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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光伏血腥往事:华尔街组团掠夺产业,国企十年一剑以牙还牙

1979年的夏天,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在白宫屋顶新装的太阳能系统前进行了一次演讲,此时正逢世界石油危机,他用慷慨激昂的演讲向世界表示,太阳能,才是未来。

演讲的末尾,他说:“这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最令人激动的冒险。”

台下掌声雷动。

吉米·卡特

不过卡特没有说的是,这套太阳能系统造价高达28万美元,并且提供的能量仅够厨房热水器使用。

演说后第二年,他就被里根击败,带着自己的太阳能计划离开了白宫。

卡特没有说错,太阳能技术的确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冒险,只不过他说错了国家。这不是美国的冒险。

接下来,中国将接手这个故事。

1996年,世界太阳能高峰会议在津巴布韦召开,光伏发电进入了中国的视野。

此时中国还有7656万无电人口,这些无电人口集中在西北地区,远离电网,负荷小、分散广。其中西藏地区因为地理原因,无电户比例高达78%。

如果靠电网延申来解决这个问题,起码需要20年时间。

天险西藏

而光伏发电可以扭转这一切。

津巴布韦会议后第二年,中国开始实施“光明工程”,通过太阳能和风能等发电方式,在西部建立起上千套独立发电系统,解决了西部700多个乡村的用电问题。

光明工程中对光伏的需求创造了中国第一代光伏企业,尚德、赛维、天合光能,这些后来登上世界舞台的中国光伏公司,都是从西部一个个村庄起步的。

2002 光明工程安装的光伏

不过和其它产业的忍辱负重不同,中国光伏产业有一个耀眼的开端。

2004年,在一系列能源问题和环保思潮的压力下,欧美开始推动能源转型,风电和光伏成了不二之选。这一年被称为世界光伏产业的元年,在多国的政策刺激下,全球光伏市场规模快速扩张。

代表性国家光伏产业支持政策 图表来源: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

相比欧美企业的高端,从西部农村中锻打出来的中国光伏企业,深谙光伏的核心是成本。而中国的产业优势也正是成本。

乘着产业爆发和人力成本的东风,诞生不到七年的中国光伏产业集体出海,迎来了第一次高光。

全球光伏扩张的第二年,无锡尚德便在纽交所上市,成为第一家在美国主板上市的中国民营企业,融资近4亿美元。此后三年时间内,天合光能、赛维、英利先后赴美上市,不断刷新中国新能源IPO的记录,风光无限。

无锡尚德在纽交所上市

尚德只是一个缩影,巨大的财富效应使当时的光伏产业成了市场黑洞,就连生产内衣袜子的企业,也在重金上马生产线。到2007年,中国光伏企业已接近千家,占据世界光伏产业半壁江山。

同时已有11家中国光伏企业在美国上市,组成了声势浩大的“中国太阳能军团”。如果要给当时的中国光伏一个评价,那就是年轻、激进、鲁莽。

很快,中国光伏将迎来第一次惨败。

在中国光伏出海之前,全球产业都是以欧美为主导。2007年,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的光伏制造国,年产量达到1088兆瓦。中国的迅速扩张引起了资本巨鳄的注意。

中国虽然成为了全球最大制造国,但盛名之下,其实难却。

光伏产业作为集光学、电磁学、半导体、化工、机械为一体的高新产业,产业链整体技术含量较高。

光伏产业链全景图

而当时中国的光伏产业上游缺乏制造工艺,下游缺乏电站技术,整个产业基本集中在光伏组件这一项。因为这一项没有技术,全靠人力劳动。

靠人力换资源,再用资源换技术,这是那个时代所有中国产业必经的坎,无可厚非。

但光伏行业走得太快、太急,产量迅速扩张的背后,90%的原料依赖进口、90%的产品出口到欧美、90%的核心技术不在手里,简称“三头在外”

年轻的中国光伏企业行走在世界经济中,犹如一头行走在非洲大陆的海豹,肥美又可口。

从2005年开始,这场世界能源转型的竞赛在无声中变味了,从华尔街到伦敦金融城再到法兰克福,所有人的主题都变成了一个——围猎中国

华尔街交易所

2005年,国际市场的多晶硅为40美元/公斤,欧美的上游供应商看准了中国没有技术的弱点,推动晶硅原料价格飙升。到2008年三年时间,多晶硅涨到500美元/公斤,翻了12倍。

