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
就出自黄伟文作词、陈奕迅演唱的《打回原形》
文 猛犸姑娘
01 “那年十八，母校舞会，站着如喽罗。那时候我含泪，发誓各位必须看到我。” 陈奕迅的一首《浮夸》，是他在内陆传唱最广的粤语歌，也几乎奠定了他继张学友之后“歌神”的地位。 而这段十八岁的辛酸往事，来自一个人的真实经历，这个人就是《浮夸》的词作者——黄伟文。
就像每一个喜欢流行乐的人，都绕不开林夕；每一个听粤语歌的人，也绕不开黄伟文。
香港乐坛的这“一林一黄、两个伟文”（林夕本名梁伟文）， “两个人写出六百万人的心声”，二三十年如一日地，撑起粤语歌词的一片天。
02
写黄伟文，不表示我不喜欢林夕。谁没在年少的歌本上抄过他的词？
讲起国语歌，总有人拿方文山和林夕比。不错，方文山的词真的很工整，尤其是周董那些中国风的歌，句句雕琢，像一幅幅工笔画。
如果可以的话，把方文山的词比作古乐府，那林夕的词应该更像新诗，整齐里带着流行的跳跃。
而黄伟文呢？更多是无师自通的随心所欲，不惮表露最隐秘的卑微、也不怕宣扬最浮夸的嚣张。
很多人是跟着林夕入了粤语歌的坑，然后发现了黄伟文。所以在港乐大盛的时候，甚至一度流行这样的话：“林夕领进门，皈依黄伟文。”
我并不认同这句话，再说常常有人把两个伟文的词张冠李戴。但各有所爱，多少人唱着他们的词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03
黄伟文从小就喜欢流行乐，但可惜自己并不是唱歌的料。1991年从香港中文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后，他做了一名DJ，值夜班的时候就写写歌词，算是混入了乐坛。
真正让香港词坛为之一震的，是他在1995年写下的《你没有好结果》（李蕙敏演唱）。经历了感情重创，26岁的黄伟文无比锋利、毫不含蓄地写下了对恋人的责难：
如果见你离开我日子更快乐地过，我会伤得更深余生也不甘心。将当天那自卑感当天那无依感，都双倍回赠你。来让你清楚我当初尝到的折磨，也亲身试清楚如凡事亦有因果。
他用这种直白又决绝的伤情，一反林夕作茧自缚的苦恼和无奈，让人们知道原来情歌还可以这样写。
就像在黄伟文写了十年暗恋的《爱情三部曲》（《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罗生门》）彻底粉碎掉痴男怨女的纠缠之心，他说过的一番话：
“十万个人问我为何这么残忍，一手摧毁他们十年来的梦，我说，欢迎来到现实世界。现在你说我狠，但三五七年后，你醒了会多谢我。”
04
黄伟文曾经玩笑地说，愿用一身才华换陈冠希的一张俏脸。小时候住在屋村、样子也并不出众的黄伟文，早年在感情里受过的挫折，从他写的一大堆伤情的词里可以窥见一二。
情爱中工作中受过的忽视太多，自尊已饱经跌堕。（《浮夸》）
在世间，千万人，亿万人，有一些人却实在不适合被宠爱。（《我不好爱》）
要是你想知我对情爱有几灰，随时能讲几个晚上，记录痛苦的歌够开演唱会。一生的爱人留低（下）的再会，合计亦有几千分贝。（《失恋王》）
但黄伟文从不苦苦自困，也从不为对方开脱。他要么坚定冲破要么自我解嘲，惨是惨，却又有阿Q精神。
林夕写“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黄伟文也写“重视能治肚饿，未曾获得过便知我为何”。折堕是吗？那我便“用十倍苦心，做突出一个”，誓要让自己也被偏爱。
林夕写“如果你知我苦衷，何以没一点感动”，黄伟文却写“大概只是，我不好爱”。不爱是吗？不用问你为什么，我自知自己是一个不受宠爱的人。
淡淡交会过，各不留下印，但是经历过最温柔共震。（《落花流水》）
黄伟文如此不信宿命论，即便做失恋王，也要做最得意的一个。
05
林奕华曾这样评价过林夕：
他写了一辈子的词，其实主要就是写我爱的人不爱我。
