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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一
[424]太平广记卷第四百一十八龙一

  太平广记卷第四百一十八龙一
  ---太平广记苍龙曹凤张鲁女江陵姥甘宗南鄩国龙场五色石震泽洞
  梁武后刘甲宋云蔡玉李靖苍龙孔子当生之夜,二苍龙亘天而下,来附徵在之房,因而生夫子。有二神女擎香露,空中而来,以沐浴徵在。(出王子年《拾遗记》)
  孔子要出生的那天夜里,两条苍龙横贯上天而降下,来依附着颜徵的居室,因而生了孔子。有两位仙女手擎香露从空中而来,用香露让颜徵沐浴。
  曹凤后汉建武中,曹凤字仲理,为北地太守。政化尤异。黄龙见于九里谷高冈亭,角长二丈,大十围,梢至十余丈。天子嘉之,赐帛百匹,加秩中二千石。(出《水经注》)
  后汉建武年中,曹凤字仲理是北地太守,政治风化优异。在九里谷高冈亭出现一条黄龙,角长二丈,粗十围,尾巴也足有十几丈。天子赞美这件事,赐给曹凤一百匹帛,增加俸禄二千石。
  张鲁女张鲁之女,曾浣衣于山下,有白雾濛身,因而孕焉。耻之自裁。将死,谓其婢曰:“我死后,可破腹视之。”婢如其言,得龙子一双,遂送于汉水。既而女殡于山。后数有龙至,其墓前成蹊。(出《道家杂记》)
  张鲁的女儿,曾经在山下洗衣服,有濛濛白雾围在她的周围,因而怀了孕。张氏女耻辱难以忍受,就自杀了。临死的时候,她对她的婢女说:“我死了之后,可以打开肚子看看。”婢女照她的话去做了,得到两条小龙子,就把龙子送到汉水里去了。然后把张氏女埋葬在山上。后来多次有龙来,那墓前形成一条小路。
  江陵姥江陵赵姥以沽酒为业。义熙中,居室内忽地隆起,姥察为异。朝夕以酒酹之。尝见一物出头似驴,而地初无孔穴。及姥死,家人闻土下有声如哭。后人掘地,见一异物蠢然,不测大小,须臾失之。俗谓之土龙。(出《渚宫旧事》)
  江陵的赵姥以卖酒为主。义熙年中,她的居室内陆面忽然凸起来了。赵姥看了认为挺怪,早晚用酒祭奠它。曾经看见一个东西从地里出来,它的头像驴。但是地上当初就没有窟窿。等到赵姥死了,家人听到土下有声音,像哭声。后来人们把地挖开,看到一个挺蠢的怪物。这东西很难说有多大,很快就没了。一般叫它为土龙。
  甘宗秦使者甘宗所奏西域事云,外国方士能神咒者,临川禹步吹气,龙即浮出。初出,乃长数十丈。方士吹之,一吹则龙辄一缩。至长数寸,乃取置壶中,以少水养之。外国常苦旱灾,于是方士闻有(“有”原作“而”,据明抄本、陈校本改)旱处,便赍龙往,出卖之。一龙直金数十斤。举国会敛以顾之。直毕,乃发壶出龙,置渊中。复禹步吹之,长数十丈。须臾雨四集矣。(出《抱朴子》)
  秦使者甘宗禀奏的关于西域的事说,外国能通神咒语的方士,登临河川,走禹步步法吹气,龙就能浮出来。龙刚出来的时候,是几十丈长。方士吹它,一吹它就一缩,缩到几寸长,就捉住它放到壶里,用很少一点水养着。外国常常苦于旱灾。于是方士听说有干旱的地方,就带着龙前往。把它卖掉。一条龙价值几十斤黄金。全国都会聚集起来观看。直到最后,才把壶打开,放到湖泊里,又走禹步步法吹它,它长到几十丈长,片刻之间便乌云四起,下起雨来。
  南鄩国南鄩国有洞穴阴源,其下通地脉,中有毛龙毛鱼。时蜕骨于旷泽之中。鱼龙同穴而处。其国献毛龙一于殷。殷(王子年《拾遗记》“于殷殷”作“雌一雄放”。按事应在舜时,“殷”字讹。)置豢龙之官。至夏代不绝。因以命族。至禹导川,及四海会同,乃放于洛汭。(出《拾遗录》)
  南鄩国有暗藏在洞穴中的水源,它的下边通向地脉,其中有毛龙和毛鱼。毛龙和毛鱼时常蜕骨在空旷的水泽之中。鱼和龙在一个洞穴里相处。这个南鄩国曾经向殷商献过一条毛龙。殷商那时候设有养龙的官职。到夏代这种官职还有保留,因而用它作为一个部族的命名。到大禹治水,四海会同到一起,就把那条毛龙放到洛水里了。
  龙场《王子年拾遗》曰:方丈山东有龙场,地方千里,龙皮骨如山阜,布散百余顷。《述异记》:“晋宁县有龙葬洲。父老云,龙蜕骨于此洲,其水今犹多龙骨。按山阜冈岫,能兴云雨者。皆有龙骨。或深或浅,多在土中。齿角尾足,宛然皆具。大者数十丈,或盈十围。小者才一二尺,或三四寸。体皆具焉。尝因采取见之。”《论衡》云:“蝉生于腹育(“育”字原空缺。据陈校本补),开背而出,必因雨而蜕,如(“如”原作“而”。据明抄本、许本改)蛇之蜕皮云。”近蒲洲人家,拆草屋,于栋上得龙骨长一丈许,宛然皆具。(出《感应经》)
  《王子年拾遗》上说:“方丈山之东有一个龙场,方圆一千里,龙皮龙骨堆积如山,布散一百多顷。”《述异记》:“晋宁县有一个龙葬洲。老人们讲,龙在这个洲上蜕骨,那水里至今还多有龙骨。考察那里的山岭峰峦,凡是能兴云雨的地方,都有龙骨。有的深,有的浅,大多在土里边。齿、角、尾、足,都很像。大的几十丈,有的粗满十围;小的才一二尺,有的三四寸,体形都具备。曾经借采取的机会见过。”《论衡》说:“蝉在肚子里生长发育,破开背爬出来,一定要借着雨天来蜕变,就像蛇蜕皮一样。”近来蒲洲有一个人家拆草屋,在梁栋上得到一根龙骨,长一丈左右,什么部位都很完备。
  五色石天目山人全文猛于新丰后湖观音寺西岸,获一五色石大如斗。文彩盘蹙,如有夜光。文猛以为神异,抱献之梁武。梁武喜,命置于大极殿侧。将年余,石忽光照廊庑,有声如雷。帝以为不祥,召杰公示之。对曰:“此上界化生龙之石也,非人间物。若以洛水赤砺石和酒合药,煮之百余沸,柔软可食。琢以为饮食之器,令人延寿。福德之人,所应受用。有声者,龙欲取之。”帝令驰取赤石。如其法,命工琢之以为瓯,各容五斗之半,以盛御膳。香美殊常。以其余屑,置于旧处。忽有赤龙,扬须鼓鬣,掉尾入殿,拥石腾跃而去。帝遣推验。乃是普通二年,始平郡石鼓村,斗龙所竞之石。其瓯遭侯景之乱,不知所之。(出《梁四公记》)