作为中游加工商,中国没有对下游的定价权,价格全靠买方出价,再加上行业内的无序竞争,中国企业陷入了一个高收低卖,甚至需要赔本才能卖出去的困境。

一边是原料暴涨,一边是压价购买,两头围杀之下,中国光伏产业靠无数民工撑起来的利益,最终被万里之外的金融家夺走。

验证了那个自由贸易的定理,弱者恒弱、强者恒强。

中国光伏企业有过反抗。2007年,光伏企业进军产业的原料多晶硅。赛维投资120亿建设马洪硅料厂,英利建立六九硅业,试图掌握原料上的主动权。

马洪硅料厂

但巨鳄们不会给中国机会。

2008年初,国际市场的多晶硅再次被热炒,上游供应商趁机向中国企业提出长协合同,担心成本继续抬升的中国企业纷纷签字,提前锁定产量,甚至不乏一次性锁定了十年的企业。

事后回头看,正是这次热炒,抽干了光伏企业最后一丝自保能力。

2008年,在光伏企业签订长协合同后,国际多晶硅价格暴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多晶硅从500美元下坠到40美元,暴跌九成。

中国光伏企业基本都在高位锁定了3-10年的产量,供应商产多少就必须收多少。如果撕毁协议,赔偿金同样是一笔巨款。

以光伏企业中代表性的无锡尚德为例,2012年,尚德被迫选择赔偿2.12亿美元取消部分长协合同。这2亿美元的赔偿,也成了尚德末路狂奔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是在硅料暴跌的同年,一场违约寒潮从华尔街的CDO证券开始,逐步蔓延到整个美国并迅速波及全世界,最后变成名叫金融危机的巨浪。

金融危机时在华尔街聚集的人群

2008年,金融危机来袭。全球经济陷入停滞,在光伏产业上,银行信贷收紧,导致欧洲几乎所有的光伏发电工程都被迫终止。全球光伏需求暴跌,中国光伏企业进入了产能过剩的寒冬。

在晶硅暴跌和金融危机的冲击下,中国光伏产业如潮水般倒下。仅2008年一年,就有超过300家中国光伏企业倒闭。

海润光伏的创始人杨怀进后来描述,“这就像一场烟火,砰的一声,上了天,落下来的全是灰。”

杨怀进

这是一个在激进扩张后遇到金融危机的故事,如果没有其中任何一项,中国光伏产业都有可能活下来。但世界上没有如果。

风险和风险的叠加不是加法,而是乘法。

2009年,中国光伏产业驶入萧条,除了几个巨头勉强维持外,其它几乎全军覆没。中国光伏第一波先行者倒下了,但战事没有结束,恰恰相反,战事现在才正式开始。

让我们先回到中国西部。

2005年,正是光伏企业赴美上市,风光无限的时间点。但这种经济市场的光辉,并没有影响到中国的决策层,当时中国的战略仍然专注在西部电力问题中。

2005年,中国第一座直接与高压并网的100kWp光伏发电站在西藏羊八井并网成功,开创了中国光伏高压并网的先河。现在,西藏农民的光伏不仅能够提供电力,还能把多余的电卖到其它地区挣钱了。

羊八井光伏电站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会希望这里就这样一直发展下去,但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独善其身只是一种幻想,市场的疯狂最终会传导到这片土地。2009年,光伏产业溃败的余波冲击到了西部。

我们先花两分钟弄清楚光伏在西部的发展逻辑。

西藏、内蒙、云南、甘肃等西部地区存在大量无电户,电网很难延申到此,于是中国通过光明工程、送电下乡,建立了多个独立的光伏系统。

但光伏能做的不止于此。西部是我国太阳能资源最为丰富的地区,以西藏为例,全年平均日照数在3000小时以上,年均太阳辐射8000兆焦耳(每平方米),远高于东部经济地区和四川盆地。

光资源充沛的西藏

举个例子,我们可以通过国企垫付出资,招聘工人建立光伏电站,将西藏的光电送到成都,成都以比当地电价低一点的价格收购这些电力。

这样,西藏可以创造财政收益,成都能够节省发电费用,还能在两地提供就业岗位,这是一个三赢的方案。

唯一的阻碍是什么呢,度电成本。纵观整个光伏行业,“降成本”是这个行业绝对的主题。

以2008年内蒙古太阳能聚光光伏电站为例,建设成本2000万元,建成后度电成本1元,彼时中国燃煤发电的度电成本是0.38元。这意味着国家能源局需要先出资2000万元建设电站,国家电网再每度电补贴0.62元收购电力,才能保证电站的运行。

