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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满地缀珠玑

梅关道和珠玑巷有多大来头?竟火爆了上千年,还起源了珠三角。


这是一个云雾蒙蒙的清晨,空气渗透出瑟瑟寒意,陡峭的山麓间露水凝重。

跋涉在山中的人群,因为那零落而疲惫的马蹄声而显得十分沉寂。

当越过大庾岭的最高处,一路吹拂在山间的冷风刹那间消失。

这一步,就别过了江西。

大庾岭路分水岭,穿过前方的关卡就进入了岭南的广东▼

(摄影©孤城)

即使已经过了春分,我们走上大庾岭,那样的萧瑟也依然渗入人心。

难以想象,这狭窄的南北孔道竟是一条火了1200多年的黄金大道。直到1930年代,粤赣公路和粤汉铁路相继开通,熙熙攘攘的商旅才骤然不见了踪影。

南粤雄关,从江西方向看梅关▼

唐开元四年(公元716年),左拾遗张九龄因在朝中遭到排挤而告病返回岭南。

当他手脚并用地翻过大庾岭时,用四个字总结了自己的爬山体验——“人苦峻极”。

当时的岭路,还只是秦始皇南征百越时砍出来的一条便道,崖高路陡,险象环生,无法通行骡马,货物往来只能靠人肩挑背扛。

他一路上看到进出岭南的人“夫负妻戴,劳亦久矣”,便思忖着为家乡谋一份福利,于是他上表玄宗皇帝,请求开凿大庾岭路。

云雾缭绕的大庾岭▼

▲大庾岭,原名台岭,百越五岭之一,横亘在广东南雄与江西大余之间。秦朝末年,将军梅鋗统兵驻扎于此,当地人重其贤良,在岭上广植梅树以为纪念,故而改称梅岭。后梅鋗出兵伐秦,令裨将庾胜戍守,所以又称其为庾岭。(摄影©孤城)

当时的广州,已经是一座享誉世界的海港城市,大量波斯和阿拉伯商人,带着产自欧洲和中东的奇珍异货,聚集于此,寻求贸易。

可五岭逶迤,经海运而来的大批货物若要进入中原,只能绕行广西,通过灵渠借道湖南,路途遥远而辗转。

于是张九龄在奏表中又提到了一个让皇帝不会拒绝的理由:

“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鱼盐蜃蛤之利,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

皇帝欣然应允。

接到诏命以后,张九龄亲往梅岭勘察线路,并在农闲时征调民夫,利用火烧水浇的方法,在分水岭上凿出一个二十多丈长,三丈多宽,十丈多高的大山坳,后又沿南北修筑了一条宽一丈,长10多公里的岭道。

岭南第一关,从广东方向看梅关▼

(摄影©孤城)

用碎石铺就的路面▼

(摄影©孤城)

路边的饮马槽口渴的骡马一低头就能喝到水▼

(摄影©孤城)

从此以后,“转输不以告劳,高深为之失险”,南北交通大为改观。

来自广东沿海以及岭南各地的货物,可以沿北江逆流而上,到韶关转入浈水,运抵南雄,在南雄转走陆路,一日的行程便可翻越大庾岭到达江西的南安镇,再从章水进入赣江,漂流而下,直抵长江。

沟通长江和珠江的梅关古道▼

(制图©孤城)

进入长江,便进入了中国四通八达的水路网。货物既可沿江上溯进入巴蜀,也可经大运河转运至江淮、中原、华北,乃至关中。

一条其貌不扬的山野岭路,不仅沟通了长江与珠江两大水系,同时也将海上丝绸之路和陆上丝绸之路这两条国际贸易大道衔接了起来。

海陆丝绸之路的连接点

横屏观看▼

(制图©孤城)

张九龄之后,历朝历代都对大庾岭路重视有加,并不断整固修缮。

北宋嘉佑七年(1062年),大庾岭两侧的江西和广东来各来了一个姓蔡的大官——胞兄弟蔡挺和蔡抗。两兄弟约定,拓宽并整修各自辖区内的岭路,且在道路两侧种植松树和梅树,并为分水岭上的关卡正式命名为梅关,大庾岭路从此有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号——梅关道。

梅关道上古树▼

(摄影©孤城)

在梅关道凿通的870多年后,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经此北上,他在日记中这样描述这条古驿道上的繁盛景象:

“旅客骑马或乘轿越岭,商货用驮兽或挑夫运送,他们好像是不计其数,摩肩接踵,不绝于途。”

一千多年来,梅关古道不仅是岭南最重要的商道和官道,也是一条文化大走廊。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它还是兵家必争的兵道,同时也是普通老百姓南迁避乱的生命通道。

鹤骨霜髯心已灰,青松合抱手亲栽。

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

公元1100年,被贬岭南的苏轼遇赦北归,翻越大庾岭时题写了这首《赠岭上老人》。

在接近梅关古道的最高处,一棵老树被光荣追认为东坡手栽,但却并未标示树龄。我们考证一番后,认定它是一棵240多岁的女贞,和东坡所在的年代相去甚远,大概东坡树的真身早已化为泥土,笑纳着后人的多情。

