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范儿 出品 · 文化范儿，文化人的家，读出精彩，写出温暖。 于同：聊聊秦淮八艳之卞玉京
卞玉京一一寄与春风问薛涛
在秦淮八艳中，后人公认最有才华的当属柳如是，最美丽的是陈圆圆，最刚烈的是李香君，最痴情的是董小宛，可是，细数卞玉京的一生，正是因为痴情，忧伤了岁月，暗淡了年华，虽长斋绣佛，却无法看破红尘，在清寒孤寂中，郁郁一生。
卞玉京，原名卞赛，又名赛赛。小时因病被一道姑收为徒弟，并赐名玉京道人。有人说玉京是她成年后为避乱着道姑装束所用的道号，似有不妥，因之前亦有玉京之名。也有说是后来出家后取的法号，这种说法应该有误，因为其出家修的是佛，不应用玉京道人之号。玉京者，道家谓之天界之意。确实是这样，卞赛出身于官宦之家，姿容绝世，才艺无双，工书画，擅抚琴，亦长于诗赋，无论颜值还是才华，都是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玉京之名，恰如其人。可是，命运无常，人生无奈。《红楼梦》中有句: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卞玉京出身于膏粱之家，谁料突遭变故，家中宝物失窃，一场官司，家破人亡，后身遭拐卖，流落入烟花巷陌。
有句糙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虽说有理，也不可一概而论，沦落风尘的卞玉京既重情，又重义。在迎来送往之间消磨了大家闺秀的高冷孤傲，但却没有放弃对真诚爱情的向往和追求。何谓造化弄人，与初恋王竹轩的相遇，可称一段传奇。王竹轩，一个单纯、诚实的少年，风流倜傥，一时才俊。与卞玉京在一起，确是郎才女貌，相得益彰。王家境优渥，父母双亡，正好消除了封建势力的障碍，看上去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可谁料想，在一次偶然中，卞玉京发现王竹轩竟然是造成其家破人亡的仇人之后，其父正是盗窃家中宝物的罪魁祸首。自己也因此流落风尘。王竹轩得知此事的前后缘由后也是十分痛苦。此时，卞玉京表现出了行事果断的性格，面对现实，她做出了无奈的选择。对道义的坚持和坚守，使她不能委身于仇人之后，用蝇头小楷为王竹轩写下五千言《道德径》，翩然而去，从此一别两宽。
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在酒宴之时请美女伴酒取乐之风，坊间的称为“三陪”，富豪圈子的叫“演艺名星”。这种风气古已有之，可能也是一种传统文化吧。崇祯十四年春，名满三吴的大才子、大文人吴伟业，在南京水西门外胜楚楼为胞兄吴志衍饯行赴成都知府任，为了烘托氛围、彰显身份、以壮行色，请了当时的“演艺名星”佐酒助兴。“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色艺早已蜚声秦淮两岸的卞赛女士自当在受邀之列，并愉快的出席了酒会。这是卞玉京和吴梅村第一次相见，如果这是一次普通的社交活动也就罢了，大不了发展下去，芙蓉暖帐之中又多一位“恩客”也就是了，流云萍水，聚散随缘。可是这次相遇，却影响了卞玉京的一生。
两人一为才子，一为佳人，几番诗词唱和，几曲琴箫传情，二人均是情根深种，吴梅村才高八斗，谈吐风雅，令卞玉京倾心不己。卞玉京倾城之貌，才比薛涛，使吴梅村心生爱慕。对卞玉京而言，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能实现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从此终身可托，找到了完美的归宿，既浪漫又现实。对吴才子来讲，在学士生涯中，凭添一段佳话，是很有面子的事，对于一个才子，一个著名才子，如果没有几个红颜知己，没有几段风流韵事，此生是有缺憾的。随后两人交往频繁，渐入佳境。但是卞赛却一直等不到吴的主动。终于，一次酒酣之际，卞玉京鼓起勇气，问其“可有意乎？”吴学士竟装傻充愣，“生固为若弗解者！”顾左右而言他。卞玉京凝睇长叹，弗复言也。此时此刻，求赛赛姑娘的心理阴影面积？
卞玉京逐渐从自己幻想的爱情中回到骨感的现实，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一是当今名士，居庙堂之高，一处勾栏瓦舍，以色娱人。真正的走在一起，还是千难万难的。况吴梅村虽负盛名，但性格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只想搞暧昧，不想动真格的。可怜卞玉京，早已心系一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当时吴便听说田国舅为皇帝选美，已瞩意陈圆圆和卞赛二人，因此，面对豪强，吴梅村不得不选择退缩。既使卞赛再如何深情款款，君子好逑，也不得不“憾负”佳人了。临其寓所，相顾无言，瘦竹传情，箫声呜咽，长揖而去，各自天涯，再相见时，已江头燕子，旧垒都非。
