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往日同窗都为了工作前途发愁。我的一个同学楚经纬却剑走偏锋，拿着往日打工积攒的钱，去开了一间小小的寿衣铺子。这在当时可是挺轰动的一件事，听说他家里人也不愿意，可是没拗过他。旁人都啧啧有声，说可惜了满肚子学问，怎么就伺候了死人去呢。
可过了几年，我们这些被车贷房贷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孩子奴，再也不好意思笑话楚经纬的选择了。他把寿衣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钱不少赚，也不必看人脸色，更不必蝇营狗苟地去做人际关系，不知有多么惬意呢。
有一次我约他吃饭聚聚，饭桌上聊起他这奇怪的职业。楚经纬笑了笑说，旁人都是觉得赚死人钱忌讳，没出息。可是他却觉得生死是人的必经之路，这几年站在生死的交界处，看着人生百态，种种善恶天道循环，他感慨良多，倒是把这人生看了个透彻。
他说起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
有一天他铺子里来了一对夫妻，三十多岁，女的穿金戴银，涂着红嘴唇，在店里翻翻捡捡，撇着嘴说咋都这么贵？她男人跟在她后边，嘴唇动了几下，可说话的动静就像蚊子哼哼。
楚经纬废了好大劲，才听清这男人说的话，和搞懂这女人想要买什么东西。
原来是男人的老娘病了几个月，这儿媳妇嫌在医院里花钱多，接回家里躺着，昨晚刚咽了气。男人想来寿衣店给老娘买套像样的寿衣，再多多买些香烛元宝等，烧给他娘，尽尽孝心。
可他媳妇却不干了。冲着自己男人把眼睛一瞪，尖声说，王大志，你别给脸不要脸啊，给老太婆买药看病都花了多少钱啦，现在死了还不消停，要穿要戴的，我还没买新衣服穿呢，她一个死人穿什么？都是要放在火里烧掉的，就穿她身上的那件就行了。
那个叫王大志的男人不敢还嘴，只用手摸着店里摆放的精致纸扎的人马器具，偷偷用眼睛看媳妇的脸色。
那女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一把将男人推到旁边，凶狠地说，你要本事没本事，窝窝囊囊一辈子，现在为了你死鬼老娘要造反吗？你看也没用，这老太婆活着要花钱，死了还要花钱，我可没那闲钱伺候她！
最后女人下了决定，寿衣等通通不买，只买了一沓薄薄的纸钱，花了两块钱，还疼得直咧嘴，狠狠用眼睛剜着王大志。
等这对夫妻出门走远了，隔壁的店主来找楚经纬聊天，说看见刚才那夫妇了吗？他和王大志家是邻居，可是看了他们家不少的闹剧。王老太太是个寡妇，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娶了媳妇，却是个母老虎。王老太太原本独自住在村子里，王大志和媳妇焦娟住在城里上班工作，有个五六岁的儿子。
本来还算相安无事，可是村里卖地改造，王老太太住的两间平房可就值了钱。焦娟提着两袋点心去哄王老太太，说把平房卖了，住到她家里去，祖孙三代在一起，多么幸福啊。
王老太太虽然知道儿媳妇厉害，可是实在是想孙子，再说这钱迟早也是给儿子一家的，早给晚给都一样，便同意将房子买了，钱都被焦娟攥在手里，王老太太搬进了儿子家里。
可这王大志家里只有两室，焦娟说他夫妻二人自然要占一间，儿子小虎渐渐大了，学习玩耍都得有个地方，也得占一间。王老太太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用不了多大。她将阳台角落收拾了个地方，铺上几床旧被褥，就让王老太太住在那里了。
王老太太在家里早中晚的三顿饭都得做，看孩子洗衣服都是她的事，焦娟一个不顺心，就在家里摔摔打打，指桑骂槐地说王老太太老不死的，活着拖累一家人。王大志怕媳妇，只偷偷安慰王老太太说，焦娟就是脾气不好，其实人也不坏。忍忍吧。
可怜这王老太太在家忍气吞声，偶尔带孩子下楼玩耍，跟着几个熟悉的邻家老太太说上几句，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淌。有的大妈气不过，说帮着去找焦娟理论理论，吓得王老太太直摇手，说她左右活不过几年，何必吵闹让儿子孙子难做呢。
说完这话没多久，王老太太果真就查出癌症晚期来。焦娟说反正没法治了，干嘛要在医院里花那冤枉钱，把王老太太仍是带回家，睡在阳台角落里。连止疼药也不给吃。
王老太太开始还能做些家务，后来病的重了，卧在地上一堆被褥里，起身都困难了，疼得直哼哼，焦娟听了心烦，说要死就快点死，别这么半死不活地折腾人。
昨晚王老太太真的死了，天亮才发现的。尸体还停在家里等着装裹，三天后运回村里埋坟地里。幸好王老太太有口早就备下的棺材存着，不然恐怕就得草席子卷着埋了。
那邻居店铺的老板和楚经纬打听，两口子只买了两块钱的纸钱，连连摇头叹气，说真是作孽啊，也不怕遭报应？
这事过了没几天，楚经纬居然又见到了这对夫妇。
