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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罗焜夜奔淮安府

第十二回  罗夜奔淮安府 侯登晓入锦亭衙

玉面虎公堂遭刑 祁子富山中送信

  词曰:

  五霸争雄列国,六王战斗春秋。七雄吞并灭东周,混一乾坤宇宙。

  五凤楼前勋业,凌烟阁上风流。英雄一去不回头,剩水残山依旧。

  话说众人见罗勇猛,不敢动手,一齐向公子说道:“既是壮士吩咐,打是不打了。只是县主老爷坐在堂上,差我们来追这二十两银子,立等回话,要赵大娘同我们去走走,莫要连累我们挨打。”罗见众人说得有理,忙向孙氏丢了个眼色,道:“赵大娘,你可快快想法凑二十两银子,同你赵大爷去缴官,不要带累他们。”那孙氏大娘会意,忙忙进房来与赵胜商议。带了银子,扶了赵胜,出了房门,假意哼声不止,向众人道:“承诸位费心如此,不要带累诸公跑路,只得烦诸位同我去见官便了。”众人听了大喜:“如此甚妙。”当下众人同赵胜竟往县中去了,罗假意向众人一拱道:“恕不送了。”

  且言众人领了赵胜夫妻二人,出了饭店,相别了罗,不一时已到县前。两个原差将赵胜夫妻上了刑具,带进班房,锁将起来,到宅门上回了话,知县升堂审问。不多一时,只听得三声点响,郓城县早已坐堂,原差忙带赵胜夫妻上去,跪将下来,侍候点名问话。郓城县知县坐了堂,先问了两件别的事,然后带上赵胜夫妻二人,点名已毕,去了刑具。知县问赵胜道:“你既欠了黄乡绅家银子二十两,送在本县这里追比,你有银子就该在本县这里来缴,若无银子也该去求求黄乡绅宽恕才是,怎么黄乡绅家叫人来要银子,你倒叫你妻子撒野,打起他的家人来了,是何原故?”

  赵胜见问,爬上一步,哼哼地哭道:“大老爷在上,小的乃异乡之民,远方孤客,怎敢动手打黄乡绅的家丁?况现欠他的银子,又送在大老爷案下,王法昭昭,小的岂敢撒野?只因黄府的家人倚着主人的势,前来追讨银子,出口的话,百般辱骂。小的欠他的银子,又病在床上,只得忍受,不想他家人次后说道,若是今日没得银子,就要抬小的妻子回府做妾,小的妻子急了,两下揪打有之。”回头指孙氏道:“求大老爷看看。小的妻子不过是个女子,小的又受了大老爷的责罚,又病在床上,不能动手,谅她一个女流,焉能打他四个大汉?求大老爷详察。”

  那知县听了赵胜这一番口供,心中早已明白了,只得又问道:“依你的口供,是不曾打他的家人,本县也不问你了,只问你这二十两银子,可有没有?”赵胜见说,忙在腰间取出罗与他的那二十两银子,双手呈上道:“求大老爷消案。”那知县见了银子,命书吏兑明白了,分毫不少,封了封皮,叫黄府的家人领回银子,消了公案,退堂去了。当下赵胜谢过了知县,忙忙走出衙门,一路上欢天喜地跑回饭店来了,不表。

  且言黄府的家人领了银子回府,见了黄金印。黄金印问道:“叫你们前去抢人,怎么样了?”众家人一齐回道:“要抢人,除非四大金刚一齐请去,才得到手。”黄金印道:“怎的这样费力?”众家人道:“再不要提起,我们前去抢人,正与赵胜的妻子交手,打了一会,才要到手,不想撞着他同店的个客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前来扯劝,一只手拦住赵大娘,一只手挡住我们,我们不依,谁想他立时显个手段,跳下天井,将六尺多长一块石头约有千斤多重,他一只手提起来,犹如舞灯草一般。舞了一会,放下来说道:‘如不依者,以此为例。’我们见他如此凶恶,就不敢动手,只得同赵胜见官。不知赵胜是哪里来的银子,就同我们见官,当堂缴了银子,连知县也无可奈何地,只得收了银子,消了案,叫我们回府来送信。”那黄金印听了此言,心中好不着恼:“该因我同那妇人无缘,偏偏地遇了这个对头前来打脱了,等我明日看这个客人是谁便了。”

