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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时刻:麦哲伦海峡的发现

伟大的时刻

文/茨威格


茨威格(1881~1942),奥地利作家。主要作品有《罗曼·罗兰》、《茨威格文集》。此文叙述了麦哲伦发现麦哲伦海峡的历史事件。


最早的麦哲伦海峡地图,1606


严寒迫使舰队在凄凉而不祥的圣胡利安湾停留了将近五个月。在这满目荒凉的鬼地方,时间显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漫长。但是麦哲伦明白,闲散无事最容易产生不满情绪,因此一开始他就让水手不停地紧张工作。他命令大家从龙骨到桅杆全面检查船只,修补坏船,砍伐树木锯成木板。他可能还想出一些甚至徒劳无益的工作,只是为了使大家的幻想不致破灭,相信很快就要继续航行,离开这凄凉寒冷的荒原,驶向南海的富庶岛屿。

 

初春的迹象终于出现。在这些冬季漫长的、阴霾多雾的日子里,船员们仿佛觉得他们已被人兽绝迹的荒原湮没,一种完全可以理解的恐惧心—像穴居野人一样,在这远离人群的地方冻死使他们的情绪更加忧郁。有一天早晨,突然在海岸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奇怪的形体——这是一个人,但一开始他们并没想到这是同类的人。乍一看,大家都惊异不已,觉得“他比常人高一倍”,彼得·安基耶尔斯基这样描写这个人。比加费德为彼得作证说:“这个人身材十分高大,我们只能到他的腰部。体格魁梧,四方脸膛,上面涂着些红道儿,眼睛周围画着黄色眼圈,面颊上有两个心状的斑点。短短的头发涂成白色,衣服是由兽皮缝制成的。”西班牙人最感到惊奇的是这个像人一样的怪物的那双大脚。就因为这双“大脚”,他们才把这里的土著称为巴塔哥尼亚人,把他们这地方称为巴塔哥尼亚。但这个叶诺赫的后代给船员带来的恐惧很快就消失了。这个身披兽皮的人面带微笑,和蔼可亲地伸开双手,边舞边唱,同时还不断地把沙子撒在自己头发上。麦哲伦过去曾多次旅行,对原始民族的习俗早就有所了解,他知道这些举动是表示要互相交好,因此便吩咐一个水手模仿他跳舞,并把沙子撒到头上。野人果然把这场哑剧看作是友好表示,便信赖地走过来,使疲惫不堪的海员非常高兴。现在,就像在《暴风雨》中所描述的那样,特林鸠罗及其同事们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凯列班:这些思乡心切的可怜水手,长期以来第一次高兴得喜笑颜开。当大家把一面铜镜猛然间塞到这个憨态可掬的巨人鼻子下面时,他破天荒第一次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庞,竟吓得掉头就跑,一下子碰倒了四个水手。他的饭量大得惊人,他们眼瞅着这个在世的卡冈都亚一口气喝干一桶水,吃完半篮子面包干,不禁个个目瞪口呆。惊愕的水手见他饭量如此之大,又给他拿来几只大老鼠,他竟连皮带毛活生生地吞了下去,使看的人顿时喧嚷起来。这个大肚汉和水手之间彼此都产生了好感,这时麦哲伦又送给他几件小玩具,他便急忙跑去招来几个巨人,其中还有女的。


传说中的巴塔哥尼亚人


但是这种信任却断送了这些心地单纯的自然之子的生命。麦哲伦同哥伦布和其他所有征服者一样,领受了商务院的任务,不仅要把各种不同的植物和矿物标本带回祖国,而且还要把他遇到的所有没听说过的人种带回几个。水手们原先觉得活捉这样的巨人,就像抓住鱼翅捉鲸鱼一样危险。他们提心吊胆地在巴塔哥尼亚人周围转来转去,但每次都缺乏勇气,不敢动手。最后他们只好使用诡计。他们给两个野人手里塞满了礼物,野人只好双手握住物品。接着,船员又把一种闪闪发光、铿锵作响的东西—脚镣—给这两个满脸傻笑的巨人看,问他们愿不愿意把这东西戴到脚上。可怜的巴塔哥尼亚人顿时眉开眼笑,频频点头,见这奇异的东西每走一步都会叮当作响,心中非常高兴。野人双手紧握礼物,俯下身,好奇地看着船员把闪闪发光的冰凉铁圈套在他们脚上,“当”的一声,脚镣就戴上了。野人戴上铁镣就不可怕了,现在可以无所顾忌地把这两个巨人像两袋沙子似的扔到地上。两个受骗的土著唔唔呶呶乱叫,在地上翻来滚去,呼唤他们的神灵谢捷鲍斯巫神前来援救—莎士比亚借用过这个名字。但是商务院需要“人种”。于是两个无力自卫的巨人像两头击昏的公牛,被拖上大船。船上食物匮乏,不用多久注定是要饿死的。这些“文化传播者”背信弃义的突然袭击,使土著和海员间的友好关系顿时破裂。巴塔哥尼亚人至今对这些骗子望而生畏。有一次西班牙人追几个巴塔哥尼亚人,不是想把他们掳走,就是想祸害几个巴塔哥尼亚妇女(此处比加费德的记载矛盾百出),他们奋起反抗,一个水手因此而丧命