这次那个女人焦娟，面色青黄，头发散乱着披在脑后，慌慌张张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两人顺着这寿衣店铺一条街，挨家地打听谁懂得驱鬼邪，他家闹鬼啦。
开寿衣纸扎铺子的人，多多少少都懂得些阴阳故事，只是看不起这两夫妻的为人，都推说不懂。
楚经纬知道了这家的事情，暗道果然被鬼缠身，遭了报应啊。可这闹鬼之事，活人受罪，死人也不得安生。楚经纬有相熟的道士，不看活人也看在死人的面子上，想着能帮就帮一把吧。
见楚经纬肯帮忙，焦娟两手拽着楚经纬的衣角，嚎啕大哭，就要下跪，说快救救她吧，她被闹得快疯了。
楚经纬听了王大志家里发生的怪事，直摇头叹气。
原来王老太太的丧事，简陋得可怜。焦娟也不找送葬的人，也不摆答谢的酒，只找了四个有力气的蛮汉，抬着棺材埋到土坑里就算完事，事后一人给了五十块钱，还说他们这钱赚得可真容易。几个人心里有气，骂骂咧咧地狠踩了坟头几脚，说这家人不积德，咒骂死的人投不了胎，活的人也过不消停，呸！
王大志和焦娟晚上回来，焦娟少了那碍眼的老太婆，心情好， 下厨弄了几个好菜，喜笑颜开地招呼王大志和儿子小虎吃饭。
小虎一边往嘴里填菜，一边好奇地问他爸妈，今天奶奶可以上桌吃饭啦？
焦娟敲了儿子一筷子，说胡说啥呢，你奶奶死了埋土里了。
小虎挨了打，咧嘴哭起来，含糊不清地说，奶奶昨晚就回来了啊，现在就站在桌子边上呢，看他们吃饭，只是奶奶没筷子，只能挨个闻着菜，还冲他笑呢。
焦娟平日里张狂，不信邪，见儿子满嘴里胡说，怀疑是王大志教给儿子的话，是替他娘委屈，让小虎说这样的话来吓唬她呢。
焦娟也不听王大志解释，把儿子关进房里，掀了一桌子的饭菜，对着王大志破口大骂，说别以为弄些神神叨叨的事我就怕了你们娘俩，别说老娘不信鬼，就真是老太婆变鬼回来我也不怕，哼。
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王大志和焦娟都听得阳台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还有隐隐的咳嗽声，听着就好像王老太太还睡在那里一样。焦娟自己爬起来查看了好几次，都没看见什么。
到了第二天，焦娟一觉起来，吓得嗷嗷直叫，她身上的睡衣不知去向，穿的是一件脏乱不堪的灰褂子，上边净是污渍。焦娟脱下来仔细地看，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王老太太穿着下葬的那一件吗。难道是丈夫弄的鬼？可焦娟是盯着封棺下葬的，王大志哪来的机会给老娘换衣裳。
王大志醒来，见到这衣裳也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媳妇啊，难道是咱娘死后没钱花，来找咱们算账了？
焦娟心里也害怕起来，强撑着说哪里有鬼？一个死人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可是到了第二天，小虎还说奶奶在家里走动呢，吃饭的时候，小虎嘻嘻笑着，说奶奶往焦娟脸上吹气，还往她饭碗里撒土。果然同一锅盛出来的米饭，焦娟的碗里拨拉几下，底下混着土，换了几次都是这样，吓得焦娟扔了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
晚上王大志和焦娟都做了梦，王大志梦到他娘拉着他的手，眼泪一行行地往下掉，也不说话， 王大志心里有愧，也哭起来。
焦娟梦到的就可怕了。她梦到王老太太把她从床上揪起来，以往唯唯诺诺的老太太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对着焦娟又抓又挠，说我活着的时候你就刻薄我，死了你也舍不得几个钱，让我坟头被踩，投不了胎，也下不了地府，手里没钱，身上没衣，成了鬼也孤寒。如今我再也不怕你了，就要拉着你一起死，让你做鬼来伺候我，把活着时的债都还给我！
焦娟梦里气力全无，就那么被王老太太打到了天亮，才挣扎醒过来。起来一看，枕上掉着大把的头发，身上脸上也多处许多淤痕来，一碰就疼得直叫。
过后几天皆是如此，白天时焦娟吃不下饭，什么饭菜到嘴里都变成泥土砂石。晚上撑着不敢睡，可一到半夜，坐着也能睡过去，梦里被王老太太狠打，醒来时浑身的伤，四肢疼得像断了，头发也一块块地快要掉光了。
焦娟和王大志都害怕起来，才会出门挨家地求能驱鬼的能人。
后来楚经纬找那相熟的道士，一起去王家做了场法事，让焦娟和王大志磕头告饶，又烧了许多的元宝纸钱，承诺给王老太太重新修坟立碑，以后年节忌日都要去坟上烧钱祭拜，这才让王家安生下来。
楚经纬说完这事，叹息道，有多少人都是这样，老人活着的时候不孝敬，死后也不尊重，只看着手里的钱，非要遭了报应吃了苦头才肯改呢。王老太太疼爱儿孙，才饶了焦娟的一条命，不然恐怕此事不会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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