  天目山人全文猛,在新丰后湖观音寺的西岸,得到一块斗那么大的五色石头。石头的纹彩盘旋紧蹙,好像有夜光。全文猛以为是神奇之物,就抱着它献给了梁武帝。梁武帝很高兴,让把它放在大极殿旁边。将近一年多一点的时间,这块石头忽然光芒四射,发出雷一样的响声。梁武帝认为是不祥之兆,就召来杰公,把这石头给他看。杰公说:“这是上界的活龙变成的石头,不是人间的东西。如果用洛水的赤砺石和上酒,合成一种药,用这药把这石头煮沸一百次,这石头就变得柔软可吃了。把它雕琢成饮食器皿,能使人延长寿命。这是有福有德的人才享用得了的。其中有声的,龙就要下来取它。”梁武帝派人骑马去取来赤色砺石,就像杰公说的办法那样,命工匠把石头雕琢成盆,用来盛御膳。用这种盆盛的饭菜,格外香美,与众不同。把雕琢剩下的石屑,又放到原来的地方。忽然有一天,一条红色的龙,张牙舞爪地掉尾进入大极殿,抱着那些石头就腾跃而去。梁武帝派人推求查验此事,原来这块五色之石是普通二年,始平郡石鼓村,斗龙竞赛用的石头。雕成的那个盆,遭到侯景之乱以后,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震泽洞震泽中,洞庭山南有洞穴深百余尺。有长城乃仰公睺误堕洞中,旁行,升降五十余里,至一龙宫。周围四五里,下有青泥至膝,有宫室门阙。龙以气辟水,霏如轻雾,昼夜光明。遇守门小蛟龙,张鳞奋爪拒之,不得入。公睺在洞百有余日,食青泥,味若粳米。忽仿佛说得归路,寻出之。为吴郡守时,乃具事闻梁武帝。帝问杰公。公曰:“此洞穴有四枝:一通洞庭湖西岸,一通蜀道青衣浦北岸,一通罗浮两山间穴溪,一通枯桑岛东岸。益东海龙王第七女掌龙王珠藏,小龙千数卫护此珠。龙畏蜡,爱美玉及空青而嗜燕。若遣使信,可得宝珠。”帝闻大嘉。乃诏有能使者,厚赏之。有会稽郡鄮县白水乡郎(“郎”原作“即”。据明抄本、陈校本改)庾毗罗请行。杰公曰:“汝五世祖烧杀鄮县东海谭之龙百余头,还为龙所害。汝龙门之宄也,可行乎?”毗罗伏实,乃止。于是合浦郡洛黎县瓯越罗子春兄弟二人,上书自言:“家代于陵水罗水龙为婚,远祖矜能化恶龙。晋简文帝以臣祖和化毒龙。今龙化县,即是臣祖住宅也。象郡石龙,刚猛难化,臣祖化之。化石龙县是也。东海南天台湘川彭蠡铜鼓石头等诸水大龙,皆识臣宗祖,亦知臣是其子孙。请通帝命。”杰公曰:“汝家制龙石尚在否?”答曰:“在在。谨赍至都,试取观之。”公曰:“汝石但能制微风雨召戎虏之龙,不能制海王珠藏之龙。”又问曰:“汝有西海龙脑香否?”曰:“无。”公曰:“奈之何御龙?”帝曰:“事不谐矣。”公曰:“西海大船,求龙脑香可得。昔桐柏真人数扬道义,许谧、茅容乘龙,各赠制龙石十斤。今亦应在,请访之。”帝敕命求之。于茅山华龙(许本、“龙”作“阳”)隐居陶弘景得石两片。公曰:“是矣。”帝敕百工,以于阗舒河中美玉,造小函二,以桐木灰发其光,取宣州空青,汰其甚精者,用海鱼胶之,成二缶。火烧(“火烧”原作“大船”。据陈校本改)之,龙脑香寻亦继至。杰公曰:“以蜡涂子春等身及衣佩。”又乃赍烧燕五百枚入洞穴,至龙宫。守门小蛟闻蜡气,俯伏不敢动。乃以烧燕百事赂之,令其通问。以其上上者献龙女,龙女食之大嘉。又上玉函青缶,具陈帝旨。洞中有千岁龙能变化,出入人间,有善译时俗之言。龙女知帝礼之,以大珠三、小珠七、杂珠一石,以报帝。命子春乘龙,载珠还国,食顷之间便至。龙辞去,子春荐珠。帝大喜。得聘通灵异,获天人之宝。以珠示杰公。杰公曰:“三珠,其一是天帝如意珠之下者,其二是骊龙珠之中者。七珠,二是虫珠,五是海蚌珠,人间之上者。杂珠是蚌蛤等珠,不如大珠之贵。”帝遍示百僚,朝廷咸谓杰公虚诞,莫不诘之。杰公曰:“如意珠上上者,夜光照四十余里;中者十里;下者一里。光之所及,无风雨雷电水火刀兵诸毒厉。骊珠上者,夜光百步;中者十步;下者一室。光之所及,无蛇虺豸之毒。虫珠,七色而多赤,六足二目,当其凹处,有臼(“臼”原作“旧”。据明抄本改)如铁鼻。蚌珠五色。皆有夜光,及数尺。无瑕者为之上,有瑕者为下。珠蚌五,于时与月盈亏。蛇珠所致,隋侯哙参,即其事也。”又问蛇鹤之异。对曰:“使其自适。”帝命杰公记蛇鹤二珠。斗余杂珠,散于殿前。取大黄蛇玄鹤各十数,处布珠中间。于是鹤衔其珠,鸣舞徘徊;蛇衔其珠,盘曲宛转。群臣观者,莫不叹服。帝复出如意龙虫等珠,光之远近。七九八数。皆如杰公之言。子春在龙宫得食,如花如药。如青如饴,食之香美。赍食至京师,得人间风日,乃坚如石,不可咀咽。帝令秘府藏之。拜子春为奉车都尉,二弟为奉朝请,赐布帛各千匹。追访公睺往不为龙害之由,为用麻油和蜡,以作照鱼衣,乃身有蜡气故也。(同《梁四公记》)
  太湖之中,洞庭山南有一个一百多尺深的洞穴。有一个叫仰公睺的人无意掉到洞里,向旁边走,升升降降五十多里,来到一所龙宫。龙宫周围四五里,下边有齐膝深的青泥,宫室门户样样不少。龙用气把水分开,霏霏然有如轻雾。白天黑夜都有光明。他来到宫门前。守门的是一条小蛟龙。小蛟龙张鳞奋爪地阻止他,他进不去。他在这洞中一百多天,吃青泥,味道象稻米。忽然有一天好像找到了一条回家的路,顺着那路就出来了。他做吴郡太守的时候,把这事详细地告诉过梁武帝。梁武帝就向杰公问起这事。杰公说:“这个洞穴分四条通道。一条通向洞庭湖西岸;一条通向蜀道青衣浦北岸;一条通向罗浮两山间的穴溪;一条通向枯桑岛东岸。东海龙王第七个女儿掌管龙王的珠藏,一千多条小龙在那里卫护这些珍珠。龙怕蜡,喜欢美玉和空青石,嗜吃燕子。如果能派人前去,可以得到宝珠。”梁武帝听了非常赞赏,就下诏征求能去的人。要重赏。会稽郡鄮县白水乡有一个叫庾毗罗的青年男子要去。杰公说:“你上五辈的爷爷烧杀鄮县东海潭的龙一百多头,回来的路上被龙害死。你是龙家族的仇人,能去吗?”毗罗承认这是事实,就拉倒了。这时候合浦郡洛黎县的瓯越族人罗子春兄弟两个,上书说:“我家世代与陵水龙罗水龙通婚,我的祖先能驯化恶龙。晋简文帝就让我爷爷驯化过毒龙。现在的龙化县,就是我爷爷的住宅。像郡的石龙,刚烈凶猛难以驯化,我爷爷把它驯化了。化石龙县就是因为这事得名的。东海南天台、汀川的彭蠡、石头等名水中的大龙,都认识我的宗祖。也知道我是他们的子孙。请让我去传达皇帝的命令。”杰公说:“你家的朱龙石还在吗?”罗子春说:“在,在。已经带来了。”他就取出来给人看。杰公说:“你的这石头只能制住一般的龙,不能制那为龙王藏珠的龙。”又问道:“你有西海龙脑香吗?”罗子春说:“没有。”杰公说:“那你凭什么制服龙呢?”梁武帝说:“事情还不大好办呢。”杰公说:“乘大船到西海,可以找到龙脑香。从前桐柏真人宏扬道义,许谧、茅容乘龙,各得到桐柏真人赠送的制龙石十斤,现在还应该有,请派人求访。”于是梁武帝命令四处求访,在隐居在茅山华龙的陶弘景那里弄到两片制龙石。杰公看后说:“就是这种东西。”梁武帝命令百工,用于阗舒河里的美玉,雕制了两个小匣,用桐木灰把它磨光,找来宣州的空青,选出最好的,用海龟胶成两个缶,用火烧一烧。不久又弄到了龙脑香。杰公说:“把蜡涂抹到罗子春兄弟二人的身上和衣佩上。”然后又让兄弟二人带上五百只烤好的燕子上路。二人来到龙宫,守门的小蛟龙闻到蜡气,趴在那里不敢动。二人就拿出一百只烤燕子贿赂他们,让它们往里通报。二人把最好的烤燕子献给龙女。龙女吃过之后大加赞赏。二人又把玉匣和青缶献上,详细陈述了梁武帝的意思。洞中有一千岁的龙,可以变成人出入人间,完全可以听懂时俗语言。龙女知道梁武帝这是以礼相待,就把三颗大珠,七颗小珠,一石杂珠送给梁武帝作为回报。她让罗子春兄弟二人乘着龙载着这些珠子回国,一顿饭的工夫就到了。龙回洞,罗子春献珠。梁武帝大喜。能派使者与灵异来往,获得天人的宝物,他当然高兴。他把珠子给杰公看。杰公说:“那三颗大珠,其中一颗是天帝如意珠之下等珠,一颗是骊龙珠之中等珠;那七颗小珠,两颗是虫珠,五颗是海蚌珠,是人间的上等珠;那一石杂珠,是蚌蛤等珠,不如大珠值钱。”