内蒙古光伏电站

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但如果不补贴,光伏发电就没有任何发展空间。

这就决定了光伏产业的关隘只有一个,平价上网。

如果我们将光伏发电成本设置为一条直线,将燃煤发电成本设置为另一条直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技术的进步,这两条直线会在某个时点出现交叉,代表光伏的成本和燃煤一样。这个点叫“平价点”。

示意图

达到这个点后,光伏将会超越一切能源,爆发出巨大前景。但在到达这个平价点之前,光伏只能靠国家补贴来维持发展。

现在你明白问题在哪了。中国需要产业扩张降低成本来不断逼近平价点,助力西部开发。但光伏产业还未成长起来,就已经在国际市场被围猎至死。

西部大开发是中国三十年来的关键战略,没有人能阻挡西部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包括千里之外的金融家。

2009年,在光伏企业榱崩栋折之际,另一股中国力量切入国际市场,开启了光伏第二战线。

就像前面说的,中国光伏的市场、技术、原料三头都在外,产业发展缺一不可,我们从这三个方向分别说起。

第一个,市场。

2009年3月23日,财政部、科技部、能源局三部门联合发文启动金太阳工程,预计投入100亿人民币,用财政补助的方式帮助光伏产业,并网光伏发电项目按总投资50%补助,偏远地区独立光伏系统按70%补助。力度极大。

金太阳工程

整个工程的核心是通过财政补贴做大国内市场,为光伏产业输血,降低中国光伏对国际市场的依赖,保住几十万就业岗位,同时再解决一批用电问题。

用个形容,金太阳工程就是在国内市场建立起一个缓冲地,为中国光伏产业在国际市场提供支撑。

第二个,技术。

金太阳解决了市场问题,技术领域,我们要从中电投和江苏计划说起 。

2002年,中国启动电网改革,在这之前整个中国的电厂和电网均归国家电力公司管理,建制上体积庞大、臃肿不堪。改革之后,国家电网拆分出两大电网、五大集团。

02电改示意图

五大集团中,华能继承的资产最多,国电稍次,中电投最少。如果这是一个家庭,那华能就是“老大哥”,中电投则是最小的“老幺”。

但也正因为资产少,没有牵涉民生发展的历史重担,中电投能够只身远走,闯入新能源领域。早在09年之前,中电投就已经深耕在新能源领域,风电、水电、光伏、生物质发电,都有中电投的身影。

2009年金太阳工程启动后,一直埋头在西部的中电投响应号召,千里转进前往东部。中电投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加入江苏计划。

这个计划在中国光伏产业转型中极为关键。

江苏分为苏南、苏中、苏北,其中苏北沿海地区的面积和人口占了全省20%,但经济总量却仅占10%,整个省份发展并不均衡。

江苏地图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江苏提出建设“海上苏东”的计划,实现沿海发展带动整个苏北。但彼时中国沿海经济上有青岛、下有上海,苏北的发展空间不足,这个计划仅作为后备方案预存。

08年金融危机来袭,中国启动四万亿基建应对,需要找到新的经济增长极,预备了十多年的江苏计划迎来了机会。

2009年,江苏计划正式升为国家战略。按照计划要求,到2020年之前,江苏沿海人均GDP必须超过东部平均水平,成为新亚欧大陆桥头堡。

江苏沿海大开发战略

在计划中的新能源产业发展上,江苏计划明确提出到2020年,新能源的发电量要占到江苏沿海地区的40%,作为对比,同时期浙江的新能源占比仅8%。

正是江苏计划的支持,为光伏技术的转型提供了阵地。

2011年,中电投找到有“硅王”之称的协鑫,希望能够借力开启中国光伏技术的战略转型。同年,中电投和协鑫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在江苏计划的支持下,双方在盐城市滨海县建立了一个1000兆瓦级的发电项目,共同推进技术更新。

第三个,原料。

市场和技术有了着落,而原料环节,来自一个西安工程师。

2005年之前,中国并没有光伏技术,原料多晶硅的技术也被国外严格封锁。2005年,中国华陆公司开始着手多晶硅的核心工艺开发,技术工程师陈维平牵头组建团队。

陈维平与工作人员

在没有资料、没有经验的情况下,这个团队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攻克了多晶硅冷氢化核心技术,除此之外还攻破了还原炉、精馏等技术难关。

