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江徐
好多年前，也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出于对名字的好奇，我看了《一一》这部台湾影片，很特别，也很冷僻，跟平日那些被炒作的电影截然不同。
如果心无法静下来，这种片子很难看下去，会让人觉得不知所云，昏昏欲睡，反之，会在看似波澜不惊的镜头叙述下接连不断的被震撼——因为与心无限接近的真实。总之，后来有一段时间，别人问到有什么好看的电影，首先想到的就是这部。
那时候还不知道它的导演是杨德昌，一个电影天才，或者说奇才。当然也不知他和蔡琴的关系。
1984年，两个人，从起初的相遇，到决定在一起，期间有过艰难，犹豫，不知从何说起的纠结，欲罢不能又怕被拒的忐忑。
最让外界关注，也是引起最多话题的，是两人十年的无性婚姻。这种生活方式，当时由杨德昌提出。他是这样对蔡琴说的：“我们应该保持柏拉图式的交流，不让这份感情掺入任何杂质，不能受到任何的猥亵和束缚，因为我们的事业都有待发展，要共同把精力放在工作中去。”
是否觉得难以想象、不可理喻？
然而蔡琴接受了。
有一种女人，在择偶上标准上格外注重才华这一点。记得在一期访谈节目中，面对“你会找怎样一个男人结婚”这样一个问题时，周迅的回答就是“善良、孝顺、有才华”。王菲更是将才华摆在第一位。
也许蔡琴同样是这样一类女人。
她欣赏杨德昌，愿意全心全意支持他在电影事业上的发展。
对此，直到后来，直到杨德昌另有新欢并且与之“热烈”地生了两个孩子，再到后来，杨德昌离世，外界都有这样的舆论，评论他是负心汉，说他当初其实根本没那么爱蔡琴，否则，怎么会抱有这样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观念？因为不那么爱，所以“说服不了自己的身体”。
我想说，谁这样猜测谁就把情感想得太浅太简单。男人想在肉体上占有一个本就两厢情愿结合在一起的女人，难道是件困难的事？我愿意相信，这并非出于什么“功利心”、又或者什么“利用论”。我看到什么，它就是什么。
结婚十年，杨德昌的电影作品中，多处可见蔡琴的影子。她在其中客串小角色，唱主题曲，担任美工。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少不了一个女人的支持。后来，他成名，光环加身，成为台湾新电影的代表人物。蔡琴功不可没。
关于这段十年婚姻，面对媒体询问，杨德昌给出八个字：十年感情，一片空白。
旁人听了都觉得心寒，为蔡琴感到不值，甚至愤慨。
毕竟，对蔡琴而言，这是忍辱负重的十年，委曲求全的十年，一往无前的十年，也是轰轰烈烈爱过、兢兢业业奉献的十年。
所以，对于同一个问题，她给出截然不同的回应：我不觉得是一片空白，我有全部的付出。
爱是什么？
每个人对此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答案。我从蔡琴对杨德昌的情感中，读到爱的真义。
付出是一种爱。
前提是不可要求、也别指望对方给予相应的回报。否则就成为牺牲。牺牲算不得爱。
从这个角度看，也许就能理解杨德昌口里的“一片空白。”
作家龙应台，跟蔡琴是老朋友，她曾在蔡琴的一场演唱会结束后写了一篇文章。她说，蔡琴的演唱让她哭泣，蔡琴的声音有着大河的深沉，黄昏的惆怅，又有着宿醉难醒的缠绵。
真是这样，不管是大河的深沉，还是黄昏的惆怅，又或者宿醉难醒的缠绵，都让听者有一种在疼痛中愈疗的温暖。
唱歌的人深情，听歌的人痴情。
听歌的人有过往，唱歌的人有故事。
否则难以通过抓不住的歌声，从心灵上产生温柔的震颤。
只能说，他不是归人，只是过客。
后来的十几年，出于对杨德昌爱人和孩子的尊重，蔡琴在公众场合从不提及两个人的往事。
直到2007年，杨德昌因癌症去世。
所有人都在急切等着前妻的反应，于是她写了一封公开信。这封信，我在最近的见字如面节目中看到，是由与蔡琴和杨德昌同为好友的归亚蕾演绎。
信不长，读来，一字一句，无不充满真挚的悲情，以及对生命消逝而猝不及防的无奈。信中有这样几句话：
作为一个曾经的伴侣，我们一起年轻过、奋斗过。
作为一个女人，他给我的寂寞多过甜蜜。
作为一个观众，我们痛失了一个锐利的记录者。
在这样的回顾中，旁人不难看到她对杨德昌曾经有过的欣赏、支持、付出、欲说还休的哀怨、翘首以盼最终落空的期待。这种种，诚如她自己所言，“不是美好的回忆，但肯定是精彩的回忆。”
爱是什么呢？
无私、且不求回报的奉献？
这一点已属难得。
不仅仅爱情，包括亲情、友情，世间一切情感，要真正不求回报，并非易事。
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属美德，养儿防老乌鹊反刍属义务，礼尚往来报李投桃属人情。世俗里所讲的各种情，无不带有交换的性质。而交换，就含有求索和回报的意思。正如一位朋友曾经讲过的一句话：文明之下无真爱。
世人评判杨德昌这样的男人为负心汉，就是在以世俗标准看待情感。
婚姻是涉及利益的结盟，而爱情应当纯粹得无任何条件与约束。
婚姻存在违约者，爱情没有负心人。
可惜，懂得者少之又少。
相爱是两个人的事，爱是一个人的事。
真爱，任何时候，一定会以尊重和守护各自的自由为基础。
王小波是懂得的。他在写给李银河的情书中写道，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
梁思成是懂得的 。当林徽因开诚布公说自己同时爱上两个人时，他经过一夜辗转，给出的回应是，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老金，我将祝福你们永远幸福。
蔡琴同样懂得。杨德昌去世后，在综艺专访中，她有这样说道：早知道他生命这么短暂，我愿意早点跟他离婚，放他好好享受他的生命。
一个“放”字，便是对最难得的自由的成全。
而当初，在她确知杨德昌另有所爱之后，内心自然有过痛苦挣扎，最终，还是“当机立断成全他们”。
让秘密随着他的逝去与世长辞，让他活在我的歌声里，她说。
四顾回望尘俗中的痴男怨女，当不再爱的时候，感觉没了的时候，有多少人，愿意勇敢地放开？又有多少人，放开之后能够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我们应当深习爱。
*作者：江徐，80后女子，专栏作家，喜静，爱自由。有时闭门读书，有时出门云游。个人原创公众号：江徐的自留地（ID:jiangxv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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