梁武帝让所有的官员都来看。百官都说杰公说得荒诞不实,没有不追问的。杰公说:“如意珠中最好的,夜光能照出四十多里;中等的能照十里;下等的照一里。所照到的地方,没有风雨、雷电、水火、刀兵等各种毒疠。骊珠中最好的,夜光能照一百步。中等的十步;下等的只照亮一间屋子。光所照到的地方,没有虫蛇之毒。虫珠,七种颜色,而多半是赤色,六条腿两只眼,在它的凹陷处,有铁鼻状的臼。蚌珠五种颜色,都有夜光,只能照出几尺。没有斑点的是上品,有斑点的是下品。五只珠蚌,可以同月一起盈亏。蛇珠能罗致来珠子。所谓隋侯之珠,群珠来聚,说的便是此事。人们又问蛇珠与鹤珠有什么不同。杰公说:“让它们自己来表明吧。”梁武帝让杰公记一下哪些是蛇珠,哪些是鹤珠。一斗多杂珠,散放在殿前。弄来大黄蛇十条,黑鹤十只,把它们布置在珠子中间。于是,鹤衔起一颗珠子鸣舞徘徊,蛇衔起一颗珠子盘曲宛转。群臣看了,没有不叹服的。梁武帝又把如意、龙、虫等各种珠子拿出来,光照的远近,都和杰公说的一样。罗子春在龙宫吃的东西,如花似药,如青似饴,吃起来特别香美。他带回来一些,让人间的阳光一晒,热风一吹,竟然像石头一样坚硬,不能咬动了。梁武帝命人把这些东西藏到秘府里,让罗子春做了奉车都尉,让他弟弟做了奉朝请,赐给他们各一千匹布帛。后又追访仰公鄮到龙宫去而没被龙害的原因,原来他用麻油和蜡做了照鱼衣,是身上有蜡气的原因。
  梁武后梁武郗皇后性妒忌。武帝初立,未及册命,因忿怒。忽投殿庭井中。众趋井救之,后已化为毒龙,烟焰冲天,人莫敢近。帝悲叹久之,因册为龙天王,便于井上立祠。(出《两京记》)
  梁武郗皇后性情妒忌。武帝刚登基,还没有来得及办理册封的事,于是郗皇后便非常愤怒,忽地投到宫殿庭院里的一口井中。大伙跑过去救她时,她已经变成一条毒龙,烟焰冲天,谁也不敢靠近。武帝悲叹了好久,就册封她为“龙天王”,就在井上立了供奉她的祠堂。刘甲宋刘甲居江陵。元嘉中,女年十四,姿色端丽,未尝读佛经,忽能暗诵法华经。女所住屋,寻有奇光。女云,已得正觉,宜作二七日斋。家为置高座,设宝帐。女登座,讲论词玄。又说人之灾祥,诸事皆验。远近敬礼,解衣投宝,不可胜数。衡阳王在镇,躬率参佐观之。经十二日,有道士史玄真曰:“此怪邪也。”振褐往焉。女即已知,遣人守门。云:“魔邪寻至,凡着道服,咸勿纳之。”真变服奄入。女初犹喝骂,真便直前,以水洒之,即顿绝,良久乃苏。问以诸事,皆云不识。真曰:“此龙魅也。”自是复常,嫁为宣氏妻。(出《渚宫旧事》)
  宋刘甲住在江陵。元嘉年中,他的女儿十四岁,姿色端庄秀丽。她没有读过佛经,有一天却忽然能暗暗地背诵《法华经》。她住的屋里,不久便出现奇异的光。她说,她已经得了正觉,应该做二七日的斋戒。她家为她设置了高座,设立了宝帐。她登上宝座,讲的话都很深奥。又讲人的灾祥祸福,各种事都很灵验。远近的人都很敬佩她。解衣投宝的,不可胜数。衡阳王在镇,亲自率领僚属来观看。经过十二天之后,有一个叫史玄真的道士说,这是一种怪邪现象。他急急忙忙地赶来。她已经知道了,派人守住门,说:“不久将有妖邪之类到来,凡是穿道服的,全都不让进来!”史玄真换了衣服突然进入。她起初还大声地喝骂。史玄真便直接走上前去,把水洒到她身上。她顿然气绝,过了许久才醒。醒后人们再问她各种事情,她便什么都说不记得了。史玄真说,这是被龙魔住了。从此以后她恢复正常,嫁给宣氏为妻。
  宋云后魏宋云使西域,至积雪山,中有池,毒龙居之。昔三(明抄本“三”作“五”)百商人止宿池侧,值龙忿怒,泛杀商人。果阤王闻之,舍位与子,向鸟场国学婆罗门咒。四年之中,善得其术。还复王位,就池咒龙。龙化为人,悔过向王。王即从之。(出《洛阳伽蓝记》)
  后魏时,宋云出使西域。走到积雪山,见山中有大池,池中有毒龙。以前三百商人在这池边止宿,正赶上毒龙愤怒,就把这三百人全都泛水淹死了。果阤王听说这事以后,把王位让给儿子,自己到鸟场国去学婆罗门咒语。四年之中,他很好地掌握了那咒语的法术,就归国恢复了王位,到池边去咒那毒龙。毒龙变成人,向国王表示悔过,国王就把他放了。蔡玉弘农郡太守蔡玉以国忌日于崇(“崇”字原空缺,据陈校本补)敬寺设斋。忽有黑云甚密,从东北而上,正临佛殿。云中隐隐雷鸣。官属犹未行香,并在殿前,聚立仰看。见两童子赤衣,两童子青衣,俱从云中下来。赤衣二童子先至殿西南角柱下,抽出一白蛇身长丈余,仰掷云中。雷声渐渐大而下来。少选之间,向白蛇从云中直下,还入所出柱下。于是云气转低着地。青衣童子乃下就住,一人捧殿柱,离地数寸。一童子从下又拔出一白蛇长二丈许,仰掷云中。于是四童子亦一时腾上,入云而去。云气稍高,布散遍天。至夜。雷雨大霪,至晚方霁。后看殿柱根,乃蹉半寸许,不当本处。寺僧谓此柱腹空。乃凿柱至心,其内果空,为龙藏隐。(出《大业拾遗记》)
  弘农郡太守蔡玉,在全国的忌日这一天到崇敬寺设斋,忽然有浓密的黑云从东北而上,正临近佛堂。云中有隐隐的雷鸣。官属们还没有行香,一齐站在殿前,仰着头往云上看。他们看见两个红衣童子和两个青衣童子,都从云中下来。两个红衣童子先来到殿西南角的柱子下,抽出一条一丈多长的白蛇。他们把蛇仰掷到云中,雷声渐渐变大而滚动下来。不多一会儿,刚才扔上去的那条白蛇从云中直贯下来,回到所出的柱子下。于是云气变低,着地。青衣童子就下来走边柱子,一个人把柱子捧起来,让柱子离地几寸。另一个人就从柱子下又拔出一条两丈左右长的白蛇,也仰掷到云中。于是四个童子也同时腾身而起,隐入云中。云气渐渐升高,布散满天。到了夜晚,雷雨大作,一直下到第二天晚上才晴天。后来人们去看那殿柱的根部,竟偏离半寸左右,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庙里的和尚说,这桩子是空的。于是就凿柱子到柱心,一看,果然是空的,是龙的隐藏之所。