在我看来，林夕是一个个人化很强的作词者，他写的歌多半影射着他个人的情感或经历。像《再见二丁目》《至少还有你》《你的背包》《忘》……无不表露着对“写过很多词，却始终赢不到”的那个人的心迹。
而黄伟文除了写自己的经历、为自己发声，也站在更多人群的角度，写了很多不一样的歌。
在你的唱机放低唱片是我，算是暗中一起分享过首歌。从你的套房带走被单是我，你睡过的至少我都睡过。（《防不胜防》）
他能领会那种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最隐秘的小心思，像《防不胜防》的歌词，几乎就是《重庆森林》王菲一角的解说词。
多么想跟你散步桥上把臂看着风景，但是我清醒月亮总不肯照亮，情欲深处那道背影。（《无人之境》）
他能领会那种“还君明珠双泪垂”不可言说的暗潮涌动，《无人之境》讲得正是《花样年华》般阴差阳错的爱情。
曾付出，几多心跳，来换取一堆堆的发票。人值得，命中减少几秒，多买一只表。秒速，捉得紧了，而皮肤竟偷偷松了。为何用到尽了，至知哪样紧要。（《陀飞轮》）
他能写出那种坐拥一切又失去一切的精神贫瘠，把人这一生庸碌讲得透彻明白。
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但当你智慧都蕴酿成红酒，仍可一醉自救。谁都心酸过，那个没有。（《葡萄成熟时》）
他也能写出那种历经错失与遗憾后的智慧深沉，把走到一半不知所措的人一把捞回来。
写白日梦、写同性情、写环保、写RAP，黄伟文是真的做到了自己所说的：
为这个世界上，不同的种族、不同的信仰，不同的取向，不同的性格的人都写一些歌。 尤其是，那些我们叫做minority，一些少数的人。
06
同样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一个中文系、一个社会学系。有人说，林夕和黄伟文就是“文艺青年”和“普通青年”的区别：
林夕是镜花水月，一个文艺青年的自伤自怜，清瘦沉默，写词好像在写小说。
而黄伟文是天空海阔，一个普通青年的自嘲自爱，鬼马跳脱，每写一首词，就好像是一场炫目的电影。
林夕确实像在造梦，黄伟文的折堕则把人拉回现实。但他写起梦，就几乎是天马行空，如他所言：
如果大家都写一样的歌，那为什么还要我黄伟文写，我要写别人不写的歌词。
黄伟文有一本专栏集《俗》，里面有许多事可以看出他为人的剑走偏锋：
他说自己是任性怪，人人都有，人人都有的东西，他不稀罕。但是人人都有，不给他，他又会抓狂，为什么偏偏我没有。比如他很喜欢《小王子》，但当许多人开始喜欢《小王子》的时候，他却开始装得淡淡的。
像《神奇女侠的退休生活》《寄洛李维斯回信》《脏话阿七》等等连名字都很奇怪的歌，讲的故事都千奇百怪、独出心裁。
某个作家曾经写过：
读黄伟文的歌词，就像听一个老友在讲故事，时而鬼马，时而骚情，时而豁达，时而孩子气，时而深情万种，寥寥数句，轻易道破你的难言之隐，如果你爱怪人，其实他很美。
07
黄伟文做过主持人、写过时尚专栏、是个社交达人、还在不少电影里跑过龙套，绝对是词坛“不务正业”第一人。
传说王菲打牌时刘嘉玲走过指指点点，王菲说：“你说我不会唱歌呢，我认！但你如果说我不会打麻将呢，我打死你！”
据此，黄伟文给自己也编了一个版本：“你说我不会写歌词呢，我无所谓哦，不过如果你说我不会买东西呢，哼，我跟你拼命呀！”
他不介意被人笑“垃圾”，也从不介意是否被尊为“全港最会穿的人”。他用硕大的王冠和Tom Ford燕尾服给自己加冕，用鬼马的自拍抢尽社交网络的版面……
他穷其一生地“着最闪的衫，扮十分感慨”，浮夸又天真得让人侧目动容。
这个15岁就给时尚专栏写过稿的黄伟文，“最不喜欢写字，最喜欢买衣服”，不止自己打扮得前卫十足，还一手包办了自己的作品展演唱会上一众大腕的着装。
