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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秀才火烧奇书《金瓶梅》

迂秀才不姓迂,姓俞。苏州城里口音,“迂”“俞”不分,弄堂里的人喊顺了口,全叫他迂秀才。迂秀才就是迂。譬如说,他上肉庄买回两斤肉,一路上,这个说“肉太肥”,那个说“骨头多,不合算” ,他听了一生气,就把好端端的肉扔了,回家宁可用酱油汤淘饭。他写了文章,左一遍右一遍修改,改好了放在桌上,一阵风把稿子吹落在地上,他说“落地”就是“落第”,不是好兆头,索性一把扯了塞进灶膛烧掉。不过,迂秀才虽然迂得可笑,却并无自知之明,甚至还自以为很聪明呢!

金瓶梅

有一天,他到护龙街旧书摊上去买书,一眼看见一部《金瓶梅词话》,是万历本的。他急忙摊开蓝花土布包袱,把书包起来,付了银子,三脚两步回到家。他一路上想:我早想做一件积德的事,好明年高中皇榜,博个荣宗耀祖,今朝算是碰着了。《金瓶梅词话》是诲淫的书,皇帝都下过禁令,只怪官府差役不识字,旧书摊上明放着却不去禁一禁,要是给浮荡子弟买了去,一传十,十传百,苏州城里淫风大盛,还像个啥样。我买回去,绕了它,让《金瓶梅词话》从此绝了种,老天会赏赐我这积德之人的。想着想着,心里乐滋滋,眼里笑眯眯,脚底像抹了油,一会儿就回到了家。

迂秀才一到家,先关上门,这才打开包袱,把《金瓶梅词话》拿出来,又从灶塘里取来火盆,准备烧书。可是一翻开书,一张纸从书中掉下来,拾起一看,原来是一张一千两银子的官票。这官票上有皇帝的年号,烧了就是对皇上大不敬,要坐牢杀头,这还了得!迂秀才一吓,书也不烧了,继续翻书,一部《金瓶梅词话》从头翻到底,一共翻到十张官银票,共是一万两银子。迂秀才想,这是不义之财,要不得,还是报官好!

迂秀才的紧壁邻居,是苏州府衙门的诉讼师爷,专管打官司写状子。这几天,他因脚气病发作,在家休息。迂秀才不知道报官有什么手续,就跑去找他问问。这师爷听了迂秀才一番话,故意皱起眉头,说:“迂秀才,你的屁股可吃得消?”迂秀才说:“吃不消。”师爷说:“《金瓶梅词话》是皇上禁书,你迟至今日才报官,上得堂去,先要打一顿屁股。”迂秀才吓得两眼瞪得大大的,两手直摸屁股。师爷看迂秀才害怕的样子,心里好笑,接着说:“你的头还要格?”迂秀才举手摸摸头颈说:“要格!要格!”师爷说:“你是个穷秀才,哪来一万两官银票?谁会相信你是书中捡的?上堂去,只说你是偷来的,盗官银是死罪呀!”这下可把迂秀才吓瘫了,连忙双膝朝地上一跪,对师爷连磕几个响头,求师爷想个办法帮他脱身。师爷拉起秀才,沉思片刻,说:“远亲不如近邻,看在你我邻居的份上,我就帮你这回忙,你先把书和银票送到我这里来,我明天上府衙与一班兄弟计较计较,然后和知府大人通通关节,不见官最好。”

第二天,师爷的脚气病没了,走起路来蛮精神。他到衙门转了一转,买了一坛陈年绍兴老酒,还带了好几样下酒菜,回到家里,摆开四方桌,把迂秀才请来,一边喝酒,一边谈心。师爷说:“《金瓶梅词话》已交知府大人烧了,银票嘛全部入了库,这事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你这就太平无事了。”迂秀才一听,自己免了一场大祸,高兴不已,连连喝了三大盅,这才醉醺醺地打躬作揖回家睡觉。

师爷天天上府衙去办公事,回家时都有一个衙役跟着,挑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一连十几天,都是如此。过了一个月,师爷告病在家,在城外买了田庄,城里开了店铺,还盖起了大宅院,娶了三妻四妾,买了一大群丫环,花天酒地过起淫乐生活来。那部《金瓶梅词话》非但没有烧,倒成了师爷手不释卷的宝贝了。而迂秀才仍住在原先那间破屋里,天天在哼四书五经,写蝇头小楷,做梦也在想:师爷帮我免了一场大祸,老天有眼,保佑他发财做了员外,我自己也干了一件积德的好事,老天爷会保佑来年高中皇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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