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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肉饼”,和北方的“肉饼”不是一回事

南北差异,是谈中国美食避不开的话题。

同一个词,也许在中国南北,就能表达完全不同的两种食物:南方人说的馒头,可能指北方人眼里的包子;北方人说的青菜,可能是南方人眼里的豆角、黄瓜、青椒、芹菜……

肉饼,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北方,人们谈肉饼,脑海里浮现出的,应该是类似香河肉饼、门钉肉饼这样的,面皮包着肉馅儿的点心小吃;而在南方,无论是江浙的肉饼蒸鸡蛋、江西的肉饼汤、岭南的梅菜肉饼,它们都特指被塑成饼形的一整块肉。

是什么造就了这种认知差异?“肉饼”两字背后,又藏着怎样的历史渊源。

No.1 壹

“饼”是个出现成型很早的汉字,成书于东汉的《释名》有专门的解释:“餠,幷也,溲麫使合幷也。”意思是把小麦粉合并在一起。

作为小麦最重要的加工品,饼的历史,与小麦传播息息相关。

这种原产于西亚的谷物,在约公元前2000年前经由河西走廊传入中原腹地。这显然早于中国文字的起源,所以麦,也成为《周礼》中的五谷之一。

麦粒口感不佳,最好的吃法是磨成面粉并进行深加工。东西方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阿拉伯人发明了水车磨面,希腊人发明了风车磨面的同时期,中国和印度也出现了用牲畜拉磨制面。

但同样的面粉,却在不同的地区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再加工风格。中国人擅用水与蒸汽烹饪,所以“饼”最早的意思是水煮的面团、面块“汤饼”和蒸熟的面团“炊饼”。

西方人善用空气与油脂烹饪,油炸、烘烤很早地被用于面食。并由于其便于携带不易腐坏、滋味浓郁,最晚在汉代,就已传入中国。《续汉书》里说:“(汉)灵帝好胡饼。”胡饼就是烘烤的麦饼,也就是后来所说的烧饼。

小麦粉在古波斯语中读作peste,它是英语中的pie(馅饼)、意大利语中的pizza(披萨),法语中的pastry(酥皮饼)的共同词源。而在中国古代,有一种常见的食物称为“饆饠”。

在早期的汉语文献记载中,无论是《岭表录异》里的蟹黄饆饠、《酉阳杂俎》里的樱桃饆饠、《烧尾宴食单》里的天花饆饠,都代表了胡饼进入中国之初的形象:面皮包裹,馅料包罗万象

今天,在岭南某些地区的方言里,依然把蒸熟的烧麦称为“毕罗(饆饠)”。这种对饼的误读,其实很早就已开始。

很长的时间内,烘烤的饼类始终没有在中国成为主流,始终以“胡”这一歧视性的字眼作为它的描述。一直到唐代,白居易描述安史之乱,杨国忠买饼进献唐玄宗的诗里,还用了这样的句子:“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

今天,新疆地区流行的“馕“,其实就是一种胡饼。在波斯语里,“馕”的发音,意为面包:很显然,它的存在,证明了烘烤类面点的世界食物属性,证明了中国烧饼与西方面包同出一母的饮食流变。

而被维吾尔人称为“阔西”和“阔西格吉达”的新疆肉馕,也体现了肉馅与面皮天然的契合:面皮隔水、保温、导热慢,能原汁原味地保存烹饪过程中肉类析出的肉汁和油脂,并让肉类受热更久、更均匀。这是人们常常觉得肉饼中的肉馅儿丰腴、多汁、入口酥化的原因;也是肉馕、热狗、汉堡包历史悠久横行世界的味觉基础。

