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世界读书日，发生了一件事——华语世界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金庸先生所捐建的“金庸图书馆”，差点没保住。
以解读金庸而出名的自媒体作者“六神磊磊”发文《恳请相关方面不要拆除金庸图书馆》，直指金庸图书馆的留存与旧城改造之间的矛盾。此事很快引发了大众的关注与热议。1992年，金庸先生捐资300万港元，在自己的故乡嘉兴捐建了金庸图书馆，1994年4月3日图书馆正式落成。金庸图书馆由同济大学土木建筑系教授与专家合力设计，融合了江南民居与园林的建筑风格，采用高低错落、前后错位的布局，风格融传统与现代为一体，还入选了《中国图书馆建筑集锦》一书。近30年来，金庸图书馆一直是嘉兴的城市文化名片，也是全国乃至全世界金庸读者心中的文化圣地。好在事情发生反转，4月23日下午，嘉兴市南湖区政府新闻办公室在“南湖发布”微信公众号上公布，金庸图书馆“不拆了”，具体保护利用方案正在优化论证之中，方案制订过程中还将继续广泛征询和听取社会各界的宝贵意见。现在全国有很多地方，都想要蹭上金庸的热度，打造武侠文化地标，而坐拥金庸图书馆的嘉兴，却要拆掉图书馆，这不是很荒唐吗？舆论对金庸图书馆的关切，是因为今天人们越发认识到文化的重要，认识到文化地标是一座城市的灵魂。即便能斥巨资重建一个更大更好的金庸图书馆，也无法取代旧馆，无法承载其文化价值。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城市经历着更新的考验。渴望发展的人们一边不断拆除历史建筑，一边又不得不承受文化的消逝所带来的遗憾，这是我们在城市更新中必须正视和解决的问题。人们总以为要朝前看，拆掉旧的，为新事物让路。但正是那些类型多样，承载了历史的建筑物，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城市景观。金庸图书馆的命运并非孤例。2016年，洛阳师范学院逸夫楼的拆除也曾引起舆论关注，由于学校搬迁至新校区，昔年投资3955万元、仅仅使用了12年的逸夫楼遭拆除。在城市大拆大建的过程中，文化地标被拆除的遗憾比比皆是。位于沈阳的满铁奉天图书馆作为日本文化侵略机构的组成部分，载录了日本对中国东北地区文化侵略的史实，其建筑本体也保留了当时日本建筑师在中国东北地区的典型设计风格。2009年，满铁奉天图书馆被拆除，在原址修建了一座商业综合体。北京北总布胡同24号院，曾经是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家。这个院子是中华民国时期的典型民居建筑，是文人墨客们记载的“太太的客厅”，也是梁思成与林徽因开始中国建筑史上第一代田野调查的起步点。然而无数学者、建筑爱好者们的呼吁都没能留住这里，2011年，北总布胡同24号院在拆迁工程中轰然倒塌。2017年初，陕西省政府、西安市政府提出碑林扩建工程一期工程，拟将碑林附近的原有民居拆除，并在此建立新的博物馆。位于三学街的李家大院曾是清代西安知府的府邸和民国时期的西安督军府，建于清代光绪年间，门楼具有东西合璧的风格，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历史建筑，遗憾的是，李家大院在2020年7月31日被夷为平地。西安碑林博物馆改扩建工程博物馆效果图（图源：Archdaily）在城市改造的大潮中，更有不少具有地方特色的老街老巷，摇身一变成为光鲜亮丽的商业街。这虽然在短期内刺激了经济的发展，可是由于缺乏对历史和传统的尊重，导致许多历史街区千城一面，无数珍贵的文化记忆被抹去了。文化地标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建筑本身，它们曾经见证了往昔，是可以触摸的历史。梁思成先生说过：“一个民族的自大和自卑都源于对于本民族历史文化的无知，只有了解了自己的过去，才能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产生深层的民族自尊。”当下，很多城市都在做“城市更新”，不少打着“文化地标”旗号的新建筑，却成了笑话。像是湖北荆州市历史城区的巨型关公雕像，雕像高达57.3米，关公屹立在一艘巨大的古代战船上，手握大刀，劈波斩浪。还有贵州省独山县在影山镇净心谷景区内建设的水司楼，建筑高达99.9米，投资2.56亿元，却成了烂尾楼。