2007年,陈维平主导的华陆多晶硅装置落地,一举创建了三项世界第一。

技术攻坚之后,这个由化工部第六设计院转型而来的华陆公司,充分发扬了国企精神,将冷氢化核心技术传递到整个行业,开启了中国光伏第一次技术变迁。

正是在这个冷氢化技术的基础上,后来的协鑫能够开发出更高的量产技术,改变整个中国的光伏原料格局。

市场、原料、技术,三线交织,帮助中国光伏产业穿越了金融危机的至暗时刻。

2009年到2012年金太阳工程的三年时间内,中国光伏装机量达到3423.2兆瓦,比过去九年加起来还多。

2009-2012年 金太阳工程项目示意图

仅在西藏,金太阳工程就免费发放了18万套光伏系统,建设62座光伏电站,实现了整个西藏100%的通电率。巨量的需求打开了中国的光伏市场,到2012年,光伏产业国内外需求比达到4:6,基本持平。

这一时期,中国企业掌握了晶硅电池的关键技术,单晶硅、多晶硅电池转化效率达到18%和17%,部分先进企业突破19%,位于世界第一梯队。同时实现了产业链上中下游的全部国产化,技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部分优势产品已经开始对外出口。

国内市场的澎湃发展,再加上技术和原料的变局,中国光伏产业的体量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

时来天地皆同力。

2010年,全球光伏行业在金融危机中被抑制的需求重新释放,此前为了自保,欧美企业都收缩了产能,无法临时扩产。而在金太阳工程中保住产能的中国光伏,就这么被动成了世界光伏产业唯一的选择。

2011年,中国光伏仅组件产量就达到了24.3GW,占全球总产量66%,欧洲51%美国86%的光伏组件源自中国。

此时正逢世界后金融时代,受次贷余波和欧洲债务影响,美欧面临经济压力,取消了大量的光伏发电补贴。

欧债危机冲突

没有了补贴,向来以高端著称的欧美光伏竞争力大打折扣,同时还要应对中国光伏的进攻。一边是高额补贴取消,一边是中国产业崛起,两头围困之下,欧美光伏最终败走国际市场。

2012年7月,欧洲最大光伏制造企业,曾连续四年位居全球光伏企业龙头的Q-Cell公司,宣布破产。

欧洲巨头倒下之前,美国市场排名前三的光伏企业,Solyndra、Evergreen和SpectraWatt,也在2011年相继破产。

2011-2012年美欧主要破产光伏企业 图表来源: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

到2012年末尾,光伏产业世界10强中,就有8家来自中国。

欧美在光伏领域近二十年的高利润垄断史就此结束。那些藏身在华尔街和法兰克福的国际金融家们,也遭受重创。

从2008年围猎中国,到2012年欧美败走,世界光伏产业的变幻速度超过所有金融家的想象。没有人预料到金融危机的到来,也没有人预料到中国光伏的反攻会如此迅速和凌厉。

这场穿越两次世界金融危机,在市场、原料、技术三个维度同时行动的反攻,也成为中国在国际市场的经典战役。

但很快,这些胜利将付之一炬。因为我们得到的胜利果实太大了,大到已经进入了——地缘政治层面。

2011年,美国市场三大光伏企业倒下前,均在破产申请中声称,自己的经营困境是中国光伏企业恶意倾销导致。其中Solyndra的倒下更是在美国政界引起轩然大波。

该公司于2005年在美国加州成立,2010年被评为全球50家最具创新力公司之一,曾得到美国能源部5亿美元的联邦贷款担保和超过10亿美元的私人资本投资。奥巴马、布什都曾为其背书,美国国会更是将它视为光伏领域“美国优先战略”的一号成员。

奥巴马在Solyndra参观

Solyndra破产后,多家媒体将其作为头条,甚至直接影响了奥巴马在2012大选中的支持率。

与此同时,受次贷危机余波和欧债危机的打击,欧美国家失业率上升,而光伏产业又是毫无疑问的战略先进产业。

为了赢得更多选民支持,华盛顿和布鲁塞尔,都将矛头指向了出口量占世界一半的中国。

中国或许是无罪的,但怀璧其罪。

2011年12月2日,美国商务部和国际贸易委员会认定,中国的光伏产品低于合理价值,对美国相关产业造成损害,正式启动反倾销调查。紧跟着美国,欧盟也在2012年启动了双反调查。