对农耕文明来说,肉食通常不易得。在秦汉之前,在由蔬菜、谷物构成的味觉江湖里,昂贵稀缺的肉类,通常不能与廉价的面食挂钩。

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馒头。

No.2 贰

从食物质素本身的角度出发,馒头与“饼”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并无区别。

“饼”意为面团,所以明火烤的称为烤饼、隔着器皿烤的称为烙饼、煮面团称为汤饼、做成条状的是索饼、炸面团称为炸饼,而蒸汽催熟的,自然就是蒸饼。

《水浒传》里武大郎卖的炊饼,其实就是蒸饼,为了避讳宋仁宗赵祯的名而改蒸为炊。事实上,从东汉到宋的一千多年里,技术不断迭代、物产不断丰富,出现了千层蒸饼、百果蒸饼、芝麻蒸饼等等品类细分,但“蒸饼”的名号一直没有改变。

蒸饼流传时间久、地域广,在此期间,各地出现了不同叫法。比如陕甘地区的馍,是因为《尧典》里把太阳下山的地方称为“莫”,而古代中原先民眼里,大陆最西端就在河西走廊甘肃。所以当地的主食,就成了馍。

今天,在河南开封地区,流传着一种小吃“羊肉炕馍”。做法不复杂,两张薄薄的白面饼,蒸熟后中间夹入碎羊肉和葱末,盐、孜然,最后下油锅两面烙到焦黄——显然,在这种肉饼类小吃的身上,蒸与煎烤已经没有固定的界限,它是从河西走廊而来的西式吃法,与中原原发饮食文化的一次碰撞。

相比饼,馒头的起源带有更多本土色彩。宋代高承的《事物纪原》里说:诸葛亮征南蛮时,要按照当地习俗用人头祭江,又觉得太过残忍,于是改用面食做成人头的样子祭祀神明。后来的《三国演义》里,采信了这种说法。

中国古代的传说,当然有附会名人、丑化”蛮夷“的成分,但馒头起源于祭祀却是可信的。馒音同”瞒“,头指人头,合起来就是瞒着神灵供奉假人头。

这与秦汉以后儒学深入人心、人道主义萌芽相关。同样,人殉大规模废除,被俑殉全面取代,也在东汉年间,与馒头的起源时间重合。

既然是祭祀的供品,而不是日常的食品。馒头与蒸饼的差异开始显现。

首先是固定形态,模仿人头的样子,做成球形、捏出眼鼻口五官。后来,球形被改良成更容易在供桌上摆放的半球形,五官则被简化成褶子和收口以提高制作效率。

其次是用料,为了更逼真地“瞒”过神灵,在面团里填入碎肉。虽然对早期的农耕文明来说,肉类是很不易得的食材,但对有着敬天法祖传统的中国人来说,在隆重的祭祀场合,偶一为之还是必要的。

是的,你猜得没错,“馒头”和包子从前就是同一种东西。

中亚地区的维吾尔语、乌兹别克语等突厥语系语言,把包着羊肉和洋葱的民族特色小吃薄皮包子,称为“皮提曼塔”。“皮提”意为“死面”,而“曼塔”则明显源自汉语的“馒头”。

到今天,在新疆的风味饭馆里,维吾尔老板在给食客数包子时依然这样唱吟:“布尔曼塔、西尅曼塔……”意思是“一个包子,两个包子……”。

东方的日本,最能代表饮食传统的点心和菓子中,也有一种“馒头”。其本质,实际是豆沙馅的发面包子。

日本传说,馒头是十一世纪,由在南宋游历的高僧圣一国师圆尔带回。当时日本还处于禁肉令时期,全民不吃陆生动物的肉。所以流行于中国的肉馅被抛弃,改用更符合日本人口味,甜口细腻的红豆沙。

事实上,不同的民族中都把包子称为“馒头”的现象,恰恰证明了唐宋时代,中国作为文明的高地,对周边地区的强势文化输出。

No.3 叁

在今天的豫东、鲁西南地区,流行着一种名为“水煎包”的点心。但它形状扁圆,更像是一种馅饼。

它的馅儿主要是羊肉或猪肉,用葱、姜、五香粉、香油、盐调制后,包上发面,然后在平底锅中压扁,温油加水烙熟,最后加入稀溜溜的水面糊,在煎包底部形成漂亮的冰花。这种“水煎包”两面金黄、外皮酥脆,尤其以河南平顶山、河南永城、山东菏泽为最佳。

