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诗中品年味

作者： 来源：玉溪日报 字数：2268

□  怀斯人

古代的诗人在家过年，与家人难得一聚，遇到亲朋友邻，一席闲话，不停寒暄，这种场合，好诗反而不易得。诗人在外过年，天涯羁旅，宦游四方，在新春到来时，总有万千感慨急于抒怀，此时总有好诗咏成。

我在明清两代诗人群体中挑了四位诗人，四人中有玉溪籍的，也有旅居过玉溪的，他们作诗的地点可能不在玉溪，但必定是春节期间写下的，所咏所叹又总与玉溪有些关联。

头一位是杨慎，以号“升庵”名世，他的诗词文章、经史学问、书法艺术在明代都是一流的，后世有“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雅称。杨慎是四川新都人，因得罪了嘉靖皇帝而被流放，大半生的时光是在云南边地度过的。这里选取两首七律，来看看这位大才子在云南是怎样过年的。

他有一首《甲午临安除夕》，写的是：“去年除夕叶榆泽，今年忽在临安城。斜看暮景飞腾意，正念天涯流滞情。寒梅判山我欲寄，烟草泸江谁唤生。邻墙儿女亦无睡，岁火天灯喧五更。”这一首录自《四库全书》集部的《升庵集》。在明代，玉溪有大半县区都在临安府的管辖范围内。从诗题看，明嘉靖十三年（1534年）的除夕，杨升庵是在临安城即今天的建水城度过的。诗人用了一个“忽”字，感叹岁月流逝之迅疾，一转眼他已经四十七岁，快奔五的人了，流落天涯，举目无亲，何其孤独。《嘉庆临安府志》记载：“杨慎至临安，寓主事叶瑞家，今其巷称太史巷。”好友叶瑞家欢度除夕的氛围并没有让诗人感到宽慰，他眼里有的只是判山的寒梅、泸江的烟草。不过，诗人这种孤独感很快就被邻居守岁的灯火、喧嚣的爆竹给冲淡了。这就是被流放万里的诗人的心境，一种典型的天涯羁旅情怀，在浓浓的年味中也无法化解，原因就是缺少家的温暖、家人的陪伴。

杨升庵的另一首七律《元日立春》：“元日立春春最宜，谁将白玉送青丝。两京梅发忽相忆，南国花开总不时。红杏碧桃先烂漫，黄莺紫燕莫差池。百年身世拼泥饮，肯负风光到酒卮。”这是诗人为数不多的一首快意之诗，写于大年初一，刚好又逢立春，所以诗人的精神面貌也随着春天的到来而焕然一新。诸本升庵诗集都不见这首诗，《康熙通海县志》收录了这首诗，诗题下还有小注：秀山作。可知，这首诗是在通海秀山上写下的，从首联“白玉”“青丝”可知，大年初一，杨升庵受友人之邀到秀山赴宴，装菜的盘子是白玉做的，盘中的菜是青色的生菜，记录的是古人在立春这天吃春饼、生菜的习俗。此时的秀山，杏花桃花一起开放，莺莺燕燕竞相飞舞，诗人与好友举杯共饮，连大好的春光都辜负了。时至今日，秀山成了风景名胜，每年大年初一，与亲朋好友登秀山，踏青赏花，还是当地的传统习俗。

第二位是清代诗人王文治，在他的《梦楼诗集》中，我读到了一首七律《丙戌除夕得商宝意前辈元江度岁诗丁亥元日次韵裁答》：“久学忘机惜未专，聊因示疾得安禅。邮筒诗句来除夜，羁宦心情似旧年。炎瘴可销三里雾，春风已度百蛮天。捷书知奏甘泉去，好拭双眸看靖边。”王文治在清代以书法名世，有“淡墨探花”的雅号，诗文、戏剧方面也有很高的成就。他从翰林院外放地方，不巧被安置到云南临安府，边远一点也不说了，偏偏赶上了清朝征讨缅甸，连年征战。这场战事的起因是缅人入侵云南的普洱地区，当时的清军虽强，却不服水土，导致强而不胜，旷日持久。丙戌年，即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初，王文治押运军粮，被派往保山，路上染了痢疾，身心憔悴。这一年的除夕，元江知府商盘（字宝意）给他寄了一首度岁诗，可能由于军务在身的关系，他在第二年丁亥年大年初一才有时间写下这首和诗。这首诗的前两联透露了他想学道参禅消极避世的一面，但一想到战事还没有结束，精神一下又振奋起来，希望官军取胜，边境早日安宁。

王文治在仕途上没有多少建树，不过却在滇南留下了一批宝贵的诗歌、书法作品，至今被人传扬。

在清代澄江诗人赵士麟的著作《读书堂彩衣全集》中，我也读到了一首大年初一写下的七律《元日旅寓》：“年年此日北堂游，献罢椒花自劝酬。那识驱车当获鹿，不遑放鸽共扶鸠。太行蜿蜒晴光绕，瀛海苍茫霁色浮。遥忆仙湖春景丽，银幡彩胜自悠悠。”这首诗的前两联不太好懂，但不妨碍诗人内心的真情流露。读者大致可知，诗人每年元日这天都要去北堂——母亲居住的地方，用椒花酒祭拜，自己也喝上一点，这其中包含的礼仪跟饮屠苏酒差不多。三、四两联，由“太行”和“瀛海”联想到了家乡的山山水水，想到了元日抚仙湖的春光美景，客居他乡的心便得到了片刻慰藉。

赵士麟曾做过浙江、江苏两省的巡抚，后来又升任吏部左侍郎，七十一岁高龄卒于官，宦海一生，回澄江的机会很少，可是在新春佳节，旅行途中，尽管事务缠身，心里最抹不去的还是浓浓的乡愁。

提及元江人马汝为，我只知道他是清代著名的书法家。在一个初春的雨夜，读了他的《马悔斋先生遗集》，我才了解到，原来他也是一位诗人，特别是这首七绝《新兴道中》：“春来十日雨倾盆，晓起人家尚掩门。客路身游图画里，杏花春水绿杨村。”袁嘉谷在他的《卧雪诗话》里点评马汝为的诗歌，特意提到了这首七绝，说明这位状元公是喜爱它的。在春雨沙沙下的夜晚，读这样的诗，一下就把我带到了老玉溪的“绿杨村”，让人联想到“杏花春水”，说的会不会是玉溪大河的水呢。

诗中说“春来十日”，有人说是正月初十。也有人以宋人写除夕的诗句“春来十日垂垂雨，岁尽今朝亦未晴”为证，说这首诗用了前人的典故，写的正是除夕当天所见的景致。不管怎么说，诗人为我们描述的无疑是清代老玉溪春节时的景象，从“晓起人家尚掩门”一句也能看出来，因为玉溪人尽管勤劳能干，但到了春节，都要舒舒服服歇几天。迎土主、崴花灯、过米线节，第二天，哪个不想听着春雨，闭门安睡，这是玉溪人一年中最悠闲安逸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