 

倒霉的圣胡利安湾给土著和西班牙人带来的都是灾难。麦哲伦在这里一无所获,他时舛运蹇,仿佛诅咒和怨恨笼罩在鲜血染红的海岸上,“但愿早日离开此地,但愿早日回国,”船员们异口同声地叹道。麦哲伦想的则是“前进,再前进”。随着白天一天比一天长起来,大家不耐烦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厉害。严冬的暴风雪刚过,麦哲伦已打算继续向前航行。他派遣忠实可靠的谢兰船长所指挥的最小、最快的“圣地亚哥”号去侦察,这俨然是诺亚方舟上派出的鸽子。谢兰奉命向南航行,探察所有海弯,按规定期限返回报告情况。光阴似箭,麦哲伦开始焦急不安地眺望远方茫茫的大海。但是有关“圣地亚哥”号的消息没有来自海上,而是来自陆地:一天,从岸上山坡上,摇摇摆摆、勉强支撑着走下来两个奇怪的人,起初海员们以为是巴塔哥尼亚人,于是他们张弓搭箭,准备发射。这两个赤身露体、饥寒交迫、疲惫不堪、野人一样的怪影却用西班牙语向他们喊话—原来这是“圣地亚哥”号上的两名水手。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非常不好:谢兰驶进一条大河,河里有很多鱼,河口宽阔,适于航行,这就是圣克鲁斯河。但是他们在继续往前探查的时候遇上了风暴,船被抛到岸上,撞得粉碎。除个黑人外,全船人员都安然无恙,正在圣克鲁斯河口等待救援。他俩决定沿海岸走到圣胡利安湾。在这可怕的十一天中他们吃的全是野草和树根。

 

麦哲伦当即派出小船。遇难的船员都回到海湾。但是人有什么用,船完了,这是一艘最适于侦察用的快速船!这是第个损失,犹如在这地球的另一端所遇到的所有损失一样,是无法弥补的。在8月24日,麦哲伦终于下令准备出发,他最后看了一眼留在岸上的两个叛乱分子,离开了圣胡利安湾,心中也许在暗暗诅咒迫使他在此抛锚的那天。这期间,一艘船撞碎了,三个船长送了命,主要的是:整整一年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而他却一事无成,什么也没发现,什么目的也没达到。

 


也许,这些天是麦哲伦一生中最阴暗的日子,也可能是他这个一向坚信自己事业的人仅有的一些暗自灰心丧气的时候。在舰队驶离圣胡利安湾时,他故作坚定地表示了自己继续航行的决心。如果必要的话,他要沿巴塔哥尼亚海岸前进,直至南纬75°,如果仍然找不到连接两大洋的海峡,那再选择通常走的航线,经过好望角。“如果必要的话”,“也许”,这些附带条件足以说明麦哲伦当时信心不足。麦哲伦第一次给自己留了退路,第一次对自己的船长们承认,他们寻找的这个海峡可能根本不存在,也许在南极水域。他内心显然已失去坚强信念,鼓舞他奋力寻找“海峡”的那种胜利的预感,现在在这关键时刻竟然抛弃了他。麦哲伦当时的处境恐怕是历史上最捉弄人、最令人难堪的了。

 