反倾销调查是一种国际贸易中的保护机制,假如一件产品的售价低于它的生产成本,那就可以认定为恶意竞争的倾销行为。决定一个国家或产业是否存在倾销的核心证据,就是生产成本。

美国和欧盟发起的双反调查均在WTO的框架内进行,独立调查、全程透明。听起来很正义,但只是听起来。

WTO(世界贸易组织)

在中国光伏的反倾销调查中,WTO使用了替代国机制,就是用一个和中国在基本指标上相近的国家作样本,以此验证中国是否存在倾销。

根据双反调查标准,中国的替代国应该是印度或乌克兰,但美国却无视规则,在这次调查中将替代国换成了,泰国。

也就是说,调查组会用泰国的生产成本,来衡量中国的价格是否存在倾销。

你需要知道的是,泰国连光伏产业最基础的硅料产能都没有,更遑论两个国家GDP、人口、国土面积的差异,生产成本必然是天差地别。将中国的替代国换成泰国,这是明显的将WTO规则“武器化”来伤害中国。

除了替代国的荒诞之外,中美双方民间都对双反调查有强烈的反对和怀疑之声。

2013年经济与法关于光伏双反案的采访中,光伏从业人员直接表示:

《经济与法》中关于光伏双反案的采访

在美国,2012年,CASE联盟(美国太阳能行业联盟)向美国商务部和国际贸易委员会提出反对,表明中国的优势是来源于技术与规模,并且双反关税将让美国的就业岗位减少4万个,导致美国的公共支出增加。

CASE联盟反对报道

同时,EESI(美国顶级智库)的研究表明,中国推动的光伏技术升级是将整个地球从碳排放中解救出来的助力,美国国会需要冷静思考双反的结果。

EESI研究报告

外有国际外交的抗议,内有顶级智库和行业联盟的谏言,美国为什么仍要启动双反呢?或许是因为光伏的发展将冲击美国化石燃料行业。

中国、CASE、EESI的抗议没有进入美国的议程。2012年10月10日,美国商务部作出最终裁定,认定中国存在倾销行为,对中国光伏产品征收23%-254%的双反税。2013年,欧盟同样宣布征收高额双反税。

欧洲市场和美国市场占到了中国光伏出口份额的90%,双反关税对中国的光伏出口产业无异于灭顶之灾。

前面我们提到,2009年之后,中国的国内外市场比例为4:6,但这个4是为了给光伏产业在国际市场提供输血而建立的战略缓冲地。现在,双反关税封锁了中国进入国际市场的资格,没有6的外汇来反哺,4的财政补贴也无法维持,结局是注定的。

2013年,中国光伏电池对美国出口额下跌48%,对欧洲出口额下跌71%。市场的骤降带来的是产业的崩溃,仅2013年一年,整个中国光伏产业链就有超过350家企业破产。

那些此前在国际市场中被围猎后,靠金太阳工程勉强站住脚跟的第一代光伏企业,再也无法维继。无锡尚德破产,绥化宝利被法院查封,江西赛维申请破产保护,英利10亿债务违约。

无锡尚德破产时的报道

在美上市的11家中国企业总负债近1500亿。而剩下的在2009年后成长起来的第二代光伏企业,也几近崩溃。

这是中国光伏最黑暗的一夜,整个行业一夕流产,直接导致3500亿人民币产值流失,近2000亿人民币的贷款出现结构性风险,超过50万人同时失业。

从2005年的围猎到2009年的反攻,再到2012年双反截断中国,光伏领域的中西之争从未停止。我们可以有很多种理由解释这种摩擦,地缘、历史、经济、文明,但究其核心本质,这件事的主要矛盾只有一个:中国人民对美好生活需求与西方霸权思想下既得利益的矛盾。

这个主要矛盾是多年来中西的对话关键,面对这个问题,中国的答案自始至终都是“竞合思维”,但事实是,西方更喜欢“零和思维”,并且尤其喜欢在谈判桌上支持竞合,在实际行动中推行零和。

回到光伏产业。

2012年欧美双反启动后,中国以实际行动进行了反击。7月20日,中国商务部宣布对产自美国和韩国的多晶硅启动同等反倾销调查;11月1日,中国商务部对欧盟多晶硅产品启动反倾销调查,同时对法国、意大利的进口葡萄酒进行反倾销调查。