这种名为“包子”,实为肉饼的食物,正是“馒头”诞生后,反向影响中国“胡饼”的一种产物。当然,它也表现了生产力水平逐渐提高、祭祀用的供品,日趋市井化、平民化的转变。

另一个例子是新疆流行的烤包子,这种被称为“萨穆撒”的,广泛生长于维吾尔族聚居区的食物,早在中国宋代喀喇汗国的文献里就有记载。当时的新疆人,用火加热平整的石壁,再将装满了羊肉、羊尾油和安息茴香的面饼贴在石壁上烤熟——它的做法,已经与今天的烤包子差别不大。

这种脱胎于“胡饼”或者“肉馕”的食物,却有着中原包子的一部分特征。这是包子与饼殊途同归的表征,同时也表明了宋代之后,肉饼作为一种兼具肉、主食和菜功能的方便食物,逐渐在民间定型的历史进程。

包子是什么时候取代馒头的,已不可考。最早在《东京梦华录》记载的北宋民俗中,已经有了它的影子。当时,汴京街头有人售卖一种名叫“包儿”的小吃,皮半透明,里面有虾、肉和肉汤,与今天的死面皮的灌汤小笼包已经非常相似。

在富庶的宋代,生产水平高速发展,食材供应充足、品类丰富,平民阶层日常也能吃上肉了,并不一定要等到祭祀时才有“肉馒头”。“包儿”这种略带戏谑意味的词,就是为了区分一本正经的祭祀供品和随心享用的街头小吃。

但随后的数百年中,“包儿”并没有成为主流的叫法。至少在《水浒传》成书的明代,孙二娘卖的还是人肉“馒头”,而不是人肉包子。

但到了清代,馒头和包子的界限忽然清晰起来。《清稗类钞》中写道:“馒头,一曰馒首,屑面发酵,蒸熟隆起成圆形者,无馅,食时必以肴佐之。”

产生这种剧变的,可能是满清入主中原后,康雍乾三朝大力推广满语和满文化的结果。

在满语里,饽饽是面食的统称。粘豆包、打团子是粘饽饽;发糕、窝头是笨面饽饽;萨其马是搓条饽饽;包在叶子里蒸熟的糕团是叶儿饽饽;饺子则是煮饽饽……

《红楼梦》中,写到元妃所赐的“内造饽饽”,红学家们普遍认为是类似于京式糕点“大八件”“小八件”一类的食品。

最传统的满席只有饽饽,没有菜肴,又被称为“饽饽席”,这种把各色面食当菜吃的饮食习惯在北方不算罕见。清酱肉饽饽,是它们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肉饼。

早年的北京人,普遍认为南方火腿有股“哈喇味”,只认清酱肉。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就将它和火腿进行了一番对比:“有些北方人见了火腿就发怵,总觉得没有清酱肉爽口,道地的北方餐馆做菜配料,绝无使用火腿,永远是清酱肉”。

在保鲜运输尚不发达的民国时代,经过腌制的清酱肉更便于携带。当年的京剧名伶到上海演出,拜客礼物之一便是清酱肉。这块肉,俨然坐稳了“民国最佳伴手礼”的交椅。

与甜口点心不同,清酱肉饽饽走的是咸鲜的路子。讲究的,除了加清酱肉之外,还要海参、雪蟹肉、瑶柱、虾干等食材为辅,泡发后切丁炒制,最后将馅料包进酥皮、封口压模,烤制二十分钟出炉。趁热吃,酥皮入口即化,咸鲜的海味融合着清酱肉浓郁的酱香,这是北派肉饼的扛鼎之作。

而在万里之遥的云南,另一种点心与清酱肉饽饽遥相呼应:滇腿月饼。虽然没有任何文献证明二者之间的相互联系,但其类似的酥皮结构,与同样采用腌制肉类作为主要馅料的做法,不难判断,它们是同一社会发展水平下的,来自不同区域物产所构成的无限趋同的表达。

