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井 蛙

文/靳相柱

那年,从开春到深夏几乎滴雨没下,满世界被不眨眼的烈日烘烤着。灼热的大地从早到晚蒸腾着一股股热气,干涸的土地裂开一道道长长的血口,似嘲笑,似谩骂,似乞求着上天的无情。雨水,你在哪儿?

路边树木的枝叶已经萎萎的了,田地里的庄稼的叶儿打卷了,蝉鸣断断续续的嘶哑燥裂。湾塘里的水已见了底,莲藕弯下了枯黄的腰杆,昔日的蛙声层峦叠鸣早已销声匿迹。时常有乡亲们在塘里拾到鱼,各种鱼儿,或大或小,早已有气无力蜷缩在略有湿气的泥巴里;张合的嘴已朝天,等待着人们来发现它,捡拾回家,力所能及的奉献给世人一顿晚餐。

湾塘南边一棵古老粗壮的大柳树还靠顽强的生命力伫立着。树叶依然泛绿,一条条绿色丝绦温柔地摇摆着,似长者舞动着慈祥的胡须,安抚着世人:等待吧,等待吧,大旱终究会过去的。

老柳树旁是一口砖砌老井,全村人的吃水井。井里不再有水,乡亲们已不指望它吃水。深夜里  到村外的池塘里淘水喝。井底已裸露无遗,只有散落在井底的块砖缝中有丝丝水滴。一只碧绿的牛蛙蜷缩在那断砖旁,瞪着圆圆的大眼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家园。丑陋的大嘴巴两边白色的腮帮一鼓一鼓,也许它也在考虑着生存大计。天一直这样烤着,下一步日子该怎么过?

我想起大人们讲的一句俗话:井里的蛤蟆穿绿袄,油炸螃蟹穿红袍。我目睹过大人们吃生龙活虎的蛙。他们趁月高风冷之夜,或烈日炎炎中午,拿上手电、铁杆子,带网兜子的长杆,在河湾内搜寻着可怜的生灵。每每一晚或一中午就捉了一塑料袋子青蛙。在庭院中,在庭外的崖头边,残忍地用剪刀或利刃把青蛙从腰部一斩两段。下半部放入血口大盆中,头部扔到地上等待喂鸭子。半截头部的青蛙仍然会活着,冒着血水惊恐地瞅一眼最后的世界。腿部在热锅中或炸或炒,一股股清香弥漫着,升腾着。大人们会慷慨地先端给孩童们。闻着喷香的青蛙,却也一阵阵恶心;这情景后来常在我脑海中、梦境中出现,或起一身鸡皮疙瘩,或惊恐万状......

我只穿着一条小裤头,趴在井边的条石上观察着井蛙。想与它对话,它却躲避我。它肯定以为我要捉住它,吃掉它。井里没一点食物,它吃什么?行将干涸的井底会给它生命带来什么?我拿来一条套鸟的竹竿,伸向井底;想帮助它逃出井底,然后送它去远处的大河。带网的竹竿一伸向井底,它马上钻到块砖底下,不由自主地颤栗着,抖动着。我每天与井蛙的对视终于招来了村中最老的老太太的唠叨。她颤颤巍巍地来到井边,不停地数落我:“这孩子不听话,你趴井边多危险!井里有金有银,有鱼有肉?连点水都不出来,死井、枯井。你再不离开就告诉你娘去了,多让人担心的孩子......”

然而,第二天我又趴在了井边。井蛙依旧趴在井底,碧绿的身体像块绿色的宝石卧在即将枯竭的井底。它害怕我的到来,它把我看成了它的天敌。我的竹竿刚伸向井底,它一下子缩身没影了。我仔细地寻找半天才发现井蛙打了一个洞,在一块板砖的下面挖了一个深洞,隐身而去,躲避我的进攻。我头探下井沿,把杆网扣到洞口旁,等待它的出现。只要一出洞口,也许会钻入网兜中。放心,绿蛙,我不会吃你,我会送你到你该去的地方,那永不干涸的大河;让你再不做井底之蛙,只看见那么点蓝天。

井蛙像有灵性,只要我不撤,它就不会出洞。还是我靠不过,没等我撤,最老的奶奶又踱着小脚往井边来,唠叨声已响起。老太太生怕小孩子掉井里,于是我赶紧收杆,一溜烟跑走了。