  李靖唐卫国公李靖,微时,尝射猎灵山中,寓食山中。村翁奇其为人,每丰馈焉,岁久益厚。忽遇群鹿,乃遂之。会暮,欲舍之不能。俄而阴晦迷路,茫然不知所归,怅怅而行,因闷益甚。极目有灯火光,因驰赴焉。既至,乃朱门大第,墙宇甚峻。扣门久之,一人出问。靖告迷道,且请寓宿。人曰:“郎君已出,独太夫人在。宿应不可。”靖曰:“试为咨白。”乃入告。复出曰:“夫人初欲不许,且以阴黑,客又言迷,不可不作主人。”邀入厅中。有顷,一青衣出曰:“夫人来。”年可五十余,青裙素襦,神气清雅,宛若士大夫家。靖前拜之。夫人答拜曰:“儿子皆不在,不合奉留。今天色阴晦,归路又迷,此若不容,遣将何适。然此乃山野之居,儿子还时,或夜到而喧,勿以为愳。”既而食。颇鲜美,然多鱼。食毕,夫人入宅。二青衣送床席裀褥,衾被香洁,皆极铺陈,闭户系之而去。靖独念山野之外,夜到而闹者何物也?惧不敢寝,端坐听之。夜将半,闻扣门声甚急。又闻一人应之,曰:“天符,报大郎子当行雨。周此山七百里,五更须足。无慢滞,无暴厉。”应者受符入呈。闻夫人曰:“儿子二人未归,行雨符到,固辞不可。违时见责。纵使报之,亦以晚矣。僮仆无任专之理,当如之何?”一小青衣曰:“适观厅中客,非常人也。盍请乎?”夫人喜。因自扣其门曰:“郎觉否?请暂出相见。”靖曰:“诺。”遂下阶见之。夫人曰:“此非人宅,乃龙宫也。妾长男赴东海婚礼,小男送妹,适奉天符,次当行雨。计两处云程,合逾万里。报之不及,求代又难,辄欲奉烦顷刻间。如何?”靖曰:“靖俗人,非乘云者。奈何能行雨?有方可教,即唯命耳。”夫人曰:“苟从吾言,无有不可也。”遂勅黄头,靸青骢马来。又命取雨器,乃一小瓶子,系于鞍前。戒曰:“郎乘马,无勒(“勒”原作“漏”,据陈校本改)衔勒,信其行。马跑地嘶鸣,即取瓶中水一滴,滴马鬃上。慎勿多也。”于是上马腾腾而行,倏勿渐高,但讶其隐疾,不自知其云上也。风急如箭,雷霆起于步下。于是随所跃,辄滴之。既而电掣云开,下见所憩村。思曰:“吾扰此村多矣。方德其人,计无以报。今久旱,苗稼将悴。而雨在我手,宁复惜之?”顾一滴不足濡,乃连下二十滴。俄顷雨毕,骑马复归。夫人者泣于厅曰:“何相误之甚!本约一滴,何私下二十尺之雨?此一滴,乃地上一尺雨也。此村夜半,平地水深二丈。岂复有人?妾已受谴,杖八十矣。”但视其背,血痕满焉。儿子亦连坐。奈何?靖惭怖,不知所对。夫人复曰:“郎君世间人,不识云雨之变,诚不敢恨。只恐龙师来寻,有所惊恐,宜速去此。然而劳烦,未有以报,山居无物,有二奴奉赠。总取亦可,取一亦可。唯意所择。”于是命二奴出来。一奴从东廊出,仪貌和悦,怡怡然。一奴从西廊出,愤气勃然,拗怒而立。靖曰:“我猎徒,以斗猛事。今但取一奴,而取悦者,人以我为怯也。”因曰:“两人皆取则不敢。夫人既赐,欲取怒者。”夫人微笑曰:“郎之所欲乃尔。”遂揖与别,奴亦随去。出门数步,回望失宅,顾问其奴,亦不见矣。独寻路而归。及明,望其村,水已极目,大树或露梢而已,不复有人。其后竟以兵权静寇难,功盖天下。而终不及于相。岂非取奴之不得乎?世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岂东西喻邪?所以言奴者,亦下之象。向使二奴皆取,即极将相矣。(出《续玄怪录》)
  唐卫国公李靖,地位低下时,曾经到灵山中打猎,吃住都在山中。山村里的老人们对他的为人感到惊奇,常常给他一些丰厚的馈赠,年头越久馈赠越多。有一天他忽然遇上一群鹿,就去追赶。追到天黑,要舍不追又不能,不多时便在阴晦中迷失了道路,茫茫然不知何处是归路。他怅然而行,心里就非常沉闷。忽然望见远处有灯火,就急忙驰马过去。到那一看,竟是朱门大户,墙宇煞是高峻。叩门叩了好半天,有一人出来问他干什么。李靖便说迷失了道路,想借住一宿。那人说:“我家郎君出去了,只有太夫人在家,留宿应该说是不行的。”李靖说:“请问一下试试。”那人便进门去报告。接着又出来说:“夫人起先不想答应,但是因为天气阴黑,你又说迷了路,就不能不留你了。”于是邀李靖进了客厅。过了一会儿,一位婢女出来说:“夫人来了。”他一看那夫人,年纪有五十多岁,青裙素袄,神气清雅,宛如士大夫之家。李靖上前拜见。夫人答拜说:“两个儿子都不在家,不该留宿,但是现在天色阴晦,又迷失归路,这儿不留你,还让你上哪儿去呢?但是这是山野人家,儿子回来时,也许是半夜,而且还大吵大叫,你可别怕。”然后就吃饭。饭菜都很鲜美,但是多半是鱼。吃完饭,夫人进屋,两个婢女送来床席被褥。这些东西都带香味,富丽奢华。二婢女铺好床闭户而去。李靖想到了山外,夜里到来又吵闹的是什么东西呢?越想越怕,不敢入睡,端坐在那里听外面的动静。将近夜半,听到很急的敲门声,又听一个人答应,说:“天符,报大郎君应该行雨。此山周围七百里,五更天下足,不要迟慢,不要暴厉。”应者接过天符进屋呈报。听夫人说:“两个儿子都没有回来,行雨的符到了,绝对推辞不得。不按时就被责罚。即使去报告,也已经晚了。僮仆没有担当专职的道理,该怎么办呢?”一个小婢女说:“适才见客厅里的客人不是一般人,何不去求他呢?”夫人挺高兴,亲自来叩门说:“您醒着吗?请暂且出来一下。”李靖答应着,从阶上走下来。夫人对他说:“这不是人的住处,是龙宫。我大儿子到东海去参加一个婚礼,小儿子去送他妹妹去了。恰好接到天符,按次序应该行雨。总计两处的云程,合起来超过一万里。去报告来不及,求别人代替又很难求到,就想要麻烦您一小会儿,怎样呢?”李靖说:“我是俗人,不是能乘云驾雾的,怎么能行雨,有办法可以教给我,我听吩咐就是了。”夫人说:“如果能照我的话做,没有不行的。”于是就命人备好青骢马牵过来,又命人取来雨器。原来雨器就是一个小瓶。这小瓶被系在马鞍之前。夫人嘱咐说:“您骑马,不要勒马的衔勒,要让它随便走。马跑的时候,地上发出嘶鸣声,你就从瓶中取出一滴水,滴到马鬃上。一定不要滴多了。”于是李靖上马腾腾而行,越走越高,不知不觉已来到云层之上。风急如箭飞,暴雷脚下响。于是他就随着马的跳跃,就开始滴水。然后就闪电大作,乌云拨开,他望见了他寄住的那个小山村。他想:“我打扰这个村太多了,正感他们的恩德,愁没办法报答,现在很久没下雨了,庄稼苗将旱死,而雨就在我手里,难道还能舍不得给吗?”想到一滴不好干什么,就连下了二十滴。不大一会儿就下完了。他骑马回来,见到夫人在厅里哭了。夫人说:“你怎么错得这么厉害?本来约好了下一滴,为什么私自下了二十尺雨?这一滴,就是地上的一尺雨啊!这个村半夜的时候,忽然间平地水深二丈,哪还有人?我已经受到责罚,挨了八十大板了!”但见她的后背,满是血痕。她的儿子也被连坐。怎么办?李靖又惭愧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夫人又说:“您是人世间的凡人,不懂得云雨的变化,实在不能怨您。只怕龙的军队来找吓着你,您应该马上离去,但是如此麻烦您,没有什么报答您,山里没有别的,有两个小奴送给您吧。一块领走也可以,单领一个也可以。由您选择吧!”于是让二奴出来。一个从东廊下走出来,仪表容貌和悦可亲;一个从西廊下走出来,愤气勃然,怒目而立。李靖心里想:“我是一个打猎的,不怕斗猛之事。现在只领一奴,要是领那个笑脸的,人家就会以为我胆小。”于是他说:“两个都领却不敢,夫人既然相赠,我就领这个生气的吧。”夫人笑着说:“您的欲求也就这样了。”于是就作揖与他告别。那小奴也跟着他走出来。出门才几步,回头看宅舍全无。又扭头去问小奴,小奴也不见了。他只好独自寻路而归。等到天明,望一眼那个小村,汪然一片大水。大树只露出树梢,不再有人。这以后,李靖居然当了大官,指挥军队平定了贼寇之难,立下了盖世的大功。但是他始终没达到相位。只怕是没领到那小奴的原因吧?人们都说“关东出相,关西出将”,难道那二奴一个从东廊出一个从西廊出是暗喻将相?之所以叫做奴,也是人位在下的象征,假如把两个小奴都领走,那就将既做将又做相了。


