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丁未，十九日】
《甲申纪事》记载，三月十九日的一大早，大学士丘瑜、修撰杨廷鉴、编修宋之绳等人进入长安门，准备进宫，因为十八日的晚上宫中传出消息说，皇帝要召见他们。
他们早早赶到长安门，发现门上只有一人守着。再向前去到五凤楼前，依然阒寂无人。
大家于是明白宫中出了大事，赶快退出。大路之上有不少官员疾行，坐轿的、骑驴的都有。可见这些人还不知道农民军已经进城。
下面这一段描述，记录了那个巨变的早晨，北京城中的混乱场面，更能看出当时官员们的消息有多么闭塞：
“一大早，宫人四出，踉跄问道，百姓惶遽……予在寓，闻宫人四出，亟诣同乡诸大老所问讯。诸公谓：‘吴兵昨夜已至城外，今始可保无虞。’予答云：‘恐未必。’予作别出门。予骑已为一内相策之而去。长班有一驴，予乘之，由刑部街又至一大老所。大老尚冠带接属官，雍雍揖逊。予亟入，言外事如此。大老亦如‘三桂始至’之言，予亟别之。”
《甲申纪事》的作者赵士锦是工部的员外郎，他所说的“大老”应该是比他级别高出一截的长官，他们都认为，三月十九日出现在北京城里的士兵是吴三桂的人马，可见这些高官有多糊涂。
北京城里的混乱还在继续：
“辰巳时候，灰烟布天。见内相策骑如飞，衔尾而来。男妇纷纷；有挈子女者，有携包袱者，有瞽目跛足相倚而走者。至焦家桥，炮声忽寂。见城上守兵疾走如飞，乱滚至城下。予下驴站立，有二三百男妇自西来，云：‘已进城矣。’少顷，又有二三百人来，云：‘好了，好了，不杀人了！速粘顺民二字于门首！’百姓有觅得黄纸者，有得红纸者，俱书‘顺民’二字，粘于门。 少顷，复设香案，粘黄纸一条，书‘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
此时的北京城中，已经没有任何抵抗，京城百姓贴出“顺民”二字，表示臣服之意，城中也就不再有杀戮。
然后赵士锦亲眼看到了农民军的将士：
“贼兵俱白帽青衣，御甲负箭，衔枚贯走。百姓门俱闭，有行走者，避于道旁，亦不相诘。寂然无声，惟闻甲马之音，大叫云：‘有驴马者，速献出！敢藏匿者斩！’有驴马者，即时牵出。少顷，将大宅斩门而入，小宅插令箭于门首，以示欲用之意。”
赵士锦躲藏在焦家桥胡同里，看见街上的百姓和平时一样往来奔走，只是帽子上贴了“顺民”二字。
此时，明朝的官员们都不知道崇祯皇帝已经自尽，以为皇上已经出城。官员们不敢回家，有的躲在仆人家里，有的躲在百姓家中，等待形势进一步明朗。敢于在大街上行走的，都是普通百姓。
《再生记略》从另一个角度记述了那个慌乱的早晨。
天亮时，有消息说崇祯皇帝已经出了齐化门，离开北京。有人从长安街过来，说东华门和西华门大开，地上有许多丢弃的宫衣。
《再生记略》的作者陈济生听说之后，大惊失色，知道宫中发生了剧变。赶快换上便装，从寺里出来，在武学附近转入一条破陋的小巷。遇到一个破衣老汉，原来是一个佃户，名叫张圣泉，世代奇穷，替人送粮到北京来，为了领到回执，竟然在这里等了两年。
张圣泉的住处极其破陋，这种时候反而是这种地方更为安全，陈济生就在这里躲起来，由张圣泉外出打听消息。
对于农民军，北京市民并没有强列的抗拒意志，为了保全性命，大家做出积极的欢迎姿态：
“百姓皆执香以迎，或写“顺”字，或“顺天王”，或“永昌元年”，或“新皇帝万万岁”等语，遍粘门户。首额亦贴“顺民”字。”
富贵人家为了安全，努力假扮成贫民：“大小官僚俱以重价购破帽、破衫混稠人中，惟恐人觉富贵子弟，至以鲜衣一袭易一垢敝衣不可得。”
这一天的午时，李自成正式进入北京城。
按照《甲申传信录》的说法，军师宋献策建议李自成：“先安民，乃可入。”
李自成深以为然，“拔箭去鏃，向后军中连发三矢，约曰：‘军兵入城，有取伤一人者，斩，以为令！’”
午时，李自成通过德胜门入城，《甲申传信录》中对进城的过程记录得非常详细。对于李自成、对于他的众位将士来说，这是如梦似幻的时刻，他们豪情万丈，无限荣光：
“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駮马，入承天门。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喻上猷、侍郎黎志陞、张嶙然等骑而从。自成至承天门，弯弓仰天大笑，指门榜大声语诸贼曰：‘我能为天下主，则一矢中四字中心’。射之不中，中天下字，俯首不乐。金星趋而进曰：‘中天下字，当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
在宫中，李自成看到了受伤的袁妃和公主，叹息道：“上太忍！”命令扶他们回宮调理。
李自成还不知道崇祯皇帝已死，派人在宫内宫外大肆搜索，没有搜到。于是挂出悬赏的牌子，上面大字写道：“主救民水火，克破京城，崇祯逃出，有能出首者，爵通侯，黄金万两。隐匿者戮全家。”
城变三十天（之十九），于左撰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