但光靠反击无法挽救光伏产业,反倾销调查从初审到终裁需要多年时间,到时候即使欧美取消双反,中国在国际市场的份额也早被倾吞干净。产业的灭亡已是必然。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此时业内不外乎两种声音,一种是对光伏行业进行输血,抵消双反的关税,维持住中国在国际市场的巨大份额;一种是放弃规模,集中向高精尖技术发展,在国际市场保住一丝火种。

如果这是一场守城战,那两种声音相当于两种策略,一种是不计代价坚守城墙,但有可能全军覆没;一种是放弃城墙建立堡垒,保持有生力量。

争论最终在两场会议之中定格。

2013年1月11日,全国能源会议在京召开,光伏成为会议重点。

两个月后,中国光伏国际技术大会在上海举行,主办方为中国光伏产业联盟和中电商会,协办方包括上下游各领域的工业协会,顾问委员会和技术委员会成员均来自行业顶级专家。整个光伏产业的中流砥柱们都云集上海。

CPTIC(中国国际光伏技术大会)

两次会议的涌动下,中国终于作出了决定。死守国际市场和收缩产业规模都只是绥靖政策,无法解决核心问题。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我们要走第三条路。光伏故事由此进入最凶猛一章。

中国光伏,重返大西北。

2013年7月4日,在双反的萧瑟中,国务院发布文件,提出集合产业上下游在西部建设光伏电站,拉动市场结构转型,在西部创造新的结构。

国发〔2013〕24号文件 明确了光伏产业的战略地位

听起来很像是金太阳的翻版,但并不一样。2009金太阳工程是通过补助的方式拉动内需,2012重返西部则是要硬生生造出一个内循环。前者是输血式的工程,后者是造血式的战略。

重返西部并不是简单意义的在西部建设电站,而是重塑整个产业的逻辑。

我们简单描述。

包括光伏在内的所有中国产业,基本都是遵循梯度转移理论的。最新的技术在经济发达的东部研发并应用,更新整个产业,淘汰的产业转移到中部地区继续发热,中部淘汰的产业则顺延到西部地区。

产业梯度转移示意图

这种梯度转移能让每一种技术都在当地受益最大化,也是经济学中的自然现象。

而现在,我们要逆转这一切。

以领跑者计划为例。2015年,在重返西部的框架中,领跑者计划启动。通过补贴和筛选,将东部沿海地区中最新的技术,直接应用到西部,再由西部向东部逐步传导,形成循环。

重返西部产业逆转示意图

通过这种逆转,东部每一种新技术都将直接面对西部百亿级的市场,快速获得收益。同时西部的太阳资源远超东部,技术也能得到最高效的实践和反馈。

这就是重返西部核心逻辑。

战略方向确定了,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过去中国光伏产业都是以沿海为中心,面向国际市场,对贫穷的西部并不熟悉。并且光伏电站建设需要巨大投资,欧美双反后整个产业的有生力量已近乎凋零。要如何重返西部?

时代的焦点最终汇聚到了曾在西部深耕多年的中电投身上。

2013年,曾经的“老幺”中电投,成为重返西部战略的主攻手。华电、华能紧跟其后。

当年中国排名前十的光伏电站投资开发企业中,8家为国有企业。与此同时,国家开发银行连续三年发放超过200亿人民币的贷款,帮助光伏企业完成转移。

国开行对光伏产业的融资支持(2012-2017年) 图表来源: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

国企领头下,英利、天合光能、海润光伏、中利科技等民企也悉数踏上西部旅程。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2013年到2017年间,在重返西部战略下,中国光伏市场全面爆发。硅片、电池片、光伏组件产量持续增加,平均年增长率近50%,并且全产业链的技术都开始快速迭代。

2013-2017年 中国硅片、电池片及光伏组件产量 图表来源: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

2015年,隆基突破单晶硅切割工艺,一举变革整个硅料行业;同年,阳光电源逆变器效率全线突破99%,突破记录。

重返西部并非止步于西部,在西部光伏产业升温下,不断有国家向中国光伏企业抛出橄榄枝。2018年,中国光伏组件出口国家达200多个,印度、日本、澳大利亚、墨西哥等国家取代之前的美欧市场,成为中国光伏主要出口国。

2018年 中国光伏组件出口国家和地区占比 图表来源: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

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产业能在世界两大经济体的封锁中活下来。而中国不仅活了下来,还能再次出海。这触痛了欧美的神经,但双反调查之后,欧美已经没有能够攻击中国光伏的经济手段。

