在当代，功在千秋。方可立于天地间矣。”
小栓儿惟妙惟肖的表演和声情并茂的诵读，不仅招惹得班上十几个同学哈哈大笑，国梁先生也捻着胡须，菜色的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不住地点头：“嗯，好！棒！”并撩起已经缝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蓝大褂的下摆，伸到里边的裤兜里，拽出一个白的有些泛黄的羊毛手巾，探到眼角，擦去刚刚溢出来的喜泪。
受到老师夸奖的小栓儿得意的笑还没等向同学们显摆炫耀，茅屋外居然响起了一个人的掌声，伴随着掌声，传进教室里一个生硬的华语发音：“呦西，棒！棒极了！”
话落人至，推开“吱纽”作响的木门，一个梳着仁丹黒胡，带着黑框白片高度近视眼镜，光着苍蝇落上都跌跟头的胖秃头的小黑胖子，在几个身着丝绸汗衫，不停地给小黑胖子扇风的人拥簇下走进了教室。
国梁先生很不情愿地扫了进来的这群人一眼，知道这是小日本关东军驻龙桥镇的司令官。但心里知道，表情却很自然。他抬起堆满能夹死苍蝇的皱纹，露出射着精光的眼仁儿，用还没放回口袋里的毛巾轻轻地擦了一下额头上要滚落的汗珠儿，很夸张地往前凑了凑，仔细，长时间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这个小黑胖子。
直到小黑胖子被他一身臭汗熏得厌恶地摆手躲闪，他才露出不解地眼神儿扫向了围在小黑胖子身边那群点头哈腰的人。疑惑地问：“你们是——”
几个弓腰撅腚给小黑胖子不停扇风的人，听国梁先生这样问，立时把腰杆挺了挺，抬起来脸，洋洋得意又不失谄媚地语气对着国梁先生说：“这是大日本皇军住咱们镇的首席次长龟田阁下。”
“你们有事？”
见国梁先生问，小黑胖子龟田马上摆出谦恭的模样，冲国梁先生呲牙一笑：“呵呵，国桑，我非常欣赏你的教学态度和做人准则。我可否将小儿太郎送到你的门下学习？”龟田一口生硬的汉语表达着自己的愿望。
国梁明白了：原来是小日本儿想把他的孩子送来跟他学习汉语。这让他有些疑惑：小鬼子的孩童到了上学的年龄不学本国文化，怎么要学汉语？
小黑胖子龟田大概是看出了国梁老师的疑惑，他微笑着点点头：“哟西，国梁老师，你的教学态度和做人的准则让我很钦佩，你渊博的学识和对汉语言的掌握也让我敬仰。想我大日本皇军要在北满建立东亚共荣圈，我想让小儿太郎跟你学习汉语言，也好光大我们日中友好亲善，不知你可否愿意提携小儿？”
国梁先生明白了：小鬼子这是要在中国赖着不走了。明知道推辞不了，但还是摆出一贯的傲骨：“老朽学识浅薄，身居荒野，闭目塞听，对我灿烂中华文化仅是触及皮毛，怎敢耽搁令郎前程？”。
龟田露出了笑容，哈哈大笑着抬脸扬起手，很费劲地拍了拍高他一头还多的国梁先生的肩膀：“哟西，哟西，你的良心大大的好。谦虚的不要。我几次旁听了你的课，对你的学识和见解很佩服。就如刚才这小娃娃所言——”他一指小栓儿：“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国梁先生很惊诧这小日本对中国文化的精通熟稔，他眯起眼睛，似乎是很不屑但话语里又表现的很自负：“先生既知为人要正直坦荡，抬头无愧于天，低头无愧于人，不做任何有愧于人的事。还想虚心请教，认真学习，冷静反省。那为何不自授贵公子汉学，非难为老朽？难道您不知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焉？”
龟田抚掌大笑地反问：“呦西，哈哈，国桑，既然您说君子最大的长处就是用高尚、仁义的心去对待别人。那您为何还拒太郎于门外哩？你们的古人说过：师者，关乎人之生命，关乎圣学之传承，关乎天下之太平，成人子弟则天下至德，误人子弟则天下大失也。我还不明白贵国圣人所言的天道师道。国君可解惑否？”
国梁抬眼瞅了瞅他后呵呵一笑：“呵呵。以我的理解，师道，乃传业解惑也。天道，即万物的规则、万物的道理，一切事物皆有一定的规则。通俗一点说天道即人道，乃人伦良俗也。做人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是以身正，可以为范。成人子弟，方为人师。老朽乃山村愚叟，会诵几句前人的圣教而已，怎敢误令郎，须知：人之患则在好为人师也。”
龟田越来越欣赏国梁的博学，他继续着他的理论和国梁辩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师之大乐也。太郎一定能勤奋好学长智慧，在您的教导下接近仁慈。”
国梁看见那些汉奸们不耐烦的模样，又扫了一样教室里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和龟田针锋相对、谈而论道的十几个孩子，也是有点钦佩小鬼子龟田的博学，就点点头。但他还是挺直了腰杆对着小黑胖子龟田说：“我可以教你的孩子学习汉语，但对日文我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只要他肯学，我就愿意教。”
见国梁先生答应了，龟田满意地呲牙笑了。笑得是那样的放肆，那样的志得意满。