[425]太平广记卷第四百一十九龙二

  太平广记卷第四百一十九龙二
  ---太平广记柳毅柳毅唐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中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唯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置书囊中。因复问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祗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数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月余”原作“曰余”。据明抄本、陈校本改)到乡还家,乃访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橘社。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间,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指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伺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大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大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言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毅对曰:“然。”毅而设拜(明抄本“毅而设拜”作“既而对后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间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环雨鬓,所不忍视。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能鉴”原作“诊坚”,据明抄本、陈校本改)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视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臂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欸人事。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怡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后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系。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怒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右。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扌为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已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遣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抚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已去,勿复如是。”钱塘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鈚杰气,顾骤悍栗。坐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太悦,锡以绔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真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揖不暇。泊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歘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锁金,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箫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之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狂妄,搪(“搪”字原阙,据明抄本、陈校本补)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间可也。”其夕复欢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暌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请,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以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而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逸艳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经岁余(“经岁余”原作“然君与余”。据明抄本改)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浓饰换服。召亲戚相会(明抄本、陈校本“亲戚相会”作“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洞庭君女传书,至今(明抄本、陈校本“为洞庭君女传书至今”八字原作“非姻好何以”五字)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暌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惟以心誓难移。亲命难背。既为君子弃绝,分无见期,而当初之冤,虽得以告诸父母,而誓报不得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明抄本、陈校本“感余”作“爱子”)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明抄本、陈校本“相生”作“贱质”)。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勿相避’者,偶然耳。岂思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善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出《异闻集》)
  唐朝仪凤年间,有一个叫柳毅的书生赴京赶考落第,要回湘滨,想到泾阳还住着自己的同乡,就前去告别。走了六七里路程,突然间鸟起马惊,马就飞快地跑到旁边的岔道上去了。又跑出六七里才停下。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正在道旁牧羊。柳毅感到奇怪,仔细一看,那女子竟是殊绝之色。但是她的俏脸愁苦不舒,她的巾袖污秽无光。她凝神而立,好像在等盼什么。柳毅问她道:“你为什么如此忧伤呢?”女子这才痛苦地致谢,哭泣着回答说:“我很不幸,今蒙垂问,使你受辱,但是怨恨至极,也就不能羞愧退避了,请听听我的不幸遭遇吧。我是洞庭龙君的小女儿,由父母作主嫁给泾川龙王的儿子。但是我的丈夫玩乐无度,被婢女奴仆迷惑,对我一天比一天差,我就把这事告诉了公公婆婆。公公婆婆溺爱他们的儿子,不能把他管住。等到我说的次数多了,要求更迫切的时候,这又得罪了公公婆婆。公公婆婆就把我赶到这里来了。”说完,她抽抽搭搭地哭泣,不胜悲切。又说:“洞庭到这,也不知隔了多远。长天茫茫,连封书信都不能通。心里头孤独绝望,也不知有多么悲哀。听说你要回到吴地去,如果能秘密地去通知洞庭,或者把一尺家书交付给侍者,说不定我还真就有救了呢!”柳毅说:“我是个讲义气的人,听你如此一说,血往上撞,恨自己没有翼翅,不能振飞,这还说什么可不可以呢!但是洞庭湖是深水,我行于尘埃之间,难道可以前去致意吗?只怕路途一显一晦不相通达,辜负了你的委托,又违背了你的诚心。你有什么法术,可以教给我。”女子哭着表示感谢,说:“此事的重要不再说了。如果能得到我家的一点回音,我就是死了也要感谢你。可你现在还没有答应,我怎么敢说?如果你是已经同意了才问的,那么我告诉你,洞庭和京城,没什么两样。”柳毅让她说清楚些。她说:“洞庭的南边,有一棵大桔树,乡里人叫它社桔。你应当解去此带,用它捆扎别的东西,然后敲桔树三下。当有人出来问你的时候,你就跟着往里走,那就什么障碍都没有了。希望你除了传书捎信而外,我诚心诚意地全都讲出来,全指望你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柳毅说:“你就放心好了!”龙女于是就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书信,拜了两拜把书信交给柳毅。她望着东方愁泣,泣不成声的样子。柳毅见了,心中也好不悲切。他把书信揣起来,就又问道:“我不知道你放羊有什么用,难道神祗也宰杀生灵吗?”龙女说:“这不是羊,是雨工。”“什么是雨工?”龙女说:“雨工就是雷霆之类的东西。”柳毅仔细看那些羊,羊的行动与其它羊很不一样,但羊的大小以及羊角羊毛与别的羊完全一样。柳毅说:“我是送信人,日后你回到洞庭,可不要把我忘了,不见我呀。”龙女说:“怎么会呢,我们应该像亲戚那样,常来常往。”说完,柳毅作别东去。走了不到几十步,回头望龙女和羊,全都不见了。那天晚上,来到城里告别了朋友,一个多月之后便回到家乡,就到洞庭察访问。洞庭湖的南面,果然有一棵社桔树。于是他就改换了衣带,面对着桔树,拍打了三下。不大一会儿,水波间出现一个武夫,他拜问柳毅说:“贵客是从哪里来的?”柳毅不告诉他实话,说:“我是跑来拜访龙王的。”于是,那武夫在前边揭水指路,拉着柳毅往里走。他对柳毅说:“你应该闭上眼睛,一会就到了。”柳毅照他说的去做,果然不一会儿就来到龙宫。睁眼一看,楼台殿阁,门户千万,奇花异草,无所不有。那武夫就让柳毅在一间大厅的一角停下,说:“你在这等着。”柳毅说:“这是什么地方?”武夫说:“这是灵虚殿。”柳毅仔细观瞧,则是人间的各种奇珍异宝,全都陈列在这里。柱是用白璧雕成的;墙是用青玉砌起的;床是用珊瑚做成的;帘子是用水精做成的;在翠楣上雕饰着琉璃;在虹栋上装饰有琥珀。建筑之宏伟,雕饰之精巧,不可言喻。然而龙王久久不到,柳毅便对武夫说:“洞庭君在哪呢?”对方说:“我们龙王正在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大经,不一会儿就能完。”柳毅说:“什么是大经?”武夫说:“我们龙君是龙,龙以水为神,拿一滴水可以包容陵谷;道士是人,人以火为神圣,用一盏灯就可以烧掉阿房宫。但是灵用之道不同,玄化之理各异。太阳道士精通于人间道理,我们龙君邀他来讲听。”刚讲完,宫门打开,只见一人身披紫衣,手执青玉出现在那里。武夫跳起来说:“这就是我们龙王。”于是他就到龙王面前禀告。龙王望着柳毅问道:“难道你不是人间的人吗?”柳毅回答说:“我是。”柳毅下拜。龙君也下拜。龙君让柳毅入座,对柳毅说:“水府幽深,寡人愚昧,敢问夫子不远千里而来,有什么事吗?”柳毅说:“我是大王的同乡,生长在楚地,游学于秦地,前些日子赴考不中,走到泾水边上,看到大王的爱女在野外牧羊,风吹玉环,雨浇两鬓,窘迫得令人目不忍睹。于是我就问她。她对我说,因为夫婿对她不好,公婆不管,以至于到了这种地步。她讲话的时候涕泪淋漓,确实令人伤心。她请求我来送一封信,我就答应了,所以我才来到这里。”于是柳毅取书信交给龙王。龙王看完信,用袖子捂着脸哭道:“这是老爹爹的罪过呀!我成了聋子和瞎子,不能亲自过问女儿的情况,致使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在遥远的异地遭受迫害。你是一个行路之人,竟能以此事为急,天高地厚之恩,永不敢志!”说完,又哀叹半天,左右的人也都跟着流泪。