  按下黄金印在家着恼不表,且言赵胜夫妻二人缴了银子,一同跑回饭店,连店小二都是欢喜的。进了店门,向罗拜倒在地道:“多蒙恩公借了银子,救了我夫妻二人两条性命。”罗向前忙忙扶起道:“休得如此,且去安歇。”赵胜夫妻起身进房安歇去了。”

  到午后,罗吩咐店小二买了些鱼肉菜蔬,打了些酒,与赵胜庆贺,好不欢喜快乐。当下店小二备完了酒席,搬向赵胜房中道:“这是章客人送与你贺喜的。”赵胜听了,忙忙爬起身来道:“多谢他,怎好又多谢他如此?小二哥,央你与我请他来一处同饮。”店小二去了一会,回来说道:“那章客人多多拜上你,改日再来请你一同饮酒,今日不便。”赵胜听了焦躁起来,忙叫妻子去请。孙氏只得轻移莲步,走到罗房门首叫道:“章恩公,愚夫有请。”罗道:“本当奉陪赵兄,只是不便,改日再会罢。”孙氏道:“恩公言之差矣,你乃正直君子,愚夫虽江湖流辈,却也是个英雄,一同坐坐何妨?”罗见孙氏言词正大,只得起身同孙大娘到赵胜房中,坐下饮酒。大娘站在横头斟酒。

  过了三巡,赵胜道:“恩公如此英雄豪杰,非等闲可比,但不知恩公住在长安何处?令尊太爷太太可在堂否?望恩公指示分明,俺赵胜日后到长安好到府上拜谢。”罗见问,不觉一阵心酸,虎目梢头流下泪来,见四下无人,低声回道:“你要问我根由,说来可惨。俺不姓章,俺乃是越国公之后、罗门之子,绰号玉面虎罗便是,只因俺爹爹与沈太师不睦,被他一本调去征番,他又奏俺爹爹私通外国,可怜我家满门抄斩,多亏义仆章宏黑夜送信与我弟兄二人,逃出长安取救,路过此处的。那云南马国公就是家兄的岳丈,家兄今已投他去了。闻得赵大哥要到云南,我这里有一封密书,烦大哥寄去,叫我家兄早早会同取救,要紧。”那赵胜夫妻听得此言,吃了一惊,忙忙跪下道:“原来是贵人公子,我赵胜有眼不识泰山,望公子恕罪。”公子忙忙扶起道:“少要如此,外人人看见走漏风声,不是耍的。”二人只得起身在一处同饮,当下又谈了些江湖上事业,讲了些武艺枪刀,十分相得,只吃到夜尽更深而散。

  又住了几日,赵胜的棒疮已愈,身子渐渐好了,要想动身。罗又封了十两银子,同那一封书信包在一处,悄悄地拿到赵胜房中,向赵胜道:“家兄的书信,千万拜托收好了,要紧。别无所赠,这是些须几两银子,权为路费,望乞收留。”赵胜道:“多蒙恩公前次大德,未得图报;今日又蒙厚赐,叫我赵胜何以为报?”罗道:“快快收了上路,不必多言。”赵胜只得收了银子、书信,出了饭店,背了行李,夫妻二人只得洒泪而别,千恩万谢地去了。

  且言罗打发赵胜夫妻动身之后,也自收拾行李,将程公爷的锦囊收在贴肉身旁,还清了房钱,赏了店小二二三两银子,别了店家,晓行夜宿,往淮安去了。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黄昏时分,也到淮安境内,问明白了路,往柏府而来。