好在住建部会同有关部门对这两座建筑进行了调查，并勒令整改。不追求历史的韵味，不注意文化的意义，一味在外观的奇特上做文章，这些建筑不但算不上是文化地标，而且根本是在破坏文化。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多的城市渴望拥有自己的全新文化地标，于是各种国际级建筑大师设计的博物馆、美术馆、音乐厅等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2022年7月8日开放的浦东美术馆，由法国著名建筑师、普利兹克奖得主让·努维尔操刀设计。无数人排队打卡的，上海图书馆东馆由丹麦顶尖设计团队SHL建筑事务所设计。2022年9月25日正式开放的苏州博物馆西馆，由德国GMP建筑事务所设计。这两年社交媒体的火爆，难免也让这些新文化地标走向另一个方向——打造成为网红打卡地。只要配上漂亮的小姐姐和看起来高大上的建筑元素，无数人都会蜂拥前往。但是，文化地标是形成的，而不是建成的。真正决定一座建筑价值的，并非表面的形象和豪华的规模。像是汇集了纽约“城市街道文化”精髓的纽约第四大道，它的起点并不是一座厉害的建筑，1927年，年仅25岁的阅读爱好者本·巴斯怀用自己的300美元，以及从朋友处借来的300美元，在纽约第四大道创办了Strand书店，才助推了后来第四大道上几十家书店相继开业的盛况，让这里成为文化地标。如果文化地标注重的只是光鲜亮丽的建筑，那么还是宁缺毋滥的好。这些大师级的新建筑能否成为真正的文化地标，还需要时间来验证。毕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文化地标成了“危房”，如果想让它们继续发挥作用，那么就不能仅仅是圈起来保护，需要建筑师们拿出修文物的精神，对历史建筑进行修复，小心翼翼地进行干预，而这些都需要漫长的时间与大量金钱的投入。威尼斯旧行政官邸大楼，坐落于被誉为“欧洲最美客厅”的圣马可广场北侧，是一座建于16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是极具价值的历史建筑之一。（图源：Archdaily，摄影：Richard Davies）2023年普利兹克奖获得者戴卫·奇普菲尔德的建筑事务所对这座建筑进行了大规模的翻新，他们不是根据某个概念或形式来进行修复，而是通过一系列的干预，去处理历史建筑的复杂性，并使用了原始的材料和老工匠的方法，保留了建筑原有的特征。（图源：Archdaily，摄影：Alessandra Chemollo）法国国家图书馆的修复工程长达10年之久，在不干扰整体性的前提下，尽可能融合百年来各期建筑师的精华。（图源：Archdaily，摄影：Thibaud Poirier）由邬达克设计的大楼是上海最早的外廊式公寓建筑之一，很多文化名人都在此居住过。大楼的修复遵循老建筑原本的样子，设计师们则仔细研究了大楼建筑的原材料，并参考了大量历史照片，负责修复的总设计师说：“就是要看起来像没修过，才算成功了。”如果设计师能尽可能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尝试在新旧融合中，找寻创新的源头，那么无数老旧的文化地标就能变身为全新的摩登空间。这也是Apple Store这些年一直在尝试的事情。如何做到在保留古建筑历史意义的同时，又让它跟上时代的步伐，苹果给出了一种答案。2019年，苹果花了近亿美元对华盛顿卡内基图书馆进行了立面修复和景观美化，立面的大理石材料被保留了下来，只是将圆拱窗换成了苹果经典的“黑框大玻璃窗”，品牌形象与建筑保护兼得，在新与旧之间做了精心的设计。2021年苹果改造了洛杉矶市中心百老汇剧院区的高塔剧院（Tower Theatre），Foster+Partners对这座有着近100年历史的剧院进行了再设计，同时与当地政府、历史建筑保护者、修复艺术家们进行合作修复，力求对原有建筑进行100%的还原。城市中的一座座文化地标，珍贵的不是建筑本身，而是建筑所承载的那些故事，那是每个人心中的文化念想，需要城市管理者、规划者、建筑师们一起来好好守护。《金庸图书馆拆除风波背后：规划存疑，并非孤例》（《南方周末》，作者：张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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