这时候有一个侍者来到龙王面前,龙王把书信交给他,让他送到宫中去。不多时,宫中上下全都恸哭失声。龙王吃惊地对左右说:“赶快告诉宫中,不要哭出声来,恐怕被钱塘听了去就得出乱子。”柳毅问:“钱塘是什么人?”龙王说:“是我弟弟,以前是钱塘君,如今则已经把政权交与他人了。”柳毅问:“为什么不让他知道?”龙王说:“因为他勇猛过人。以前尧帝那时候遭洪水九年,就是他一生气干的。近来与天将不如意,填塞五山。上帝因为我略有一点恩德于古今,就宽恕了他的罪过,但还是把他拘留在我这里。所以钱塘的人,天天等着他回去呢。”话还没完,忽然有大声传来,天摇地动,宫殿抖颤,云烟奔涌,霎时有一条一千多尺长的赤色臣龙,瞪着雷电一样大眼,张着血盆一样的大口出现了。鳞和鬣火一样红。脖子上套着重锁,锁连着玉柱。千震万霆,前后左右滚响,风雪冰雹,一时大作,于是向青天飞去。柳毅吓得倒在地上,龙王亲自把他扶起来说:“不要怕,本来无害。”柳毅老半天才稍微安定下来,于是就向龙王告辞,说:“我希望能活着回去,以避免他再来。”龙王说:“一定不会的。他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他回来的时候就不是这样子了。请暂留一时,让我略表情意。”于是就摆下酒宴,热情款待。不长时间,和风吹来,祥云飘动,喜气融融,旗幡招展,箫鼓相随,丝竹悦耳,红妆千万,笑语连连。后边走着一人,神态自若,玉珮满身,衣裙华丽。走近一看,正是先前托自己捎信的那一位。但是她若喜若悲,零泪成串。一会儿,红烟从她的左边冒出,紫气从她的左边飘来。香气缭绕,她便进入宫中。龙王笑着对柳毅说:“泾水的被囚之人到了。”龙王也告辞回到宫中。片刻间,又听到怨恨叫苦之声,久而不止。过了一会儿,龙王又出来,和柳毅一起饮食。又有一人身穿紫衣、手执青玉,神貌重重,立在龙王左右。龙王对柳毅说:“这就是钱塘。”柳毅起身上前拜见。钱塘也还礼相迎。他对柳毅说:“我侄女不幸,被顽童凌辱,多亏您信义昭彰,不远万里来送信,不然,这时候已变成泾陵之土了。蒙受大恩大德,用言词是不能完全表达出内心的感激之情的。”柳毅谦虚地退让,辞谢,毕恭毕敬。然后,钱塘回头向兄长报告说:“刚才,我是辰时从灵虚殿出发的,巳时到了泾阳,午时在那打了一仗,来时回到这里。这中间,我还驰到九天,把事情告诉了上帝。上帝知道侄女的冤屈,宽恕了她的过失,所以我到泾阳去问罪,得到上帝的赦免。但是我刚肠激发,没来得及告辞,惊扰了宫中,又忤犯了宾客,心中又愧又怕,不知还有什么过失。”于是他退而再拜。龙王说:“一共杀了多少人?”钱塘说:“六十万。”又问:“伤了庄稼没有?”回答说:“八百里。”龙王又问:“那个无情郎在哪?”钱塘说:“让我吃了。”龙王安慰他说:“那顽童做出这等事,实在是不可忍受。但是你也做得太鲁莽了。仰仗上帝显圣,体谅她的大冤。不然,我怎么推辞呢?从此以后,不要再这么干了。”钱塘又拜。这天晚上,就让柳毅宿在凝光殿。第二天,又在凝碧宫设宴招待柳毅。会见亲戚朋友,摆设宏大的乐队,各种美酒糖果应有尽有,各种乐器,各式旌旗,各样兵器应有尽有,右边有一万人随乐起舞。有一个人上前报告说:“这是钱塘的《破阵》乐。”旗幡透着豪杰之气,勇猛异常,见了令人战栗,在座的人看了,毛发都竖起来。左边有一千名女子跳舞,罗绮珠翠,重石丝竹。一女子上前报告说:“这是《贵主还宫》乐。”清新的乐声轻柔宛转,如诉如慕。在座的人听了,不觉泪下。两边的舞蹈结束之后,龙王十分高兴,赐绔绮奖励跳舞的人们。然后,大家依次坐好,纵酒娱乐。酒酣,龙王拍着坐席唱道:“高天苍苍啊,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啊,怎么能思量?狐神鼠圣啊,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啊,其谁敢当?威谢真人啊,信义长,令我骨肉啊,还故乡。齐说惭愧啊,何时忘?”龙王唱完,钱塘又唱道:“上天配合啊,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啊,彼不当夫。心中辛苦啊,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啊,雨雪罗襦。靠明公啊传素书,让骨肉啊家如初,永说珍重啊无时无。”钱塘歌罢,龙王也站起来,二人一起捧杯来到柳毅面前,柳毅恭敬不安地接过杯子,喝完之后,又回敬了两杯,然后唱道:“碧水悠悠啊,泾水东流。伤美人啊,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啊,以解君忧。哀冤果然昭雪啊,还处重玉之优。承受和雅啊感甘馐,家中寂寞啊这里难久留,想要离去啊心里多悲愁。”他唱完,在座的都呼万岁。于是,洞庭龙王和钱塘龙王各出一物,一个是盛有开水犀的碧玉箱,一个是盛着照夜玑的红珀盘,二人一块捧给柳毅。柳毅先辞谢后接受。然后,宫中之人,全都向柳毅送来珠宝丝帛等礼物,重重叠着,光彩焕然。不一会,他就被前前后后堆积如山的礼物埋没了。柳毅看看四面的人,不断地说话,不断地微笑,不断地揖手致谢。等到酒兴极浓之时,柳毅辞席,又在凝光殿住了一宿。次日,又在清光阁宴请柳毅。钱塘龙王借酒遮脸,对柳毅说:“没听说‘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吗?我有几句心里话,想要对你说一说。如果可以,那咱们就都在云霄;如果不行,那就都成粪土。你认为如何呢?”柳毅说:“请讲。”钱塘说:“泾阳的妻子,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她性情淑雅相貌美丽,被九姻推重,不幸被坏蛋凌辱。现在那坏蛋已经没了,想要与你结为亲戚,使受恩的知恩,让怀爱的能爱,这不是君子有始有终的做法吗?”柳毅肃然站起,忽然笑着说:“实在不知道钱塘君如此谨小慎微。我刚开始时听说您跨九州,怀五岳,发泄愤怒。又看到您挣断重锁、拉倒玉柱,去救急难。我以为刚烈耿直,没有能赶上你的。犯法的不避死,感动的不贪生,这是真正的大丈夫的志气。为什么音乐正优美,宾客正和谐,不顾君子之道,以威力强加于人呢?难道这是我平素希望的吗?如果在洪波之中,在玄山之间遇上您,您鼓起鳞片和长须,披着云和雨,用死来逼迫我,我就会视您为禽兽。现在,你身穿锦衣,头顶高帽,坐在这里谈论礼义,尽五常的志性,负百行的微旨,即使是人间的贤杰,也比不上你,况且你还是江河里的灵类呢?而你想要以蠢大的身躯,勇猛的性情,凭借着酒气,强迫别人,难道这是正直的吗?况且我的气质,不足以藏到你的一甲之间,但是我敢于以不屈服的决心,胜过你不道德的霸气。希望你三思。”