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睿：中国科学院上海生命科学研究院生物化学与细胞生物学研究所 研究员
吴家睿 摄
导读
最近笔者在上海图书馆的科普讲坛上，做了一个题为“大健康时代话健康”的报告。现把报告主要内容整理了一下，供众位关心自己和他人健康的有心人参考。本文的第一部分讨论了当前在健康领域面临的主要挑战。
老龄化社会的两个面：“长寿”与“慢性病”
人类已经进入到了一个老龄化社会。进入20世纪以后，美国和日本等各个发达国家的人均预期寿命都有了明显的增长，而且这个趋势还会继续下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们对自身健康的掌控和维护能力已经有了非常大的提高。长寿是人类所追求的核心目标之一。中国从秦始皇时代就开始追求长生不老，要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不管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它反映了人们都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活得更久一点。中国在改革开放的30年的时间里，取得了西方发达国家经过100多年努力才取得的成功，全面进入了老龄化社会（图一）。联合国2015年的一份报告预测，中国人口老龄化程度将在2035年超过美国。
图一，中国65岁人口在总人口的比重（左：1982；右：2010）。颜色越深，占比越大。
Science2011, 333:581
长寿是一个国家进步的标志。也许大家都注意到，总理每年在政府工作报告里面，一定会讲到一个内容——人均预期寿命又有所增加了。在《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里，人均预期寿命的增加是一个很重要的指标：从2015年的76岁要增至2030年的79岁。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是复杂的。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钱币一定有两个面，活得长的这一面是好的，但是另外一面则是附带的问题或者代价。活得长的代价就是慢性非传染性疾病（慢性病）的增加。世界银行在2015年底一份关于老龄化的报告《长寿与繁荣：东亚和太平洋地区的老龄化社会》中指出，目前全球65岁以上的老年人中的36%居住在东北亚地区；预计到2030年，癌症、心脏病、糖尿病、老年痴呆症等与高龄相关的慢性病患者将占这个地区全部疾病患者的85%。过去导致人类死亡的疾病主要是传染病。今天听到“流感”一词似乎不怎么样吓人，但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爆发的“西班牙流感”导致的死亡人数超过了当时因战争导致的死亡人数。当前，慢性病已经取代了传染病，成为人类死亡的主要原因（图二）。
图二，2009年中国人群前十名死亡原因（%）《中国卫生统计年鉴 2010 》
慢性病不仅是对健康的危害，它对社会也有很大的危害。慢性病通常需要进行长期的治疗，这对整个社会、对家庭来说，经济上的负担也是非常沉重的。据统计，2015年我国在老年痴呆症的花费就超过3000亿人民币。看病需要钱，慢性病需要更多的钱，尤其在现代社会（图三）。据世界卫生组织预测，2018年全球由老年痴呆症引发的疾病花费将超1万亿美元，2030年将达到2万亿美元。我国现在实行全民医保，政府希望能够给我们的健康提供很好保障和支撑。美国这么富裕的社会，他们现在吵得最热闹的一个问题就是医保的问题。即使在美国这样富裕的国家，仍然有很大一批人看不起病，买不起保险。所以在奥巴马时代的时候，美国政府希望能够推出一个医保政策，尽可能像我们中国一样，能覆盖所有的美国人。但是，这个问题到现在为止美国政府还没解决。这一切说明在经济方面，慢性病也给国家和社会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图三，2009年常见病住院医疗费用（亿元）《中国卫生统计年鉴 2010 》
我们现在就要把长寿和慢性病这两件事情关联起来。前面说过，好消息是人们的预期寿命变长，但同时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人们的慢性病也变多了。为什么活得长跟慢性病有关系？因为导致慢性病发生最主要的危险因素就是年龄：年龄越大，慢性病发生的风险就越高。例如神经退行性疾病，关系到我们的认知能力；中美国科学家的分析发现，我国中老年人随着年龄的增加，不论是男是女，其认知能力呈现了一个线性下降的趋势（图四）。总之，随着年龄增加，肿瘤、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和老年痴呆症等各种各样慢性病发生的可能性都会随之增大。不仅是中国，全世界都一样。
图四，中老年人认知能力与年龄的关系
Science 2013,341:831
文明社会数千年来，对人类健康的主要威胁一直是传染病。大家都知道，在中世纪有一种被称为“黑死病”的烈性传染病，就是鼠疫；仅在14世纪中叶短短的三年内，欧洲就有近3千万人因黑死病而失去生命。因感染天花病毒而死掉的人数也相当多；据统计，整个18世纪欧洲人死于天花病的总数，高达1.5亿人以上。随着科学和医学的不断进步，抗击传染病的能力也不断的提高。就抗击天花病来说，大家都知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种牛痘。早在16世纪，我国就已经有了关于种痘的文献记载；18世纪70年代，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发现了牛痘，英国研究人员随后把牛痘疫苗技术进一步完善，并广泛应用于天花病的预防。由于这些抗击传染病的技术非常成功，我们甚至可以把一种传染病从地球上彻底消灭掉。1979年10月26日，世界卫生组织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宣布，人类已经消灭了天花病，并且把每年的10月25日定为“人类天花绝迹日”。
正因为过去在抗击传染病方面如此成功，人们有时会这样认为，我们也能够像消灭传染病那样把慢性病消灭，让人类彻底摆脱慢性病的威胁。我们时不时会从报刊上看到消灭肿瘤或者某种慢性病的说法；例如，美国前总统奥巴马2016年1月在国会上宣布，政府将启动一项旨在消灭癌症的“登月计划”，目标是“让美国成为一个彻底治愈癌症的国家”（“Let's make America the country that cures cancer onceand for all”）。那么，我们能否像消灭传染病那样消灭肿瘤和糖尿病等各种慢性病？
我们要认识到，慢性病和传染病有着本质性的区别。传染病无一例外，都是由于外来生物体对我们身体的攻击而造成的，如天花病毒或者鼠疫杆菌。所以，我们可以把这些外源的病原体彻底消灭掉。但是，像肿瘤、肥胖病和老年痴呆症，都是属于我们机体内部产生的问题；肿瘤是因为体内某个或某些细胞的基因突变而演化形成的，肥胖病是因为负责调控能量代谢的组织或者器官出了问题产生的，老年痴呆症则是因为脑神经细胞死亡引发的（图五）。从理论上说，我们不可能把慢性病像传染病那样从地球上抹去。
图五，天花病毒（左）和前列腺癌细胞（右）
我们可以把身体看作一辆车，这辆“车”拥有大约40万亿个细胞，而每个细胞又拥有成千上万种类型的基因和蛋白质。显然，身体这辆“车”用的时间越久，车上的细胞，或者基因、蛋白质等各种零部件出问题的可能性就越高。为什么过去慢性病的危害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因为过去的“路况”不好——到处都是病菌，身体这辆“车”没开多久就被传染病“弄翻”了，这时车上的零件还来不及“坏”。而现在身体这辆“车”是在路况很好的道路上跑，开个八万、十万公里也不会“翻”。这时候由于长时间使用，显然身体这辆“车”里的零件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因此，这个比喻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年龄越大，慢性病发生的概率越高。显然，即使未来的科学技术或医学再发达，年龄这个慢性病最主要的危险因子也没有办法消除。需要强调的是， “长寿”目前依然是人类的主要追求目标。由此可见，面对慢性病的挑战和面对传染病的挑战，我们的应对措施应该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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