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北京，庄重而静美。我不知道，天堂的模样是什么，但我猜想，它的模样或许就是北京的秋。说秋天，似乎总也跳不过郁达夫《故都的秋》，那样汪洋恣意的笔墨去渲染北平秋韵，怎不令人心向往之？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香山的红叶，早已幻化成了一副故都之秋永恒的印记，镌刻在了无数人的心头。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节，天气凉了下来，叶子慢慢变黄，所有这个季节里该有的颜色与味道都渐渐聚拢到了一起，谁持彩练当空舞，赤橙黄绿青蓝紫，是谁打翻了色彩斑斓的调色盘，画出了北京最美的妆容？香山烂漫的红叶，或许是北京之秋最靓丽的名片，那种漫山遍野的壮美怎不令人沉醉？
从古至今，火红的枫叶惹得无数游人不惜跋涉万水千山、拥拥挤挤地去赶赴与香山红叶的约会，也吸引着众多的文人墨客为之挥毫泼墨，金代诗人周昂在游香山时，写下了“山林朝市两茫然，红叶黄花自一川”的诗句。
不逢香山红叶，想来已有多年，一次是去的太晚，错过了观赏季节，另一次是来得太早，没有等到它的层林尽染。
据说，每到红叶烂漫时节，香山脚下都是车水马龙，人潮汹涌，每每想起这样的画面，也就放弃了去观赏的念头。香山为名气所累，让那漫山的红叶平添了不少的疲惫，人多的地方风景一定会大打折扣，留在回忆里，亦未尝不是一份美好。老舍说：北平之秋便是天堂。
郁达夫和老舍笔下，北京的秋，是那种高远湛蓝的天空、清净辽阔的浩远。相较其他季节，秋，永远是北京最美的季节。天，显得也会高、淡、静、阔不少，你会看到这座城的模样每天都在变化，各种色彩此起彼伏地不断涌现，在红墙碧瓦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庄重而典雅。这座银杏遍地的城，常常在不经意的漫步中，满目金黄就会点亮你的眼睛。银杏叶不知何时已被秋风悄悄染黄，在瑟瑟秋意中装点着流年。近看，有的叶片已是金黄，有的还带着丝丝绿意，似乎依然不舍与上一个季节的分离。地坛公园的银杏大道，在这个喧嚣的都市圈起了一方世外的桃源。飒飒西风起，一树树金黄的叶片，在碧蓝天空的衬托下，色彩搭配的如此协调，仿佛是画家的笔精心地调制，引来游人争相留影，不忍离去。银杏树下觅食的鸽子被行人的脚步惊动，呼啦啦飞起，蓝天上写下了一行大写的秋。远处墙边，不知名的叶子红得正好，与金黄的银杏、翠绿的草坪，互为映衬，五彩斑斓。
举起相机，忍不住把它定格成永恒的秋声，抬头却发现，你也被他人写成了秋景。圆明园夏日满池临水照影、粉面含羞的荷花，高擎着枯萎的莲蓬不肯离去，或许还在留恋那一场映日荷花别样红的花事，留得残荷听雨声，其实亦不失是一种美丽。马路两边高大繁茂的槐树，枝叶婆娑，抬头望去，叶叶黄绿相间，遒劲的枝条向着蓝天舒展着秋意，有风吹来，凋零的黄叶，簌簌落下，很有一番“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况味。晨起，听淅淅沥沥的秋雨有节奏地敲打着屋檐，一滴滴，一声声都入了心怀。
望着窗外飘飞的雨，想起了那个曾一起檐下听雨的人，念及故人，心头无端地便起了思念，想问问他，那一潭落满桃花的水，秋来深深深几许？潭柘寺的钟声已经聆听，那种暮鼓晨钟入云端的声音，更适宜在深秋去听。静寂的深山，释放着无限的空灵与禅意。可惜去年去得有些早了，是初秋，未能看见满山的红叶与那两棵据说是京城最有名的银杏树的金黄，留待今秋霜来晚，再听钟声访银杏。