他不止知道给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歌，还知道给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这是在2012年，写了18年词的黄伟文，终于实现了18岁那年的梦想，在红馆开演唱会，而且一连开六场，场场爆满，开创了以词作家身份开演唱会的先河。他笑称自己还是“第一个在红馆开演唱会还不用减肥的人”。
在那场演唱会上，黄伟文真情流露地说到一个朋友曾对他讲的话，“其实，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他说这句话改变了他的一生。
有人说黄伟文像女孩子，任性搞怪，敏感多情，爱漂亮，爱拍照。
有人说黄伟文像小孩子，聪明自我，天马行空。
也许他真的是一个老小孩，不然怎么能把歌词写得既沧桑又天真、既豁达又直白？
08
去年郑欣宜凭一首《女神》拿了大奖，作词人黄伟文在颁奖典礼上的一段剖白感动无数人：
他说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DJ。有一次被电视台邀请去录一个节目，没人带他，他一个人跟着观众排队，被查了四五次身份证后才进了电视台。
然后他找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坐下来，等着导演叫他出场。电视台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他就孤单单地缩在那里等着。
就在他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的关头，当天的节目主持人、已经是巨星的沈殿霞，本来是要直接上台的，却突然绕了一个大弯，走到他这个幽暗的角落，问了他一句：“你今天穿的衣服真好看，在哪里买的？”
黄伟文受宠若惊，完全想不到肥姐竟然会过来找他聊天。他赶紧答，“是呀，这件衣服是什么什么牌子，在日本买的，如果你喜欢的话，在香港也有卖的。对了，这件衣服有很多颜色……”
肥姐听完后，微笑着点点头说，“恩，好呀。”静一静后，黄伟文想，其实，肥姐怎么会想穿这个牌子的衣服呢？她只不过是看到我坐在那里没人搭理，所以走过来，给我一点人间温暖罢了。
那一秒钟，藏在角落里的黄伟文，说他像是感受到了来自天使送来的善意，浑身都觉得被点亮。看着舞台上的沈殿霞，他暗暗做了一个决定：这个人情，我是一定要还的。所以他写了这首《女神》。
“能把这个人情还给肥姐，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无法还给她的话，那就还给她的家人；还不了给她的家人，还给这个世界，也挺好的。”
讲完这段，旁边的郑欣宜从一脸惊诧哭到泣不成声。
所以我觉得黄伟文是一个性情中人。比起林夕那些富有哲理、禅味很浓的词作，他要显得亲民许多。
他给自己喜欢的人写词、写自己想写的一切，有的是虐心、自嘲，有的温暖、励志。但都平常琐碎得让人无法不产生共鸣。
09
很多人觉得陈奕迅好听的粤语歌，都出自黄伟文之手。没有黄伟文，可能真的没有今天的E神。
他乖张皮囊下那些柔软的歌词，搭配E神娓娓道来的低沉唱腔，把那些尽情相爱和及时放手、还有人生的摸爬滚打都歌得真真切切，然后便又告诉你说：
不过如此，明天会更好啦！
黄伟文和林夕
林夕和黄伟文其实无分高下，动人之处都各有千秋。但伤心的人别听林夕，因为他写得太自困。
但黄伟文，不仅爱起来死不回头，放下的时候也云淡风轻。像“不如自己亲手割破”（《好心分手》）这种刚烈的词，只可能出自于黄伟文之手。
在他看来，爱就是爱，是打回原形也一往无惧的偏执：
几双手，几双脚，方会令你喜欢我，顺利无阻。你爱我，别管我几只耳朵，共我放心探戈。（《打回原形》）
像他写过的那样：“若你喜欢怪人，其实我很美。”
作者：猛犸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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