No.4 肆

十四世纪到十七世纪,北方游牧民族农耕帝国没有了科技和制度代差之后,开始多次大规模南侵,他们深刻地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也影响了华北平原的饮食结构。

从那时起,华北地区出现越来越多的肉馅饼,有人叫它烧饼、也有人叫它火烧。还有锅盔、油旋、肉旋、呱嗒等丰富的称呼,本质上,他们都是胡饼越来越中国化的见证者。

锅盔、锅魁,都来自突厥语系“gokwei”的音译,它既不是炸锅的帽子,也不是锅里最大的饼,但它一定是皮最薄、馅儿最香的肉饼。它是中原汉族,在河西走廊与西域民族不期而遇,并交融迸发的产物。

油旋、肉旋,是山东济南的一种油炸为主要特色的肉饼。“旋”来自哪种语言已经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在汉语中标识动词的美食,一定不会以一种动词起名。而它先烙、再烤,最后灌入鸡蛋液的做法,显然也来自一顿饭就要吃饱的东北亚少数民族,而不是讲究少吃多顿的南方农耕文明。

中国东北,19世纪依赖大量“闯关东”的华北百姓进入黑土地开垦。彼时基建交通落后、物产单一,为了保存来之不易的肉类,吉林人流行采取熏烤方法。除了延长保质期之外,这样还能使得熟肉的风味更加别具风味。配上用煮肉汤调酥的大饼,一口下去肉的香、饼的韧、大葱的生猛、酱料的插科打诨,配合的完美无缺。从此以后,熏肉饼享誉东北。

驴肉火烧则来自华北地区长期以来一直受到北方游牧民族威胁。人们舍不得吃昂贵而战斗力高昂的马,而是用最相近的驴肉来代替。

山东聊城的“呱嗒”更有意思,顾名思义,这种小吃讲究入口酥脆,一口咬下去,能听到“呱嗒”一声。显然,它身上具备更多市井平民的元素,这是崖山之后,中国文化越来越去精英化、民间生命力越来越强盛的痕迹。

与此同时,南方经济的持续繁荣,促使了其饮食丰富化。让本来很少有小麦的地区开始种植。同时海运与大运河漕运,也为南方带来了许多北方物产。与北方一样,在南方,各种肉饼的plus版本开始出现。但南北方对“肉饼”二字的分歧,也由此而起。

太湖平原的苏州鲜肉月饼和闽东地区的葱肉饼,是一对亦师亦友、亦亲亦敌的对手。苏州鲜肉月饼是苏式口味的代表之作,它的肉馅儿偏于鲜甜,咬开后有着小笼包般的多汁口感。不是多放肥膘肉的油腻、不是掺水的糊软,而是加了肉皮冻的肉汁四溢。

以肉馅作为基础,咸馅儿月饼又能衍生出蟹粉、虾仁、干贝、松茸、牛肉等等不同的口味,反正什么鲜美放什么。比如杭州流行吃鲜肉榨菜月饼,榨菜丁掺进鲜肉馅儿里,咸香味美有嚼头。

总而言之,如果离了肉馅,一切咸馅儿都无从谈起,这也是苏月和广月最大的区别之一,也是肉饼发展至今,其精致化的典范。

浙闽山地流行着的葱肉饼,则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和苏式鲜肉月饼追求鲜美多汁不同,葱肉饼扁平,面积大,用猪肉为主料,加入葱、笋、荸荠、梅干菜等馅儿,在浅而平的烤盘里,烤到皮色焦黄、口感酥脆才好。

浙闽各地,它有肉麦饼、食馃、葱花肉、烤饼等不同的”变种“。制作方式和用料有差别,但滋味和呈现却有着很大的共性。

一直到珠三角流行的叉烧酥,都可以视作西式酥点与闽东葱肉饼的,某种联结与相互纠葛的产物。它们成熟的年代相仿、制作工艺也有类似的相互参考意义,都是南方地区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之下,所缔造的精品小吃。它们见证了中国人在餐桌和庖厨中的无穷想象力,更表达了中国哲学上可达庙堂飨宴,下可入百姓生活的终极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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