钱塘龙王于是尴尬地说:“我从小生长在宫中,没听过正论,刚才说话狂妄,搪突了高明,退回来自我审视,可谓罪大恶极,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一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而疏远就行了。”那天晚上又欢宴,音乐如旧,柳毅和钱塘龙王成了知心朋友。第二日,柳毅告辞要回家,洞庭龙王的夫人在潜景殿宴请柳毅,男女仆妾等全都不在场,夫人哭着对柳毅说:“我的亲生骨肉受您的深恩,遗憾的是还没有很好报答,就到了告别的时候。”于是让前泾阳女当席向柳毅下拜致谢。夫人又说:“现在一别,难道还有再相遇的日子吗?”柳毅虽然当时没有应允钱塘王的提亲之请,但是现在,他很有叹恨的表情。宴罢相别,满宫人都很凄然。赠送的珍宝,尽难述说。柳毅于是循着来路走回岸来,有十几个人担着东西跟在他身后。到家之后,那十几个人才离去。柳毅就到广陵珠宝店去,出卖他带回来的宝贝,卖了还不到百分之一,钱数已足够一兆。所以淮西的富户都以为不如他。他就娶了一个张氏女为妻。又娶了韩氏。几个月后,韩氏又死了。他搬家到了金陵,常因为没有妻室而感慨,有的人就为他另谋配偶。有一个媒人告诉他说,有一个卢氏女,是范阳人。她父亲叫范浩,曾经是清流县令,晚年喜欢道教,独自各地周游,如今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她母亲姓郑。前年她嫁到清河的张家,不幸姓张的丈夫早死。母亲可怜她年纪还小,爱惜她贤慧漂亮就想再选好郎君配她,不知柳毅有没有意。柳毅就选择了好日子举行婚礼。男女两家都是豪门富户,典礼所用之物,尽量地丰盛,金陵的各界人士,没有不敬仰的。一个多月之后,柳毅晚上进屋,见自己的妻子很像龙女,而且比龙女还丰腴美艳。于是就和她谈起他与龙女的事。妻对他说:“人世间哪能有这样的道理呢?”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妻子为他生下一子,他就更看重妻子了。孩子满月,就给孩子修饰打扮换上衣服,召集亲友相会。这期间,妻子对柳毅说:“你不记得我的过去了。”柳毅说:“过去我为洞庭龙王的女儿传书,至今还记忆犹新。”妻子说:“我就是洞庭龙王的女儿啊!泾川的冤枉,你使我得到昭雪。我蒙受你的恩情,决心求报。等到我的叔父钱塘龙王提亲你不应允,就离开了。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要把我嫁给濯锦龙王的小儿子,但是我的决心难以改变。父母之命也难违。被你拒绝之后,分处两地没有相见之期,而当初的冤情,虽然能告之于父母,却不能满足报恩的愿望,就又想跑来向你表白。正赶上你几次娶亲,先娶张氏,又娶韩氏,等到张韩二人相继早亡,你搬家到这里,所以我的父母就成全了我报答你的心愿。今天能够侍奉你,一定要白头到老,死而无恨。”于是就呜咽啼泣,泪如雨下,对柳毅说:“才成亲的时候我没说实情,是因为知道你没有重色之心。至今天才说,是因为知道你有感动于我的意思。妇人微薄,不值得你立下永远对我好的决心,所以就借着你的爱子,来托付我的一生。不知你意下如何,心里又愁又怕,不能自解。你把我的书信接到手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日后回到洞庭,一定不要避而不见我。’实在不知道那个时候,你难道就有意于今天的事了吗?后来叔父向你提亲,你坚决不应,你是确实不愿意吗?还是因为生气呢?你说说好吗?”柳毅说:“这好像是命里注定的。我当初在泾阳之野见到你时,见你受冤抑郁而憔悴,确实有不平之心,心里想的只是帮你昭雪冤恨,没想别的。对你说‘一定不要避而不见’的话,是偶然说出来的,哪有什么想法?等到钱塘逼迫我的时候,只是因为没有那样的道理,才把我激怒的。当初我就是以正义的行为为决心,哪有用帮了人家逼人家作妻的道理呢?这是一个不可。我平素善于以恪守真诚为志尚,难道能委屈了自己又心安理得吗?这是第二个不可。当时纷纷互相敬酒,我因为直率地抒发胸臆,只图痛快,来不及避害。但是要分别的时候,见到你有依恋的表情,我心里就特别后悔。但是终于因为人事的限制,不能报谢。唉,今天你是卢氏,又住在人间,那么我当初的想法不用疑惑了。从此以后,咱们永远相亲相爱,心里没有丝毫的顾虑了。”妻子被深深感动,娇泣良久不已。过了片刻,妻子对柳毅说:“不要因为我不是人类,就以为我没有情意,我本来就知道应该报答。龙的寿命是一万岁,现在我和你一样了。水陆两地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你不要以为荒唐。”柳毅赞叹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皇帝的客人,却又能吃到神仙的酒宴!”于是夫妻共同到洞庭探亲,到了之后,宾主的盛礼难以纪得周详。后来他家住在南海,将近四十年,他家的屋宇、车马、珍宝、物玩,即使是侯伯之家,也无法相比。柳毅的族人全都沾光受惠。一年年过去,却不见柳毅衰老。南海的人们,没有不惊异的。到了开元年中,皇上有意于神仙之事,到处求索道术,柳毅不得安宁,就和全家一起归居洞庭。一共十几年没人知道他的踪迹。到了开元年末,柳毅的表弟薛嘏是京畿令,贬官东南路过洞庭,大白天里向水上一望,但见青山从水中升起。船上人都望着说道:“这本来没有山,恐怕是水怪吧?”指顾之间,山和船接近了,就一条彩船从那山中驶来,迎着薛嘏就发问。其中有一个人喊他说:“柳公等着你呢!”薛嘏恍然记起柳毅,就急忙跑到山下,抓着衣襟急急忙忙上了山,见上面有一所宫阙和人间一样,柳毅站在宫室之中,前边排列着乐队,后边罗列着珠翠,古玩珍宝之多,比人间多出许多倍。柳毅的谈论更加玄奥,容颜更加年少。一开始在墙下迎接薛嘏。他拉着薛嘏的手说:“咱俩才分别不长时间,而你的毛发都黄了!”薛嘏笑着说:“你是神仙,我是枯骨,这是命啊!”柳毅于是就拿出五十丸药来送给薛嘏,说:“此药一丸,可增寿一岁。岁数满了你再来,不要久居人世,自己苦自己。”欢宴之后,薛嘏就辞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踪迹。薛嘏常把这事告诉别人。大概四十年以后,薛嘏也不知去向。陇西李朝威叙述这事并叹道:“五虫一定以灵者为长,有别于这里见到的。人是裸虫,而去相信鳞虫。洞庭龙王胸怀博大率直,钱塘龙王迅疾磊落,应该有所继承。对薛嘏只咏叹而未作详细记载,只有他可邻近仙境。我认为有意义,就写了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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