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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肉血肠锅,乱炖的精神才能吃出个称心如意


东北火锅有三宝:酸菜、白肉和血肠,文火慢“炖”,越炖味儿越浓。虽然不太讲究章法,却继承了东北乱炖的精神,最富有滋味与人情。 


自从一人一锅的料理之道从东瀛传入天朝后,各地火锅都争相出了小锅版本,传统火锅那种全家团坐、围炉夜话的精神完全被颠覆了。也曾和朋友们兴致勃勃地讨论:一个人应该如何吃火锅,最后却又猛然想起来,有一种火锅大概永远都不适合一人一锅,那就是东北火锅。 




东北火锅有三宝:酸菜、白肉和血肠。熬得浓浓的骨头汤做锅底,先把微黄透亮的酸菜丝放进锅里煮,再慢慢将烀至八成熟的五花肉、用新鲜猪血灌成的血肠,切成薄片下锅。有了这三宝搭建起东北火锅的框架,再随个人口味加入鸡块、丸子、粉条、冻豆腐、蘑菇之类,喜欢鲜味的,放点虾、海米、海蛎子、紫菜也无妨;另配韭菜花、蒜泥、辣椒油、红方腐乳等酱碟。一听主料的名字,就知道必须得是经过尽情炖煮,饱吸了肉骨汤水,才能看起来晶莹腴润,吃起来鲜香悠长。 




有年冬天,我和同事到东北出差,借住在辽东丘陵的乡间农家。屋外是积雪皑皑,呼啦啦的白毛风寒气逼人。屋里头,灶膛间里明晃晃的柴火噼啪作响,八印铁锅里烧着滚水,一掀开油烟浸透的老木头锅盖,就满屋子白烟蒸腾。这家的大妈一大早就上县里屠宰场买了猪肉、猪血,又带着自己的妹妹和女儿熬汤烀肉,招待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外乡人。我和同事帮不上什么忙,只好腆着脸皮、舒舒坦坦地坐在烧得烫屁股的火炕上,和老乡扯扯闲话,好奇地追着问一些离我们已经很遥远的陈年芝麻事,比如什么过去男人们要上山套野鸡、抓狍子啦,小姑娘跟妈妈学活,纳鞋底、打麻绳、绣枕头底、盘纽襻啦之类的。火炕上架起了一个黑乎乎的炭火盆,里面支着一口铁锅,这叫作“黑瞎子上炕”,就是东北火锅的最原始版本。 




堂屋里立着两口半人多高的粗陶大缸,里面满满的是自家渍的酸菜。所谓“东北十大怪”之一,便是“大缸小缸渍酸菜”。全国各地几乎都有腌渍酸菜的传统,但总归不如东北这么普及,而且东北酸菜只用耐寒、耐旱的本地大白菜为主料,老话说“百菜不如白菜”。秋末冬初,将备好的大白菜用沸水滚过,一层层铺到缸里,加水加盐,然后压一块大石头,于寒冷的环境中让菜慢慢紧缩、自然发酵,二三十天以后便大功告成。从缸中取出带着冰渣的酸菜,一边冻得嘶嘶哈哈的,一边猛力嗅上一口,那黄白色的菜帮子透出一股凉丝丝的酸香,叫人心头极为爽快。宋代朱敦儒有一首《朝中措》:“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委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瓮里黄齑。肥葱细点,香油慢炒,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早晚喝顿酸菜汤儿居然就医好了馋病,可见酸菜之妙。 




爽脆的酸菜虽然普通,却很有个性,不能煎、炸、熘、烤,就是适合炖、炒、包饺子、生吃。其最经典的就是炖,与肉在一起炖,俗称酸菜汆白肉。普通锅、砂锅都使得,冬天最棒的自然就是火锅。下锅之前,酸菜得用清水洗净,然后切丝。刀法也有门道,微黄透亮的菜帮子横着片成四五层薄片,再一层一层原样码好,麻溜儿地就切出了整整齐齐的细丝儿。不过要注意的是,酸菜在纯铜的锅子里炖久了,颜色会变得翠绿。过去有人就认这一口,感觉色美味更鲜。但现在我们知道了,这是因为酸菜汤和铜发生化学反应,产生的氧化铜渗入了酸菜的缘故。按道理,变绿的酸菜不宜多吃,但似乎也没听说过有人因此而中毒,大概其冒险程度,也并不胜过食用人工饲养的河豚。有时候,一点禁忌反而更勾起人的好奇心。比起酸菜来,白肉血肠背后的学问更多。 




虽然现在随时可以上屠宰厂买鲜肉了,但是在东北农村,进了腊月,家家都要呼朋唤友,宰杀自家养了一整年的那头“年猪”。尤其在物资不丰富的年代,一头膘肥体壮的年猪,就是全家一年荤腥油水的全部来源。冬至日杀猪可以先大吃一顿,烀肉、烀骨头,就着酸菜喝肉汤。白肉,就是用清水煮得颤巍巍的五花肉,血肠,就是猪肠子灌上热腾腾的猪血兑大骨汤,一锅子煮熟。心肝肺、猪头都要留着过年用。年三十晚上吃排骨,蒸肘子肉,咬猪爪子——那是扒拉钱的,招财。肉足饭饱,恋恋不舍地抹抹嘴,还得加紧把肥肉熬出来的大油,猪肠子上的水油,还有板油,一起炼了,搁在一个大坛子里,这一冬都不许再动,来年烧茄子、豆角、萝卜、白菜、土豆,都是用的这油。自然,过去的农村,不是每家都吃得起火锅,需得是所谓的大户人家,家里才备有一口铜锅。没有火锅的人家就要事先预约,互相借锅子用。所以火锅是到年节请客,为表示隆重才会有的奢侈品。如果到谁家做客,能得到主人家一句“别走了,晚上生个锅子!”的殷切挽留,心里头绝对得美滋滋,乐开花。 