这个得名于白居易诗的陶然亭，也是北京秋天最具代表性的意象之一。和郁达夫瘦削清俊的身影一样，他的文字也透着空旷与落寞，他笔下的芦花就是这样摇曳成了故都之秋最具韵味的意象。那湖畔的芦苇蓬蓬勃勃，悠然摇曳，在远离喧嚣的淡泊中，把生命的诗意淡然舒展，根根枯瘦的芦杆，将清冷与寂寞瘦成了萧瑟与凄美。
徜徉于抄手胡同幽深的小巷里，秋色正从长满苔藓的青瓦的缝隙里溢出，最后一朵喇叭花在正午的阳光下，绽放着丰盈与静美。不知谁家墙壁上夏日碧绿葳蕤的爬墙虎早已长成了一张色彩缤纷的地毯，远远望去，散发着秋日原野的气息。
有人说，北京的秋是从故宫开始的。红墙碧瓦之间到处都能嗅得到秋天的味道，让你不由得怀念起它从前的名字，紫禁城。
徜徉其间，你会感觉到这个季节所有的颜色与光线都与紫禁城无比的贴切，那些巍峨俊朗的建筑群显示出万物谐和的辉煌与安详。金黄的银杏、午后的鸽哨与碧瓦飞檐、雕梁画栋互为映衬，让紫禁城更有了一种穿越百年的厚重与静美。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秋日安详的紫禁城让人禁不住跌进时光的隧道，去遥想它曾经的绝代风华。红墙琉瓦，玉砌雕栏，它提醒着我们，世事变幻无常，所有的辉煌、荣耀、屈辱、悲凉也都终将融入沧桑。无论在哪里，秋天，除了山水风物的变化外，还有一份凄美都留在诗词里。自古以来，诗人最喜欢说秋，那份悲凉与萧瑟常常能触动他们如泉的灵感。李清照在荷残香销的时刻遥望远方，思念丈夫，写下了：千古深情唯纳兰，这世间最深情的男子更是写下了无数咏叹秋色的词篇：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谁说，秋上心头，就是愁？在这一片悲凉的咏叹里，其实最喜欢的还是刘禹锡的那句：
这样的旷达与豪情，令秋有了一番不一样的明朗。想来，眼前北京的秋，就是刘禹诗里的秋。古人从叶子的飘落来感知秋天的到来，而生活在喧嚣都市的我们，在拥挤的地铁、如织的人流、忙碌的写字间、快节奏的工作中，或许已经少了很多闲情逸致去感知季节的轮回。秋月娟娟照人影，现在的夜晚，霓虹璀璨，灯火通明，谁还能想到抬头去寻找天际的明月，所以明月也就没有了古时的明亮，更少了不少诗意与浪漫。现代科技的迅猛发展，带给我们便捷的同时，也略去了许多过程中的美好。
幼时的我们，常常能从菜市场时令蔬菜的变换里，感知到秋天的到来，那些带着季节标识的蔬菜也只有到秋真正来时，才能出现在我们的餐桌上，但是现在，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到各个季节的蔬菜。忙碌与喧嚣正在冲淡着季节轮回的脚步，但愿，我们还没有遗失那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和渴望放飞的心灵。
自然轮回，辗转光阴，变化的是季节，不变的是什么呢？从夏的绚烂到秋的静美，正如我们的生命轮回，终由热烈到平淡，淡若秋水，却妥帖绵延。
多少记忆，终将被时光淹没，多少故事也会被季节遗忘，多少相逢，都抵不过命运的无常。有多少次众里寻他千百度，就有多少回多情自古伤离别。
秋天的北京，庄重而静美。它常常会让我们静下来感知季节的轮回，也会让我们思索生命的意义。
我不知道，天堂的模样是什么，但我猜想，它的模样或许就是北京的秋。
作者简介
王玉，著有散文集《玉与君说》、《从里约到欣古--旅行纪实》（中葡双语）、《巴西：回望地球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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