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诗经大贫嘴”之二十：唐风（下）】
《唐风》里有一首《无衣》。
这首《无衣》，不是《秦风》里的“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而是这样的一首诗：
岂曰无衣七兮？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
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这首诗怎么讲，后世讲法也很多。按照现在某些学者的讲法，是说一位妇女看到了丈夫的旧衣服，引起了思念之情。
但是这在《毛诗正义》里不是这样讲的。
春秋时期，晋国经历了一场长达六七十年的分裂状态。
晋国（唐国后改称晋）的晋昭侯即位后，叔父桓叔势力很大，晋昭侯就割曲沃封给了桓叔，世称曲沃伯，又叫曲沃桓叔。桓叔自己发展势力，发兵攻晋，但没能成功（上期的《扬之水》讲的就是这件事）。但晋国从此分裂为两个政权，一个在翼城（录音里可能说的是绛，更正下），一个在曲沃。
曲沃政权经营了三代，桓叔的儿子曲沃庄伯、孙子曲沃武公都很争气，终于在曲沃武公手里，把晋国公室消灭干净，逆袭成功，代晋自立。
这件事，周天子当然是帮着翼城方面的，毕竟翼城是大宗，曲沃是小宗。但哪知道曲沃势力太强，代晋自立后，跑到周天子这里讨册封了。
据说这首《无衣》就写在这个时候。话说周天子一位使臣途径晋国。大概曲沃武公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他的一位下大夫就找到使者，给他写了这么一首诗。
七，是“七命”的意思，命，据说是周朝的品级制度，伯为上公九命，三公八命，侯伯七命，天子之卿六命，子男五命，王的大夫及公的孤四命，公、侯、伯的卿三命，公、侯、伯的大夫及子男的卿再命（即二命），公、侯、伯的士及子男的大夫一命。
多少命，不是玩游戏的多少条命，而是和待遇有关系的。比如七命，出门的车队就可以配七辆车（叫贰车七乘），衣服上可以绣七种花纹（叫七章）。这就很像今天的干部用车的排量。
根据《毛诗正义》的说法，当时的场景或许是这样的：
周天子使臣路过晋国，晋武公派一位下大夫前去招待，好酒好菜，盛情款待。
喝着喝着，下大夫就和周天子的使臣说：“大人，我家主公最近发愁没衣服穿啊！”
周使半眯缝着眼，说：“你家主公刚刚篡晋自立，倾国之富都是他的了，还愁没衣服穿？开什么玩笑？”
下大夫说：“不不，大人，我们哪是篡晋啊……本来也都是一母同胞，天命所归嘛。您看，我们晋国不是没有七命的诸侯啊，当年开国君主唐叔虞可是九命的待遇，往下祖祖辈辈都是七命，穿的都是七章的绣龙袍。您看，我们主公新近成了晋国之主，按待遇，也该穿七章的袍子吧？”
使者沉吟了下说：“嗯，说来是很该。那你们主公自己置办一套呗。跟我说干嘛！”
这话可是软中带硬。晋武公真敢自己做一套？
这位下大夫赶紧赔笑说：“哎哟哟，哪儿的话！杀了我们主公也不敢啊。就算祖上传下来的龙袍，也不如周天子亲赐的穿着舒服，穿着安稳啊！俗话说圣天子百灵护佑，这点福气，能不能让我们主公也分一点啊（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
周使微微笑道：“看来你家主公心里，还算有周天子嘛……只是这件事，我只能说，替你转达，回去还得开会研究。”
下大夫立即斟上一杯酒，说：“那当然，那当然，程序该走还是走嘛。我家主公对周天子，忠心耿耿，天日可鉴！况且说实话，您老也别犯难。昨天我家主公还和我说，他资历浅薄，能力有限，所以，哪敢要七章的龙袍啊。天子能赐一件六章的，相当于卿士的待遇。我家主公穿着这卿士的衣服，就像时时刻刻亲在天子身边侍奉一样啊！那穿着更暖和，更舒坦！（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
周使哈哈大笑，把酒一饮而尽，说：“我一定替你转达！”
周使走后，曲沃武公趁热打铁，把缴获的晋国宝器，一件不留，全都派车浩浩荡荡搬到洛阳，献给当今天子周僖王。
周僖王上台不久，一看这珍宝，一听使者的汇报。曲沃武公做的，真是既有里子，也有面子，实在挑不出什么来。人家说了：七章的都不要，随便赐件六章的衣服就行。周僖王也不能真这么办，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于是下旨，承认曲沃武公的地位，派大臣册封曲沃公为晋君，并确认晋国拥有一个军的军队。
曲沃武公，也就是晋武公，得意洋洋地穿着七章的龙袍，荣登大宝了。晋国再次发展壮大。此后，晋国的国君一说榜样，就是要“继文昭武”（文是晋文公）。
所以，这首诗告诉我们，向领导要待遇，得讲艺术！
●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无以言●
作者简介：李天飞，中华书局编辑、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学硕士，中华书局《西游记》校注作者，100期《李天飞讲西游》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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