“东坡树”▼

(摄影©孤城)

岭南,作为中国大陆最偏远的一角,向来都是皇帝们流放碍眼官员的首选。百越之地也因此有幸接纳了无数个硬骨头的文人大家,诸如张说、韩愈、柳宗元、寇准、苏轼、苏辙、黄庭坚、汤显祖……他们中有很多都是经由梅关道越过五岭,进入岭南的。

“五岭者,天地以隔内外”,当站在梅岭的关楼下,一步之遥,天各一方,没有人会不唏嘘感慨。

他们带着悲伤而来,却把满腹的学识广泛播撒,于是梅关古道便见证了这样一幕让人动容的历史画面:官场失意的文人踽踽独行,越关南下,数载之后,踌躇满志的万千学子,踩着他们来时的脚印,又出关北上……

文明的传递就在这一来一去间悄然完成。

“送子泉”▼

(摄影©孤城)

梅关古道的故事远不止于此,这里不仅有苏轼的“一片丹心天日下,数行清泪岭云南”,还有文天祥的“梅花南北路,风雨湿征衣”,有戚继光的“却把梅关当玉关”,也有陈毅的“断头意如何”……

但这些历史对于避难南下的中原士民而言,都来不及娓娓道来。人们思绪万千,唯有道旁的青梅不知愁滋味。

梅关古道上梅树,仲春时节,青梅已在枝头藏▼

“南枝花落,北枝始放”。通常,在梅关以北,梅花还没有开放的迹象,但越过梅关,绿萼梅已经怒放在枝头。

而那些携家带口匆忙赶路的人们此刻却无暇欣赏,在梅花如雪的季节,有人终于低声吟唱起来,那一声声平仄起伏,跌宕在每个人的心头:“靖康耻,犹未雪”。

尽管宋朝过得很不太平,但如果要我选择一个朝代去穿越,我一定会选择北宋。仅一个苏东坡就已是很充分的理由,更遑论其空前繁华的文明盛景。

很多人说起北宋,对比大唐的版图,可能更觉得这是一个四分五裂、不堪回首的朝代。

河西与河套地区被李元昊抢走建立了西夏国,后晋的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献给了辽国,整个西南被吐蕃和大理各盘一方,宋朝再把边边角角整丢一点,剩下的领土就没多少了。

公元1100年前后的宋朝局势图▼

(制图©孤城)

但因为中原、江南和巴蜀都还在,所以宋朝依旧和汉唐一样,是一个华夏大一统的王朝。

中原不仅是黄帝的故乡,也一直是古代中国的政治和文化中心,还有四川盆地和长江流域的广阔丘陵带充当粮仓与大后方,可以说,北宋安身立命的本钱其实一点没丢。

国学大师陈寅恪说:“华夏民族的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华夏文化在一个朝代体现到淋漓尽致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举个例子,如果你回到1050年,就可以拍下这样一张合影:

(制图©孤城)

唐宋八大家有六个赫然在列。

这其中有几点原因,宋太祖赵匡胤通过陈桥兵变从一个无助的小皇帝手里“顺”过了人家的龙椅,从此他对武将就不太放心……

“杯酒释兵权”后,赵匡胤开启了北宋偃武修文的文科模式。他的弟弟宋太宗赵光义又在朝野上大力推行文官制,并对科举制度进行了改革,简单说就是——扩招。

人才上升的通道被全面公平地打开,不仅诗词书画等文学艺术灼灼生辉,儒家哲思与科学技术也大放异彩。

而文化的含义,从来不仅仅是字词,更是人们举手投足间的仪式与涵养,一种深植于一方水土的敬重与眷恋。

一份文明有多么灿烂夺目,对这片江山就有多少拳拳之心。

靖康之变后,中国的版图缩小了近一半,国境线猛然南移,南迁的士民不止是从北方逃往南方,也不止是从黄河去往长江、从中原去往岭南,更是从女真人的金国逃到了还属于华夏的朝代——大宋(南宋是后世史学家的称呼)。

宋朝的版图变迁▼

(制图©孤城)

所以南宋一开始,就是一个饱含着家国深情的朝代。

中原人南迁在很多朝代都有发生,但在南宋却格外显眼。

别的朝代移的是人,那么南宋的迁移,移的就是根。

在岭南与江西的交接处,注定会有一个不平凡的村落。

当我们行驶在从梅关到珠玑巷的公路上,竟发现自己正和一条古驿道并肩而行。在高速公路和国道的夹持中,一条不起眼的石子路时隐时现。

举目回望,大庾岭连绵的山峦在身后截开,曾经人们长途跋涉的艰辛便越加清晰:

翻过梅岭,继续南下约20公里,天色已暗,正需要一个歇脚的宿旅,而珠玑巷就在昏黄的暮光里,以袅袅炊烟向远方的客人招手。

同时,从南雄县城出发的人,走上10多公里抵达珠玑巷,若继续赶路,当日天黑前无法翻过大庾岭。由此,无论南下还是北上,珠玑巷都是一个必需的驻留。

梅关与珠玑巷的位置▼

(制图©孤城)

其实珠玑巷的历史要早于梅关道,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是一个散居着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后来大庾岭路凿通,村庄亦夹道成镇,因为紧邻着沙水河,故而名曰沙水镇。

珠玑巷的得名一说是因为巷子中七世同堂的张氏因孝义被唐敬宗赐以珠玑绦环,故而将原名“敬宗巷”的巷子改叫“珠玑巷”。

另一种说法,则是因为南渡。

珠玑巷南门楼▼

(摄影©孤城)

公元1127年,金兵攻入汴京,尽掳皇室而北还。幸免于难的隆佑太后孟氏和匆忙继位的宋高宗赵构南迁避乱。

中原士民,一部分追随宋高宗去往江南,一部分紧跟隆佑太后前往赣南。

后来,太后转去临安(今杭州),无力跟进的百姓为求一个栖身之所,只得翻越大庾岭,继续南下。

而沙水镇,正是这些中原难民进入岭南后的第一站。

“已经够远了,不要再往南了吧,这样返回时还能近一点。”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内心独白,总之,大家都停住了脚步。

他们平复了心情,审视了周遭的环境,而后决定开一块田地,砌一排瓦房,挖一口井,点一盏灯……一条新的巷道诞生了,因为很多人的老家在汴京的珠玑巷,因此他们将新家也取名为珠玑巷。

珠玑巷巷道▼

(摄影©孤城)

珠玑巷里的一些老房子至今仍透露着些许乡愁,它们没有一丝岭南建筑的修饰,低矮而夯实的土坯房,恰如北方老家的房子。

当生活变得井然有序,人们开始依照家乡的规矩,为儿女纳彩迎亲。

老先生在红纸上写下“陈”与“李”,忽然笔锋在百转千回间凝固了,先生思绪万千,久久不肯落笔。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远离了故乡,还能给儿孙们留下什么?

在祖居中玩耍的小孩▼

(摄影©孤城)

留一本家谱吧,记住老祖宗的训言教诲。

读一遍百家姓吧,就好像把黄河上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

修一座祠堂吧,让逝去的先灵在支离破碎的山河间找到回家的方向,让后人在“家祭无忘告乃翁”的片刻能有一个端庄的叩拜。

由此,珠玑巷在中国历史里的足迹才显得那样清晰。这里家家户户都会用红纸写上族脉姓氏,仿佛真的害怕战争和无休止的漂泊,会夺走这个祖先传下的符号。

珠玑巷黄氏宗祠▼

(摄影©孤城)

公元1276年,元军攻破南宋都城临安,珠玑巷迎来了新的难民潮。同时,在这百余年间,无数人又从珠玑巷出发,前往更南端的珠三角。

这其中有很多人,无论走到哪,无论传了多少代,都始终以“客”自称,久而久之,他们逐渐形成了一支独特的汉族民系——客家人。

珠玑巷南迁姓氏名录▼

(摄影©孤城)

在岭南有不少街巷都以珠玑为名,广州也有这样一条珠玑路。

这条街道几乎淹没在陈旧的时间里,找不到一点有关纪念的回味,而走到尽头,就是豁然繁华的上下九步行街。

这或许就是珠玑的意义吧,她承载着人们不忘本源的小心翼翼,也默默地引渡着时代的前行。

广州珠玑路▼

(摄影©孤城)

有人粗略估算过,历朝历代,有数十万人从珠玑巷迁出,而他们的后裔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四千万之众,遍布珠三角、东南亚以及北美。

现今,每年都有十多万人从世界各地来到珠玑巷寻根问祖,他们还在巷子北侧建起了两排蔚为壮观的新祠堂。

虽然大多时候这些姓氏祠堂里都空无一人,但只要是白天,它们随时都敞开着大门,以窗明几净、庄重整洁的姿态迎接着任何一个同姓人的到访。

珠玑巷的新祠堂▼

元军攻陷江南以后,节节败退的南宋一路退到广东崖山,当陆秀夫背着宋末小皇帝跳海的那一刻,我们读到的不止是南宋的奸佞当道,还有痛彻心扉的哀凉。

南宋灭亡时,殉国的人数竟然是历朝历代之最。这样的深情,只有珠玑巷里那一张张姓氏门牌能解读吧。

然而,每一次改朝换代的若干年后,历史都会如烟消散,梅关道和珠玑巷也随之动荡沉浮。

岁月更迭,一切都在改变。

但唯有姓氏是从未熄灭过的灯火,提示着我们过去与未来的起承。而那些沉默的祖居和祠堂就像深深埋起的根,让游曳在大地上的人们不会感到无着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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