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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王熙凤精明恃强的恶梦悲剧

王熙凤是《红楼梦》中一个不被大多读者喜欢的人物,甚至被认为是一个可怕的杀人恶魔。其实,她也是一个悲剧式人物,至少作者认为她也是值得同情的对象。首先她是贾府的一个大管家,自然要有管家的手段。其次她是贾琏的妻子,大家族管家的要强好胜同样融入了她作为贵妇的独霸专横。柔情在这里结合作品中的几个梦对王熙凤这两个方面的特点加以分析。

秦可卿是《红楼梦》中一个重要人物,尽管她死的很早。说到她的重要性,据说作者曾把她淫丧天香楼的情节删去了,其原因就在于她托梦于凤姐,提醒凤姐为贾府的未来做长远考虑及早打算:“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十三回)

秦可卿之所以托梦于王熙凤,一方面因为她娘儿俩素日相好,另一方面是因为王熙凤是贾府的大管家,是个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的“脂粉队里的英雄”,应该说她托的对象是贾府里最佳人选。但是,后来王熙凤是否照此做了呢?换句话说,秦可卿的这番梦里相托是否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呢?这可以从第一零一回王熙凤的一个幻觉得到答案。

当时已是黄昏以后,王熙凤为了探春远嫁一事到秋爽斋去,跟她的两个丫头一个去打听一处婆子们的议论,一个回去给她拿衣服了,先是身后的一只大狗惊吓了她,又见前面晃过一个人影。在神魂飘荡之中,“恍恍忽忽的似乎背后有人说道:‘婶娘连我也不认不得了!”凤姐忙回头一看,只见这人形容俊俏,衣履风流,十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是那房那屋里的媳妇来。只听那人又说道:‘婶娘只管享荣华富贵的心盛,把我那年说的立万年永远之基都付于东洋大海了。’凤姐听说,低头寻思,总想不起。那人冷笑道:‘婶娘那时怎样疼我了,如今就忘在九霄云外了。’凤姐听了,此时方想起来是贾蓉的先妻秦氏,便说道:‘嗳呀,你是死了的人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啐了一口,方转回身,脚下不防一块石头绊了一跤,犹如梦醒一般,浑身汗如雨下。”这时,王熙凤连素日相好的秦氏都认不出来了,当年的托梦自然也“总想不起”,等到终于认出了对方时,却是朝对方啐了一口,这些都说明了当年秦氏托梦无疑于付诸东流。

事实上,从协理宁国府到抄检大观园之前,王熙凤大致正处于权力的中心,唯我独尊,肆意妄为,尤其是弄权铁槛寺,诱使张华状告自己的丈夫等。哪里把什么贾氏基业放在眼里。应该说,在王熙凤眼里,她自己要比整个贾府重要的多,实际上正是贾府赋予了她无上的威权,她却用这种威权服务于自己的喜怒爱恶,尤其是在对待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上。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贾探春要比王熙凤强的多,在王熙凤患病时,贾探春她们几个的确对大观园做了些改革,虽然时间很短,却做了王熙凤长期当权都未做到的事。事实上,贾探春是贾府中最有家族意识的一个人。在抄检大观园时,她对王熙凤等人说:“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杀起来,才能一败涂地!”(七十四回)

王熙凤还有一个梦,是她自己说给旺儿媳妇的:“昨晚上忽然作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七十二回)对这个梦,旺儿家的回答是:“这是奶奶的日间操心,常应候宫里的事。”她这个回答固然不错,但这不过是表面现象。问题是这个梦出现在她俩谈到贾府的经济窘境之后:“凤姐冷笑道:‘我也是一场痴心白使了。我真个的还等钱作什么,不过为的是日用出的多,进的少。……”接着说到折卖铜锡和自鸣钟,王熙凤说:“明儿再过一年,各人搜寻到头面衣服,可就好了!”

联系这些,再看这个梦,我觉得它反映的正是贾府的经济窘境。不是自家的娘娘就不肯给他,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毕竟还是娘娘啊,这说明贾府在结交豪门方面已经力不从心了。至于那个“夺”,我觉得更有深意,不给了就夺,她可是堂堂的贾府大管家呀,遗憾的是她的梦没做完就醒了,不过她没做完的梦却在现实的贾府中得到了连续,在第一一一回,何三与一帮强盗真的从贾府抢夺了不少东西。

以上写的是作为管家的王熙凤,那么,作为妻子的王熙凤又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贾琏最清楚。据贾琏自己说:“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贾琏只能是属于她自己的。贾瑞是死在王熙凤手里的,也许他真的不该打王熙凤的主意,但也不至于被坑害致死罢。贾瑞的死并不表明王熙凤的贞洁,而是反映了她的狠毒,管家生涯金钱争斗已经硬化了她心中软弱的部分,她把她那一套管家法则用于普遍的日常生活,指向与她发生直接或间接关系的每一个人。鲍二家的实际上也是死在她的手里的。在她过生日的时候,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被她捉住,闹了一场。不久便听说鲍二家的吊死了。最令人不忍接受的一幕是世界上最狠毒的心灵与最善良的心灵的相遇。贾琏偷娶了尤二姐,终于让她发现。她先是虚情假意地把尤二姐接到家里,然后使用各种手段残害尤二姐,包括借助于她所厌恶的秋桐。直到把美丽善良的尤二姐摧残至死。这些都发生在贾府犹盛她大权在握的时候。

当贾府被抄陡然衰落时她已失去人心,众判亲离。王熙凤把巧儿托给了刘姥姥,权力的失落似乎让她人性的部分有所恢复,这时,于一场场恶梦般的往事中,那最令人不忍接受的一幕又出现了:“只见尤二姐从房后走来,渐近床前说:‘姐姐,许久的不见了。做妹妹的想念的很,要见不能,如今好容易进来见姐姐。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糊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做事过于苛刻,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我替姐姐气不平。’凤姐恍惚说道:‘我如今也后悔我的心忒窄了,妹妹不念旧恶,还来瞧我。’平儿在旁听见,说道:‘奶奶说什么?’凤姐一时苏醒,想起尤二姐已死,必是他来索命。被平儿叫醒,心里害怕,又不肯说出……”(一一三回)

在红楼人物的结局中,最悲惨的除了林黛玉就是王熙凤了。她的悲惨之处就在于她上头被邢夫人斥责,下头的人已不再听她,就连贾琏也嫌她,她的兄弟也坑她,她一生风光却落了个悲惨的结局,这一方面应归因于她没有听从秦氏的托梦做及早的长远打算。更主要的是她一生为所欲为,树敌太多,以致除了一个村妇竟无处可托自己的骨肉。她的精明过于自私,最终葬送了自己。《聪明累》中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一语中的。

不过,我觉得作者对王熙凤的态度既有不以为然的一面,也有深怀同情的一面。从书中凤姐与贾宝玉的关系来看,她还不失为一个比较象样的姐姐。更重要的王熙凤的命运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贾府的命运,所以,作者在对贾府衰落的哀挽中不乏对她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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