  罗到了淮安,已是黄昏时分,问明白了柏府的住宅,走到门口叩门。门内问道:“是哪里来的?”罗回道:“是长安来的。”门公听得长安来的,只道老爷有家信到了,忙忙开门。一看,见一位年少书生,又无伴侣,只得问道:“你是长安哪里来的?可有书信么?”罗性急说道:“你不要只管盘问,快去禀声太太,说是长安罗二公子到了,有事要见,快快通报。”那门公听得此言大惊,忙忙走进后堂。正遇太太同着侯登坐在后堂,门公禀道:“太太,今有长安罗二公子,特来有事要见夫人。”太太听见,说:“不好了,这个冤家到了,如何是好?他若知道逼死了玉霜,岂肯干休?”侯登问道:“他就是一个人来的么?”门公道:“就是一人来的。”侯登道:“如此容易,他是自来寻死的,你可出去暗暗吩咐家中人等,不要提起小姐之事,请他进来相见,我自有道理。”

  门公去了,太太忙问道:“是何道理?”侯登道:“目下各处挂榜拿他兄弟二人,他今日是自来送死的,我们就拿他送官,一者又请了赏,二者又除了害,岂不为妙?”太太说道:“闻得他十分利害,倘若拿他不住,惟恐反受其害。”侯登道:“这有何难?只须如此如此,就拿他了。”太太听了大喜道:“好计。”

  话言未了,只见门公领了公子来到后堂。罗见了太太道:“岳母大人请坐,待小婿拜见。”太太假意含泪说道:“贤婿一路辛苦,只行常礼罢。”罗拜了四双八拜,太太又叫侯登过来见了礼,分宾主坐下。太太叫丫鬟献茶。太太道:“老身闻得贤婿府上凶信,整整地哭了几天。只因山遥路远,无法可施,幸喜贤婿今日光临,老身才放心一二。”正是:

  暗中设计言偏美,笑里藏刀话转甜。

  当下罗见侯氏夫人言语之中十分亲热,只认她是真情,遂将如何被害,如何拿问,如何逃走的话,细细告诉一遍。太太道:“原来如此,可恨沈谦这等作恶,若是你岳父在朝,也同他辨白一场。”公子道:“小婿特来同岳父借一队人马,到云南定国公马伯伯那里,会同家兄一同起兵,到边头关救我爹爹,还朝伸冤,报仇雪恨,不想岳父大人又不在家,又往陕西去了,如何是好?”太太道:“贤婿一路辛苦,且在这里歇宿两天,那时老身叫个得力的家人同你一路前去。”罗以为好意,哪里知道,就同侯登谈些世务,太太吩咐家人备酒接风,打扫一进内书房与罗安歇,家人领命去了。

  不一时,酒席备完,家人捧进后堂摆下,太太就同罗、侯登三人在一处饮酒。侯登有心要灌醉罗才好下手,一递一杯,只顾斟酒,罗只认做好意,并不推辞。一连饮了十数杯,早已吃得九分醉了,惟恐失仪,放下杯儿向太太道:“小婿酒已有了,求岳母让一杯。”太太笑道:“贤婿远来,老身不知,也没有备得全席,薄酒无肴,当面见怪。”罗道:“多蒙岳母如此费心,小婿怎敢见怪?”太太道:“既不见怪,叫丫鬟取金斗过来,满饮三斗好安歇。”罗不敢推辞,只得连饮三斗,吃得烂醉如泥,伏在桌上,昏迷不醒。太太同侯登见了,心中大喜,说道:“好了,好了,他不得动了。”忙叫一声:“人在哪里?”原来侯登先已吩咐四个得力的家人,先备下麻绳铁索在外伺侯,只等罗醉了,便来动手。

  当下四名家人听得呼唤,一齐拥进后堂,扶起罗,扯到书房,脱下身上衣服,用麻绳铁索将罗浑身上下捆了二三十道,放在床上,反锁了他的房门,叫人在外面看守定了。然后侯登来到后堂说道:“小侄先报了毛守备,调兵前来拿了他,一同进城去见淮安府,方无疏失。”太太道:“只是小心要紧。”侯登道:“晓得,不须姑母费心,只等五更将尽,小侄就上锦亭衙去了。”正是:

