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原词
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放眼世界文坛,纵观人类文学史,我想是找不到第二个国家像中国这样,在古代诗词里早已经把人类也许是最丰富细腻的感情,用人世间最美的文学语言表达穷尽!
比方说在爱情领域,可以说爱情中的一切悲喜苦乐,愁绪幽恨,悲剧喜剧,都被中国古代诗人用绝美的汉语,如此优美典雅地描摹刻画出来,画面如剧,风情万种,如泣如诉,一唱三叹!毫无疑问,描写爱情题材的中国古诗词定是最令爱神共鸣,沉醉,玩味吟诵不绝的最爱!
晏殊这首描写闺思离愁别恨的《蝶恋花》就是这样的佳作。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一开始,晏殊笔下的菊花、兰花就是这般含愁似泣。这自然是这位感伤女子的愁苦眼睛下的兰菊形象,是典型的“有我之境”。
在伤心人看来,这个世界没有颜色,也没有诗,只有一种灰冷寒凉在这个世界弥漫,令人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连燕子都已切身感到眼前这秋晨的寒意,已经成双成对地飞离!而我们眼前这位女子的情郎不知还在哪里!
尽管只是“轻寒”,女子却在绣户罗幕里已如此敏感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切肤之寒,实际上更是因为心情的寒凉而得到强化渲染所致,二者互为影响,身寒心更寒。“燕子双飞去”——不是也在触发、强化女子的愁闷吗?女子有谁来陪呢?!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我们心情好的时候自然如此。如果是愁绪满怀,再好的风花雪月也是徒然枉然,并且还会让伤心人更加伤心——两相对比,只会更加刺激人的心情!
试想一下,在蝶飞燕舞,桃红柳绿的秀色可餐的妩媚春光中,如果是一对热恋的情侣,他们会是多么的幸福无边啊!如果是一位失恋或者情人远在天涯又杳无音信的女子,她身处如此原本醉人的美景下,如果又时而目睹成双成对的爱侣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神情言笑,岂不更加不堪自己的孤苦处境、愁苦情怀!
所以,在这种时刻,女子自然是会抱怨明月不谙自己的离苦别恨的!是啊,苍穹这多情的明月,对于这位女子而言却真是没有眼色啊!
做人难,做中国人头顶的明月也难——谁知道人间谁是幸福,谁是愁苦呢!何止是明月啊!自然风物在中国文人的眼里都是善解人意,有灵多情,只是,她们都会随着文人的不同心情而跟着阴晴圆缺,让人欢喜让人忧……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有浮云将明月隐去,或者是月牙儿也好些,才不至于让女子望月思人,让这盼望团圆而不得的离恨更加汪洋恣肆起来!
一旦类似情境——婵娟的风姿恰恰吻合主人公的心情,自然会有另一种感慨:
“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真是“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啊!
上阕都是在写景,只是这些浸染了女子愁泣离恨感情的意象,已如淙淙山泉流进我们的心海,让我们的心绪已经跟着起落难平!
有一首元曲,刘庭信写的《水仙子·相思》,把相思之情写的很透,很酣畅:
秋风飒飒撼苍梧,秋雨潇潇响翠竹,秋云黯黯迷烟树。
三般儿一样苦,苦的人魂魄全无。
云结就心间愁闷,雨少似眼中泪珠,风做了口内长吁!
秋风秋雨往往被悲秋之人,愁苦之人视为凄风苦雨。秋风秋雨愁煞人!这首散曲,借秋风秋雨复加秋云之漫天盖地之势,写尽了主人公的相思之苦,心海波澜,真是够味尽兴,曲尽其妙!元曲多有这种写景抒情直指特征、直抒胸臆、酣畅淋漓的风格,这也是相比于或浓艳或婉约或豪放的“词”而言,比较明显的一个特征。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这三句更是名句了。之所以有名,一方面是因为这三句本身画面感强,把这位女子的孤苦伶仃,夜不能寐,登高楼怀远人,怅惘无限,愁绪满心的形象,刻画得如在目前。真是让人读后也瞬间如临其境,凉意浸心,感慨嘘唏!写的还是景物,还是行为,可这景物这行为又都是这女子柔肠寸断的物化,体现啊!
景语皆情语,行为动作又何尝不是默默无声的情语呢!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王国维的一段话: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其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二句出自柳永的那首“伫倚危楼风细细”《蝶恋花》(亦名凤栖梧)。“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出自辛弃疾的“东风夜放花千树”《青玉案·元夕》,但稍有出入。
真亏王静安先生的奇思妙想啊!本来都是写爱情的千古名句,都是大词人所言——古人来者所不能言!然而,被其用来这么一延伸扩展——借用,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更有一种“境界”矣!既然是升华到了人生哲学层面,自然就境界更高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连王氏自己都为自己的再造之功而自鸣得意呢——“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他是在说:你们这些大词人都想不到这些佳句还会有如此妙用,还有如此人生境界可喻!初创之功在你们,再造之功在我王国维啊!
呵呵,这样揣测,评价古人其词其人,不禁令人莞尔——了不起的王国维啊!
当然,我也在尝试做着同样的的事情。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两句真是愁怨幽绵,意味深长,让人跟着回味无穷,叹息不止,心潮难平!
不管是在昨夜,还是在今晨,还有平时这与情人别离的日日夜夜,女子除了朝思暮想魂牵梦绕之外,这种渴望与情人音书相传的心情自然也是无比强烈的。只是山长水阔,不知情郎现在何方?
单是相思离恨已足以让人难以消受,度日如年。更何况现在又有了这种连自己的情郎身居何处又不能确知其详,所带来的又一重焦虑和悲伤呢!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位闺思幽恨绵绵让人怜惜同情的女子,和情郎尺素难传彩笺难寄呢?我们不得而知,也只能徒然叹息……
只是,这身在外的情郎完全应该心系佳人的啊!女子的闺楼绣户想必还在故处——她正在翘首以盼你那本该常有的鸿雁传书啊!
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我们尽可以去做无穷猜想——品味。
也许,这在异地他乡的情郎的情况,已远不像这痴情女子所想的那样简单了。痴情女如果遭遇了负心汉,岂不更加悲哀?只是这种情形,这种担忧,古今又都是寻常事。谁能够说我们眼前这位女子的内心,就没有这种隐隐约约或明或暗的复杂心情呢!
君不见几千年前的《诗经·秦风·晨风》就一唱三叹到: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我想,类似情境下的这种复杂心绪,会永远折磨着世间一些人的内心!
问世界情为何物!
问世间,深情重情之人,又系何人哉?!只是世间最苦的人吧……
月圆花好 张燕 - 燕啼声声
注: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北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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