清早,我又趴在井石上瞅已经干涸的井底,好半天没瞅到井蛙,以为这回它肯定死在井里了。在阵阵惋惜的同时,突然发现了在干泥里眨巴的两只蛙眼。阿弥陀佛,蛙还没死。我拿起从家中偷灌的一瓶吃水,细细地慢慢地自上而下浇注在蛙身上。一点点一滴滴水珠慢慢浸出了它碧绿的身子,还是那么晶莹剔透,那么光泽照人,在这大旱之年仅存的生灵。它白色的腮帮开始一鼓一鼓,吸着这贵如油的水滴,碧绿的身体跳了几下,终于又钻进了略有水丝的洞中,躲避我的爱施。

午后,太阳钻进了云层,天一阵阵阴暗起来。我叫了同伴,趁大人们午睡,扛出了竖在老土屋檐上的木梯子。伙伴问我干什么,我说去捉蛙。伙伴问:今年大旱,哪有蛙?我说:就有,你跟我去就是了。伙伴高兴了,咱能吃到蛙肉了!我瞟了他白眼,就知道吃!

干涸的湾塘裂着一道道泥口子,嘲笑着我俩。往年这个季节的蛙声今年早已了无音迹,简直让人想不起那“鬼呱、鬼呱”的清脆悦耳的叫声,干树枝上的蝉鸣也动静全无。我们俩来到枯柳下的井旁,吃力地把木梯慢慢竖入枯井。木梯顺着大井口的青石滑落井底。我要亲自下井捉蛙,放它去远处的大河逃生。

天更加阴暗了,头顶上翻滚着乌云,狂风嘶叫着刮起来,挟括着飞尘树叶抽打着眼脸,我眼瞅着踮着小脚来赶我们的老太太被风尘赶了回去。我庆幸这次没人管我们了,我们自由下井了。我身子顺着木梯已下到一半时,天空终于下起了大雨,大雨点像枪子抽着我的头脸,黑压压的云朵覆盖在头顶,令人恐惧。小伙伴拉着我的胳膊生生把我拉出井口,我俩杠起木梯,在狂风暴雨中飞奔回家……

大雨下了两天两夜,下的沟满壕平,满世界都是雨水,满世界的雨水里蛙声层峦叠嶂,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这东西怪了去了,半年没有踪迹,一有雨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撒欢亮嗓子。门口内外都是水,村里唯一的吃水井早被大水覆盖,古老的大柳树只露一树冠……

我也高兴极了,这回那只井蛙终于逃出水井了,早已游回水的世界,找寻满天下都是“鬼呱”“鬼呱”吼叫的伙伴了,找寻应该拥有的伴侣了。好雨,好雨!

雨后,又是一路的响晴。五、六天功夫,水慢慢退去,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路开始一天天干了起来,我痴迷的老水井又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只是井水满满充溢,人们又开始一担担往家挑水喝了。一切恢复它原本的模样。我再也不用杞人忧天,替行将死去的井蛙担忧了,我也不用每天去趴到井口青条石上,总招来那爱管闲事的小脚老太太的怨声载道了……

我也到了能挑一担小水桶打井水的年龄了,老父亲给我弄了一软软的扁担,两头挂两只小水桶让我学挑水,学干活。

大约一个多月后,我第一次来打水,放在井石上,用担杖和桶顺到井水中打水时,我愕然,惊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只井蛙清清楚楚,原形毕露地漂浮在井水中,更让我六魂出窍的是井水边多了三只小井蛙,我也看到了井水中我和我对望,井口一个我,井底一个我,四目相对,盯着井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它没有离开坐井观天的窝,为什么还繁衍了后代?

好多好多年后,功成名就,两鬓斑白的我又回到家乡,身不由己地来到古井旁,古柳下。景象让我凄然,心情比较沉重。古水井早被埋平,只有四块昔日的井口石生硬地卧在原处,那井蛙和它的孩子哪去了?

回头望望我的老家,村庄不也早已了无踪迹了吗,伫立眼前的不也是一排排高大的楼房花园了吗?我不也像那井蛙一样了吗?眼前一片模糊,心中一片沉沦。

家呢?家在哪儿呢?

- 作者 -

靳相柱,笔名三木。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广饶县人,于乐安文学、黄河口文学、广饶教育、中国乡村杂志、西部散文选刊等发表作品。曾获市文联优秀作者奖。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故乡的老井-郑州日报数字报
姚西堂印记||姚昌德
【散文】老 水 井|覃智慧
葡萄井边
龙江湿地“保驾井”
当蛤蟆爱上天鹅后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