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不幸在于: 优秀而贫穷

就在刚刚，我第一次用支付宝付了房租，全神贯注、战战兢兢地在手机上打出那个简单的5位数，凝视了一遍又一遍，再三确认没有错了，颤抖着按了下发送，屏幕立刻显示"交易成功"，掌上银行和手机短信也同时给我推送来银行卡扣款的信息，钱就这么悄悄地转出去了，不同于大把现金砸出去的割肉之痛，这种电子支付的痛是隐隐的，藏在我真皮层之下，变成慢性病，不知哪一天成了癌，它的名字叫做"穷"。

小时候并没受过"穷"的苦，因为衣食住行皆是父母安排的，自己手里从来没有过钱，没有消费的习惯，也就没有消费的欲望。后来直到大学毕业，我在北京找工作，租房，拿到第一份薪水，给自己十几平米的小出租屋添了个台灯，深夜打开，灯罩背着我，整个人就陷入那狭窄的、壅塞的、杂乱不洁的黑暗里，恍然发觉自己已经经济独立了，却并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只是第一次尝到了"穷"的味道。

最近看到一个剧叫《小别离》，里面有对"贫贱夫妻"——吴佳妮和金志明；他们三天两头就吵架，母亲吴佳妮坚持砸锅卖铁也要让女儿琴琴出国，父亲金志明却认为有多大能耐办多大事；吵来吵去归根到底是没钱。这段故事于我是很新鲜的体验，我父母也吵架，可大都是些鸡毛蒜皮，从来不会把有钱没钱的事搬到台面上，不像吴佳妮和金志明，动辄说对方没出息，动辄说自己混得有多烂；所以对于自己家庭所处的阶层，我向来都很模糊，这对孩子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可以过一个相对没心没肺的童年，坏的是缺乏所谓的上进心。

琴琴就截然不同了，以她家里的这个氛围，贫穷的概念是刻在她灵魂里的，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小宇和朵朵，一个是富豪家庭出身，一个来自中产阶级，家境都远胜过她，或许因此她才发奋学习，考试数一数二。如此她才多了一点和朋友交往的底气。甚至可能会有点小骄傲，毕竟成绩好的孩子是最受捧的，虽然仅限于学生时代。

可是琴琴越优秀，越被人捧到舞台焦点，也就越凸显吴佳妮一家的穷。倘若琴琴是个不学无术的女孩，配上这样的家境，穷点也罢了，没有了希望就不会有失望。吴佳妮总说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没文化，没出过国，到了也只是个社区中心的医生。可偏偏生了个女儿是学霸，暗透了的人生好像又扳回一城，在那些有钱有文化的邻居里她也能抬起头来了。

琴琴对吴佳妮的意义不仅仅是个女儿，还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的欲望被激发起来了，她想使一把劲让女儿出国，弥补她遗憾的人生。怎奈自己的能力并配不上女儿的优秀，只能越来越暴露自己的窘迫。

所以贫穷还不是最不幸的，贫穷或许还能像金志明那样，开个出租车就能心满意足，有情饮水饱。最不幸的是优秀而贫穷。琴琴是学霸，显然是天资聪颖，可是她也只能当个学霸了。再看看她身边的朵朵、小宇。一个小小年纪已经是拥有上万粉丝的青春作家；一个更是一出生就甩别人一大截的富二代，还打得一手好架子鼓。琴琴在他们面前永远是少言寡语的，跟在朵朵后面，梳着两根长马尾，像一面沉默的背景。她家庭的不幸是因为穷，同时也是因为她的优秀。

我想起《欢乐颂》里的樊胜美，她美丽，工作突出，聪慧犀利，却永远局限在相亲找男人的圈圈里出不来，她忙着蹭各种上流宴会，享受虚幻的光环；还轻易就献身花心富二代却忽略他显而易见的套路。以她的头脑难道会看不清吗？直到后面剧情揭开她的家境，一切才有了解释，原来还是因为穷。穷而优秀，就总想着靠这优秀给自己赚来些什么，于是格局就越来越窄，走入欲望的无底洞。结果是用这优秀更凸显了自己的穷。

所以同样是送孩子出国，三个阶层家庭就有三种心境。

吴佳妮一家对琴琴出国的定义就是念金融进华尔街赚大钱，张口就是哈佛耶鲁斯坦福。功利心展露得一览无遗。每天陷入无休止的、琐屑的争吵之中，也是因为没钱；孩子是她翻身的最后机会。表面说不想在国内耽误优秀的琴琴，实际还是为了自己。

小宇爸爸张亮忠是富豪，有钱就任性，娶个小二十岁的嫩妻，再生个娃，他都毫无压力。至于这伤害到了前妻儿子小宇的情感，他没时间吵架，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愿意把自己家里弄得鸡飞狗跳，把小宇送出国只是个最不费工夫的选择，眼不见心不烦。以张亮忠的财力，他大可以直着腰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唯有朵朵一家对于出国的考虑是完全从孩子的幸福出发，父母是兢兢业业的中产阶级，努力工作，努力生活。他们都受过良好教育，不愿孩子受到一点伤害。所以朵朵显然比小宇、琴琴得到了更多的爱。小宇一直要靠调皮捣蛋来吸引爸爸的关注，琴琴是一味地学习，只有朵朵花样最多，又是养小狗、改分数；又是写小说、听演唱会，还敢离家出走，说到底，是有恃无恐。

小孩子的离家出走其实是场博弈。父母愿不愿寻找孩子，取决于有多爱；孩子愿不愿回家，取决于有没有钱。不是说孩子对父母就没爱了，而是孩子爱父母的方式，就是接受父母的钱。

能够爱一个人爱到问他要钱的程度，也是一场严格的试炼。

张爱玲描述小时候问爸爸要钱的情景："我立在烟铺眼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答。"后来张爱玲也离家出走，去投奔母亲，她写道："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可是后来，在她的窘境中三天两天伸手问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的毁了我的爱。"

琴琴是绝对不敢离家出走的，她知道她家折腾不起。没法像朵朵家那样又是发动公安局的关系又是找微博千万大V；她就是老金家的命根子，走失一小时可能都会要了父母的命。有次爸爸给她送了个礼物让她猜是什么，她想破天了也只能想到笔袋、玩具熊之类，当得知是个iPhone时，她第一反应是爸爸哪来这么多钱。父母每次因为留学的事情吵架也是她在中间调和，我们都会感叹于这个小女孩的孝顺、懂事、贴心。可细想想却心酸起来，因为穷，她只能做一个这样优秀的女孩，没有其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