剩下的,只有舆论手段。

从2013年起,来自或受雇于欧美的NGO组织在国际上声称,中国从原住民的手中掠夺了土地用于建设光伏电站,许多游牧民族的自然生活方式被破坏。

甚至有人批评:“中国在西部的光伏发电是一场骗局和作秀,因为西部农民的家里根本没有需要用电的电器。”

除此之外,因为重返西部带来的产业转移,新疆成为中国最大的多晶硅产地,西方据此罔称中国光伏的低价是来源于强迫新疆人民劳动,号召国际市场拒绝使用中国光伏,并刻意无视新疆人民的反驳。

新疆人民的声明

在舆论影响下,部分欧美企业开始向中国施压,实行技术封锁,试图重演高价收割的路子。但欧美企业没有意料到的是,技术封锁的倒逼之下,工信部、认监委、能源局相继发布光伏产品规范标准,开始推动整个光伏制造业升级。

2013年,中国光伏的组件生产成本为0.5美元/瓦。欧美实施技术封锁后,到2017年,中国光伏的组件生产成本不仅没有提升,反而降到了0.29美元/瓦,降幅达到42%。

从光伏电站规模建立到产业梯度逆转,再到制造业升级,这一切均来源于西部被开发出的巨量市场。

重返西部战略取得了全面胜利,但并非没有代价。

2015年,英利集团在当年激进扩张和双反调查的影响下积重难返,被迫资产重组;海润光伏也因百亿巨额债务连续亏损,被退市处理。第一代光伏企业退场后,以协鑫、晶科、隆基为代表的第二代光伏制造企业成为中流砥柱。

也是这一年,重返西部中担任主攻的中电投已显吃力,在国资委的批准下,中电投与国家核电技术公司重组,合并为国家电投,实力极大提升。

国家电投大楼

2017年,中国前十大光伏电站投运企业装机规模达到38.6GW,重返西部的计划目标超额完成。在装机规模排行中,国家电投(原中电投)位居首位。

此时的欧美终于意识到,封堵无法限制中国,只能限制自己。第二年,欧盟宣布终止对中国的双反措施,美国虽未宣布取消,但也在2019年的第五次复审中将中国光伏的双反税率从最高238%,下调到了4%。

美国历次对华光伏双反调查(2012-2019年)

中西历史上规模最大,影响最深的双反调查案就此告一段落。双反解除后,中国企业再次重回欧美市场,并拿到了比2012年更高的市场份额。

世界光伏产业,正式进入中国时代。

截至2020年,中国光伏装机规模达到254吉瓦,超过欧盟和美国的总和。全球光伏产业20强中,有15个来自中国。光伏供应链上各环节上,中国的全球占比均超过65%。

同时,中国光伏专利数量4089项,为美国的27倍。

行文至此,如果以西方的霸权或零和思维看,中国光伏的已然走到了终点,毕竟我们已经有能力霸占市场享受高额利润了。但这不是中国光伏的终点,我们不搞霸权主义。

2015年,在“科技援外”项目下,中国光伏国际培训班开班,此后的七年中,每年都有来自刚果、肯尼亚、巴基斯坦等发展中国家的学员前往中国学习光伏技术,并带回自己国家。肯尼亚加里萨发电站,赞比亚微型光伏系统,乌干达光伏电站,这些为世界上最贫穷国家提供能源的设备,均来自中国。

中国承建的肯尼亚加里萨发电站

2017年,天合光能的副总裁在采访中说,“2012年,中国光伏的主题是全球化。现在,中国光伏的主题是全球本土化。”

中国光伏不仅要走出去,还要走到别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2018年12月,领跑者计划第三批项目中的青海格尔木项目正式并网发电,上网电价0.316元/千瓦时,低于火电上网电价。这是中国第一个实现平价上网的光伏发电项目。

两条直线,终于迎来了交汇点。

2010年,被称为全球百位思想者之一的瓦兹拉夫·斯米尔教授,在著作中表示,太阳能发电是一个狂热者吹嘘出来的神话故事,终点只有上帝能抵达。

现在,我们到终点看过了,这里没有上帝,只有我们自己。

中国光伏产业的征程结束了,但光伏技术的革新永不停止。硅王协鑫将颗粒硅技术视为行业未来,HJT和TOPCon、182和210的路线之争仍未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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