我有很多东北朋友都不知道,白肉血肠,其实源出于满族萨满的祭祀仪式。满族无论是祭天还是祭祖,一般都要杀一头阉过的公猪作为供物。在神案前祝祷完,祭肉撤下,放入清水中用慢火煮熟,用刀片分食,寓意神祖降福于每个人,因此,祭肉又叫福肉。白肉含有神祖福佑,是信神人最好的安慰食品。而且白水煮肉,不加盐酱,却肥而不腻,据说还可以光洁皮肤、养颜美容,是清宫后妃普遍喜爱的食品。除了祭祀,满族有大喜事时,也有吃白肉的习惯。白肉要现场切片分食。操刀人叫锅头,锅头当众单腿跪地,把片肉的小菜墩放在膝盖上,前拉后拽,迅速如飞,一人片出的肉能供上百人食用。这也是一个很精彩的助兴表演。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列入“白片肉”一条,但又感慨这是“北人擅长之菜,南人效之,终不能佳”。大概就是因为少了这现场片肉、分而食之的气氛。 




入得宫廷、上得食谱的白肉血肠,自然不是农家那种粗放派的版本。我在吉林一家老字号的白肉馆里尝过一位孙师傅的手艺,很见真功夫。要用三百多斤阉过的大猪,肉嫩骨细、少腥膻、多肥美;只在猪腰排上切下一块十来斤重正大四方的下五花肉,五花三层,肥瘦均匀。经冰水浸泡,青条石压数小时排酸,肉质更柔嫩弹爽,好熟易烂。接着将肉插上叉子,放到明火上烤,需得肉皮上燎起大泡,烤出浮油,烤净毛根。此时这块方子肉,质地松糯,棕黄色肉皮的纹路像极了老虎皮上的花纹,故得名“虎皮白肉”。烤好的肉还需过水浸泡,用刷子反复刷,洗净后下锅,要肉皮朝下,肉里朝上,大火煮开,文火炖烂。只用清水,不加一点佐料,烀出来的五花肉,雪白腴润。肉一出锅就趁热下刀,用一尺二寸长的片刀,先按后刃,微拉急抽,就片出一张薄薄的长片,犹如纸帛,未凉时最晶莹透明,铺在报纸上,真能透肉见字。 




血肠则有清血肠、混血肠之分。清血肠颜色灰白,口感脆嫩,有血香而无腥臭。但想吃清血肠要碰运气,得看当天来的猪血浆是什么状态,想预订都等不得。因为不是现场杀猪流出的鲜血,等原料到店中,已凝结成块。必须打散血块,沉淀、坐清,再加入茴香、大料、丁香、砂仁等24种材料。做清血肠的血还要通过搅拌和特殊工艺,分离里面的红细胞,只取那一层血清。一吨猪血可得三四百斤混血,却才能出十斤血清。灌血肠要用大肠头上面一段约三尺长左右的明肠。大肠太粗,小肠太细,都会影响最后的效果。扎好的血肠即可下锅,用清水煮熟。煮完的血肠冷却后切成四五分厚,用开水烫出血水。一经热胀冷缩,血肠片中间凹陷,形似灯碗,煞是可爱。若是经勾芡烧制,也可单成一道菜,名字也很形象,叫“烧灯碗”。 




以我个人口味而言,吃酸菜火锅,粉条也是标配。干瘪的粉条吸足了热气腾腾、厚重浓酽的汤汁,就好像冬眠的动物苏醒过来,浑身充满了灵性。粉条本身无味,火锅里的食材多一份,粉条本身的层次也跟着多上一道。我去过吉林一个叫三青山镇的地方,是远近闻名的粉条之乡,几乎家家户户都以制作粉条为生。每年土豆丰收之际,就是粉坊开工的日子。将土豆洗净剁碎,磨成浆,吊浆、过滤、晾晒提取出细滑的淀粉,淀粉再加水揉成面,之后进入最关键的一步——漏粉。所谓漏粉,就是将湿淀粉放进粉瓢中,靠人手拍击打压,从粉瓢的孔眼中“漏”出一根根粉条。“漏”出的粉条顺势落入沸水锅中,落锅的粉条要用特制的大号笊篱捞出冷却,搭在屋外的架子上穿杆晾晒。至此,一套制作粉条的手工工艺完成。漏粉是其中最重要的环节。粉匠拍的力道大小、均匀程度,粉瓢离锅的高低,直接决定着出来的粉条是否均匀,线条是否流畅,口感是否筋道爽滑。粉坊里负责漏粉的师傅,人人都要尊称一声“大粉匠”。当然,现在镇上也建起现代化的工厂,那种利用机器高强度的磨擦自熟原理制作而成的粉条,透明度更高,形状也更为规整,但韧性大不如手工粉条,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认真而言,东北火锅并不是太讲究章法,而是继承了东北乱炖的精神,最富有滋味与人情。这种火锅绝不是北京涮羊肉那种永远在沸点上的“涮”锅,也不像广式打边炉讲究用“见火就熟”的生料,而是文火慢“炖”锅,越炖味儿越浓。一个人吃这样的锅子,可不寂寞无趣得很。务必得凑齐男女老少一大帮子人,就着那把气氛煮到沸点的炭火,和腾腾的热气,举箸大啖,饮一口二锅头,咬一瓣大蒜,喝一勺汤,流半勺汗。吃它个眼红耳热,肚暖心热,那才称心如意。 


本文节选自《悦食Epicure》2014年1月刊

文 | 俞力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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