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看到有一位圈内老师在朋友圈发帖说：“在中国，所有自诩研究‘艺术摄影’的专家都面临同一个困境——没有能力给‘艺术’下个定义。”
这句话是对的。但是这位老师所不知道的是，在国外也没人能给“艺术”下个合适的定义。
为什么给艺术下定义这么难？因为“艺术”这个东西是不固定、不稳定、不确定的，它在每个时期每个阶段的概念都会被推翻。古典艺术，现代派艺术，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这么多名词就是后面的艺术不断推翻前面的艺术导致概念不断改变的过程。美国艺术哲学家阿瑟·丹托（Arthur C. Danto）甚至提出了“艺术终结”论，当然他的意思是“传统艺术”终结了，一个新的，还不能被定义的新艺术诞生了。
阿瑟·丹托（Arthur C. Danto，1924-2013）
“艺术（Art）”这个词到15世纪才出现，对中国人来说，这是一个外来词。据德国艺术史家贝尔廷（Hans Belting）考证，15世纪之前的图像都属于实用性图像，并不是艺术品。“艺术形成为独立的概念是在文艺复兴时期被制定形成的。然而，只是到了启蒙和浪漫时期，艺术才具有了它的现代意义。”
贝尔廷（Hans Belting，1935-）
在大众的认识里，艺术是关于美的认识。但什么是“美”，巴黎的时装设计师跟隔壁裁缝铺老王的认识肯定是不同的。历史上每个时期对于艺术的认识也不一样。
比如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的学生瓦萨里（Giorgio Vasari）于1550年写成《大艺术家传记》，初步为古典艺术建立一种明确的价值观：古典美——规则、秩序、和谐、素描和风格。其表现方式为透视、缩短画法、明暗法、空间层次。
瓦萨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
德国艺术史学者温克尔曼（Johan Winckelmann）于1764年写成《古代艺术史》，提供了一个艺术的历史框架，给古典艺术的发展变化整理出一个清晰的线索。
温克尔曼（Johan Winckelmann,1717-1768）
但是1839年由于摄影的诞生，绘画改道到印象派，逐渐往“现代派艺术”方向发展了。这个时候，艺术评论家们认为新艺术跟旧艺术不一样了，对什么是新艺术应该有新的总结。
我们来看一下是怎么总结的。
罗杰·弗莱（Roger Fry）：艺术重要的是形式而非内容，是形式构成了艺术最基本的表达元素。艺术评论必须指出一件艺术品的构成、色彩和线条等形式问题，才算艺术评论，若只是谈论艺术品所处的年代、历史、社会、文化，则算不上真正的艺术评论。这个观点后来成为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艺术批评的出发点。
罗杰·弗莱（Roger Fry,1866-1934）
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于1914年出版的《艺术》一书中提出“有意味的形式”——“线条、色彩以某种特殊方式组成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激起我们的审美情感。这种线条、色彩的关系和组合，这些审美地感人的形式，我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有意味的形式，就是一切视觉艺术的共同性质。”
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1881-1964）
最有名的是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1909-1994）。他于上个世纪60年代早期发表了最有影响的论文之一《现代主义绘画》（Modernist Painting），总结了现代绘画的标准——平面性、抽象化、画的边框。格林伯格对现代主义制定的标准非常偏狭，甚至把未来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都从现代艺术中剔除了。格林伯格认为现代艺术标准是这样的：绘画就是绘画本身，颜色就是颜色，线条就是线条，它不代表任何东西，也无需解释任何东西。
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1909-1994）
格林伯格比较中意的艺术样式类似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和罗斯科（Mark Rothko）的抽象表现主义绘画。我们来看看这样的绘画长什么样子：
波洛克（Jackson Pollock 1912-1956）作品
罗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作品
格林伯格的这套理论当然遭到了前卫艺术家们的反对。于是“后现代艺术”诞生了。后现代艺术找到的源头是50年前的杜尚（Marcel Duchamp）。杜尚干了什么事呢，1917年他以艺术家的名义，拿着一个小便池去参加了艺术展览——这件事改写了后面的艺术史。但这是后话了。因为在半个世纪时间里，理解杜尚的人其实很少，只有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大家才认识到杜尚的重要性。于是此后的艺术又跟以前的艺术完全不同了。这之后的艺术被称为“后现代艺术”或者“当代艺术”（后现代艺术跟当代艺术没有严格的界限，我们可以把后现代艺术看做当代艺术的过渡或者开始阶段）。
杜尚（Marcel Duchamp，1887-1968）
杜尚作品：泉
可见，所谓的“当代艺术”这种艺术今天还处于“进行中”，还没到总结的时候，因此暂时还无法去定义。然后你看到关于艺术（也就是关于今天的艺术）的说法就会各种各样、莫名其妙。比如：
写过《杜尚之后的康德》的比利时哲学家蒂埃里·德·迪弗（Thierry de Duve）说：“艺术就是现代人称之为艺术的所有东西。”
蒂埃里·德·迪弗（Thierry de Duve，1944-）
写过《艺术哲学》的美国艺术理论家诺埃尔·卡罗尔（Noël Carroll）从阿瑟·丹托的论著里提炼出一套判断条件，并获得阿瑟·丹托的认可：
当并且仅当以下条件获得满足时，X才是一件艺术品：
（1）X有一个主题；
（2）关于该主题，X展现了某种态度和观点；
（3）在展现态度和观点时，采用修辞性的（通常是隐喻性的）省略法；
（4）这种省略要求观众的参与，以填补被省略的部分（解读）。
（5）作品和解读都需要有一个艺术史语境。
诺埃尔·卡罗尔（Noël Carroll，1947-）
很烧脑是吧？显然，今天想要判断一件作品是不是艺术品是非常复杂的，要判断这件艺术品好还是不好，那更是一件考验人的事。
看到上述种种关于艺术的论述，你肯定已经晕掉了。没关系，你权当开眼界，现在不用去理解，你只要知道艺术这个东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就行了——即使当今世界上最聪明的哲学家们也抓不住它——你要做的就是去了解整个艺术发展的过程，去美术馆博物馆亲身体验，不要再纠结于艺术的定义。
今天下午，群里有摄友在讨论艺术的定义，我说艺术是无法定义的，定义也没想象的重要。我还开玩笑说，我们给什么是范冰冰下个定义，就理解范冰冰了吗？这时候有位好学的同学贴上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的一段话，我们一起来欣赏一下：
总有一天，说不清楚的事物，我们会有适合的语言去描述它。我们可以无限接近它，多维的讨论它，但却无法给它一个确定的定义。
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
那么“艺术摄影（fine art photography）”怎么来理解呢？很简单，艺术摄影就是以摄影作为媒介来创作具有艺术内涵的影像作品。所谓的艺术内涵往往指表现作者的情感、价值观以及美学品味等等。
fine art photography这个英文词在台湾被游本宽先生翻译成“美术摄影”，为什么呢，因为“艺术摄影”这个词实际上已经泛滥了。我们看到只要拿着相机的人都认为自己在搞艺术创作，摄影界所谈的“艺术”跟学术界所谈的“艺术”几乎不相干了。
游本宽（19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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