  准备弩弓擒猛虎,安排香饵钓鳌鱼。

  原来淮安府城外有一守备镇守衙门,名唤锦亭衙,衙里有一个署印的守备,姓毛,名真卿,年方二十六七。他是个行伍出身,却是贪财好色,饮酒宿娼,无所不为,同侯登却十分相好。侯登守到五更时分,忙叫家人点了火把,备了马上马加鞭,来到锦亭衙门前。天色还早,侯登下马叫人通报那守备,衙中看门的众役平日都是认得的,忙问道:“侯大爷为何今日此一刻就来,有何话说?”侯登着急说:“有机密事前来见你家老爷,快快与我通报。”门上人见他来得紧急,忙忙进内宅门上报信,转禀内堂。那毛守备正在酣睡之时,听见此言,忙忙起来请侯登内堂相见。

  见过礼,分宾主坐下。毛守备开言问道:“侯年兄此刻光降,有何见教?”侯登道:“有一件大富贵的事送来与老恩台同享。”毛守备道:“有何富贵?快请言明。”侯登将计捉罗之事,细说一遍,道:“这岂不是一件大富贵的事?申奏朝廷,一定是有封赏的,只求老恩台早早发兵,前去拿人要紧。”毛守备听得此言大喜,忙忙点起五十多名步兵,一个个手执枪刀器械,同侯登一路上打马加鞭跑来。

  不表侯登同毛守备带了兵丁前来,且言罗被侯氏、侯登奸计灌醉,捆绑起来,睡到次日大亮才醒,见浑身都是绳索捆绑,吃了大惊道:“不好了,中了计了!”要挣时,哪里挣得动,只听得一声吆喝,毛守备当先领兵丁拥进房来。不由分说,把罗推出房门,又加上两条铁索,锁了手脚,放在车上,同侯登一齐动身往淮安府内而来。

  那淮安府臧大爷,听得锦亭衙毛守备在柏府里拿住反叛罗,忙忙点鼓升堂,审顺虚实。只见毛守备同侯登二人先上堂来,参见已毕,臧知府问起原因,侯登将计擒罗之事,说了一遍。知府叫:“将钦犯带上堂来。”只见左右将罗扯上堂来跪下。知府问道:“你家罪犯天条,满门抄斩,你就该伏法领罪才是,为甚么逃走在外?意欲何为?一一从实招来,免受刑法。”罗见问,不觉大怒,道:“可恨沈谦之贼,害了俺全家性命,冤沉海底。俺原是逃出长安勾兵救父,为国除贼的,谁知又被无义的禽兽用计擒来。有死而已,不必多言。”那知府见罗口供甚是决然,又问道:“你哥哥罗灿今在哪里?快快招来。”罗道:“他已到边头关去了,俺如何知道?”知府道:“不用刑法,如何肯招?”喝令左右:“与我拖下去打。”两边一声答应,将罗拖下,一捆四十,可怜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罗咬定牙关,只是不语。

  知府见审不出口供,只得将罗行李打开,一看,只见有一口宝剑却写着“鲁国公程府”字号,吓得知府说道:“此事弄大了,且将他收监,申详上司,再作道理。”

  不表淮安府申详上司,单言那一日毛守备到柏府去拿了罗,把一镇市的人都哄动了。人人都来看审反叛,个个都来要看英雄,一传十,十传百,挤个不了。也是英雄该因有救,却惊动了一人,你道是谁?原来就是祁子富。他进城买豆子,听得这个消息,一惊非小,忙忙急急跑回家来告诉女儿一遍。祁巧云说道:“爹爹,想他当日在满春园救了我们三人,今日也该救他才是,你可快快收拾收拾,到鸡爪山去找寻胡奎要紧。”祁子富依言,往鸡爪山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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