吴梅村，其人文列江左三大家，诗词文章，自不赘言，德行操守，实是不敢恭维。追陈圆圆而不得，负卞玉京而留憾。闻崇祯帝自缢煤山，恸哭不已，欲追先帝而去，众人劝说，方才“作罢！”又与友相约，效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遁迹深山，临行又因牵挂家人而放弃。大明亡国，清朝初立，召其赴任，又“忍痛”出仕履新。所谓文人气节，如此而已！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破北京，明朝亡国，不久，清军入关后在南方教坊之中征召歌妓，卞玉京目睹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不甘沦为异族的享乐工具，遂着道姑装束，一琴一婢，顺江东下。远离秦淮之后，无人知其去向。顺治七年秋，吴梅村至常熟钱谦益家做客，惊闻卞氏亦寓居尚湖，即欲求见。钱谦益虽比吴梅村年长，但两人同列江左三大家，经常诗词唱和，更是怜青楼女子命运多舛，经常去秦淮河照顾生意。所以两人既是文友，也是嫖友。此时的钱谦益正与柳如是深居绛云楼过着二人世界。自然也乐见卞吴修成正果，于是极力玉成。“命犊车以迎来，持羽觴而待至。”卞玉京人是来了，可到来后竟直至柳如是卧室，先说是补个装，后又称旧疾复发，改日再去吴处登门拜访。此时的两人，应该是滋味千般，外人无从体会，余大胆，妄加揣测一番:卞氏还是深爱着吴梅村的，若非如此，也就不会前来，既渴望相见，又怕再次遭到其装傻充愣，缘知薄倖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多年在外的巅沛流离，满腹委屈，欲诉无人。拒绝相见，何偿不是一种期盼，期盼吴郎能够放下才子的清高，入室相邀，虽
说孟浪，必能直叩佳人心扉，用水浒传里王婆的话:此事便有十分光了……
遗憾的是，我们的吴大才子并未失礼作出唐突佳人的举动。尽管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依然是中规中矩，没有为爱疯狂一把。虽然没有过激举动，也是情难自禁，挥笔写下了《琴河感旧》四首。诗中真情流露，颇为感人。如: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衡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读之令人动容。但情也好，爱也好，思也罢，念也罢。唯独没有承诺，没有如何安置这份感情。说他假意，他动的是真情，说他真心，又负不起责任，中国男人的劣根性，完美的表现出来。对于个人情感的隐私，多数人都会深藏在心底，而有一部分人会把它当做向人炫耀的资本，明清的才子们就有这样的嗜好，如冒襄、吴梅村之流，用文学的语言，优雅的记录下，某名伶美女对自己一见倾心，愿以身相许……后人从其文字中读到了才子们的得意和沾沾自喜，看似风雅，其实与坊间的流氓向人夸耀:切！那谁谁，是我玩过的马子……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吗？
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吴梅村再如何深情，他都玩弄了卞玉京的感情，至于他的自责、自悔、自愧，都不是卞玉京所需要的。数月之后，卞玉京依约赴吴梅村处拜访。席间，卞玉京抚七弦绿绮诉尽流离之苦、相思之痛。包括吴在内，“坐客皆为出涕！”黯然神伤之际，吴挥笔写下了著名的《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这首沉郁苍凉、寓意深远的诗歌。果然未出所料，经此一会，吴梅村还是没有表示出任何要迎娶卞玉京的意思，卞玉京依旧没有等到心中所盼望的任何承诺，无奈怅然而去，从此，至死二人再未相见。
两年后，卞玉京以33岁高龄嫁入浙江一户世家为妾，用现代人的眼光看，33岁应该还不老，顶多算是大龄吧，但是在三百多年前的中国，女子十五六岁出嫁很平常的事，33岁已经成为奶奶了，说其高龄亦不为过。人生如梦，刹那芳华。无限青春，付诸流水。如果真的洗尽铅华，候门深锁，自此烟火人间，优雅的老去，也算是个好的归宿。但卞玉京必竟不是寻常女子，婚后因与夫不睦，以侍女代之，离家而去。吴中一良医郑宝御，因敬重卞玉京的人品才情，为卞玉京“筑别宫，资给之良厚。”此后卞玉京居于郑宝御之处，潜心向佛，课业精严，在晨钟暮鼓中度过了余生。或许是郑宝御慕卞玉京的美色，但卞早已心如死灰，不复谈情，郑给予了卞极大的尊重。为了报答郑的恩情，卞玉京用了三年时间刺舌取血手书《法华经》一部相赠。言卞玉京重情重义，由是知也！十余年后，在清灯佛影中，卞玉京凄然而逝，葬于无锡惠山衹陀庵锦树林中。
康熙七年，又是一个秋天，吴梅村踏着萧萧落叶来到锦树林，美人已作泉下土，年逾花甲的吴梅村在坟前贮立良久，从当年的两情相悦到此恨绵绵，从年轻时的风流洒脱到现在独对黄昏孤冢，有多少愧悔会成为他余生的不可承受之重？
【作者简介】
于同，哈尔滨市作协会员，冰城布衣，理工男混迹于文学圈，噬诗成癖，略工七律，亦作小说。诗左书右，堪慰蹉跎。 随缘聚散，若得二三清水知己，风雅同流，诚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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