而国梁先生望着远去的龟田一行人沉思着，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以后，国梁先生的识字班儿里就多了一个日本小孩儿。这个小孩儿穿着和服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有时也和同龄的小栓子等小朋友们玩耍。小孩子们不知道深浅，也分不出侵略者和被奴役的关系。他们都在一起愉快地玩儿。
但国梁先生在每次教完孩子们识字知识和做人的道理后，都要在课堂上讲一遍中国人要发愤图强起来，勇敢地抗击侵略者，打击小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要挺起胸膛，要有骨气，要做民族的脊梁。并给孩子们多次讲小日本鬼子在中国的大地上烧杀抢掠的种种罪行，让孩子们深深地意识到侵略者的可怕，也让那个穿和服的日本小孩儿知道自己的民族，在对中华民族做着畜生不如的勾当。
有天，国梁先生在上街时无意地发现住镇里的日本军队进了大批的军火，他们将大量的枪支弹药军火都拉进了兵营。国梁先生暗忖：这一定是对付抗日的民主联军的。如果这些军火用在战场上，得死多少同胞姐妹啊！我要想办法告知抗日民主联军将它炸毁。
但他也深知，自己一个稍微有点儿文化的教书先生肯定不认识抗联的队伍。那么，去哪儿去找抗联队伍呢？又怎么将这些弹药消灭呢，他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他忽然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于是他到杂货铺里买了几挂小鞭炮。在课堂上给孩子们讲起了鞭炮的来历，说每次过年过节，或家里有大喜事时，人们都要放鞭炮，为的就是驱赶妖魔鬼怪，让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荡涤一切细菌和污垢，将祸害人间的妖魔鬼怪吓跑。并在课堂上教孩子们如何点燃鞭炮，放鞭炮。
孩子们非常喜欢这个活动，大家都一拥而上，抢的抢夺的夺，并纷纷地扬起手中的小扬鞭儿噼啪地在教室里燃放。
龟田的小儿子太郎也很喜欢这个叫“鞭炮”的玩具，他不停地缠着国梁老师教他，既教他鞭炮知识，也想让老师教他如何燃放。自己放响后高兴得手舞足蹈。但他又嫌响声小便求教国梁先生，问怎么才能让鞭炮的响声大一些。
国梁老师笑着回答他说：“要想让鞭炮响声大，很简单——”他举起手中的一挂鞭炮说：“只要你把这挂鞭炮挂在你爸爸军营的军火弹药库里，点燃它，那么它的响声会更大，更动听，能惊天动地，而且烟花也非常灿烂。”说完后，他盯着太郎的目光开始复杂起来：先是狡黠，再是喜悦，后又不舍、不安、痛苦，最后停留在坚定上。
太郎听信了国梁老师的话。他嫌老师给的鞭炮小，又跑到街上的杂货铺里买了一挂大鞭炮回去。趁父亲和护兵们不注意便钻进了军火库里。他将挂鞭挂在了军火库的弹药上，擦着火柴燃起了鞭炮后，便捂着耳朵跑出了军火库。
“轰！”
“啪！”
“轰隆隆！”
“噼噼啪啪！”
伴随着轰炸声，没跑太远的小太郎和站岗守卫的一队士兵也被炸得飞上了天。小太郎临死还在想着鞭炮的震耳欲聋和烟花的瑰丽。
老龟田知道了国梁先生的设计，他率领宪兵将国梁老师抓了起来。
在枪毙国梁先生的时候，他愤恨地问：“你是法西斯，你让无辜的人受伤害，你这样的恶魔还想教书育人，你配吗？你如此有违师道和天道，你让你的祖先情何以堪？你还敢再和我论论天道师道？”
国梁老师指着龟田的鼻子，又指指天上灿烂的太阳，朗声大笑地说：“我是有违师道，有违我做先生的责任，但这是你们逼的。你们侵略我们的国土，烧杀抢掠无恶不做，我只能奋起反抗，我不能违背我做人的良心！道可道，非常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人之身心，唯有感悟一途，此乃天道也。我为我的同胞报仇雪恨，我对不起孔夫子，但我的人格顶天立地，你个小鬼子也配和我论吗？”
说罢，展开臂膀，仰天长啸：“智者不为愚者谋，勇者不为怯者死。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我国梁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够本了！”
齐光瑞简介：
齐光瑞。文学爱好者。已出版的作品有：写作指导理论文集《纪实文学的写作艺术》、《手把手教你写新闻》，小说集《万紫千红总是春》，散文集《挥斥方遒》、《关东风情》、《趣说水浒》，戏剧集《风流村》等。畅销书有：长篇小说《绝对新闻》、《作协大院》；文艺评点随笔《活色生香话水浒》等书籍。策划、编剧并参演过的电视剧《讨个老婆过大年》、《乡村网事》等获国家文化部创作优秀奖。新闻作品《山沟里飞出软件制造娃》入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大学教辅教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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