在航行两天之后,又不得不停下来,这次是停在谢兰船长发现的圣克鲁斯河口附近,又得命令舰队进行两个月的冬眠。因为从现代比较精确的地理资料看,他当时的决定是毫无意义的。我们面前是一个有宏图大志的人,但他被一些模糊不清的错误情报引入迷途。他毕生追求的目的是找到一条从大西洋通往太平洋的航路,从而首次完成环球航行。他靠非凡的意志克服了物质上的重重困难,找到了助手帮助他实现这个几乎是无法实现的计划;他以远大设想的魅力说服外国国王交给他一支舰队,他成功地率领这支舰队沿南美洲海岸一直到达任何航海家都未曾到过的地方。他征服了海上的风暴,平息了舰队的叛乱。任何艰难险阻、任何挫折失败都不能动摇他那狂热的信念:“海峡”已近在咫尺,他追求的目的即将达到。这个人一贯信心十足,可是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刻,他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却突然蒙上了一层云雾。仿佛一向冷眼待他的上帝故意用布带蒙上了他的眼睛。因为在1520年8月26日麦哲伦命令舰队再停泊两个月的那一天,实际上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只要他再往南前进两度,航行了三百多天之后,只要再走两天,行驶数千里之后,只要再走几里,他那颗惶惑不安的心就会充满喜悦。可是命运同他开的这个玩笑太恶毒了!这个可怜的人并不知道,也没有感觉到,他已接近目的地。在充满忧虑和不安的两个月中,他一直在等待春天,在圣克鲁斯河口附近,在这被上帝和人们遗忘的海岸上等待春天,就像一个在暴风雪中快要冻僵的人,行近家门口时突然停步不前,他不知道只要再摸索往前走一步,就可得救。麦哲伦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滞留了两个月,漫长的两个月,苦苦思索着他是否能找到“海峡”,而那个使他名垂青史的海峡却离他只有两天的路程。决心探索大地奥秘的人,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受着残酷无情的疑惑用魔爪撕扯的痛苦。

 

正因为这样,幸福的结局才更加美好!只有从无限深重的疑惑中升华出来的幸福,才能达到最高的顶峰。经过两个月的悲观、痛苦的等待,麦哲伦于1520年10月18日下令起锚。举行了隆重的弥撒,全体船员进过圣餐,然后扬帆起航向南驶去。偏偏舰队又碰上强劲的顶风,他们同怀有敌意的大自然搏斗,一步一步地前进。

 


草芽尚未返青。眼前是渺无人迹的海岸,延绵不断,如此荒凉、平坦、阴郁、冷漠:除了沙滩和光秃秃的石崖,就是光秃秃的石崖和沙滩。航行至第三天,即1520年10月21日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海峡:在弯弯曲曲的海岸上白色的山崖高耸入云。那天正是女殉教者殉难纪念日,所以麦哲化给这海峡起名叫“圣女峡”。过了海峡,眼前展现出一个很深的海湾海水呈暗黑色。舰队驶近海湾。这里的景色庄严、雄伟、别具一格。悬崖陡峭,怪石嶙峋,远处则是一年多来未曾见过的景象:白雪覆顶的群山。但是周围的一切多么缺乏生气啊!四野阒无一人,偶尔可见稀稀拉拉的几棵小树和灌木丛,只有呼啸不息的风声,打破了这个满目荒凉的海湾的沉寂。水手们沮丧地望着黑森森的海湾深处。实难想象这条夹在群山之间、昏暗如阴间世界的水道,能够把他们引向绿树成荫的海岸,甚至引向阳光灿烂的“南海”。舵手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个深湾只不过是一个岩石窄湾,这种湾在北欧各国比比皆是,用测深锤测量这个死湾的深度,或者对这部分海域进行全面勘查都是枉费劳动,白花时间。勘查巴塔哥尼亚各海湾已经花费了好几周时间,并没有找到一个海湾能通向他们向往的海峡。现在决不能再拖延时日!应该迅速前进,要是海峡不能很快找到,也该乘此良好季节返回祖国,或者走平时的航路,绕过好望角进入印度洋。

 

但麦哲伦始终认为这个无人知晓的海峡”确实存在,因此下令对这个奇怪的海湾进行勘查。谁也不愿意执行这个命令,他们希望离开这里继续前进,因为他们都认为“这是个四面不通海的死湾”。旗舰和“维多利亚”号两艘船留下来勘查濒临大海的那部分海湾。另外两艘“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则奉命尽量进入海湾深处,但必须在五天之内返回。现在是一刻千金之际,而且口粮即将告罄。麦哲伦已不能像过去在拉普拉塔附近那样给他们两周的期限了。五天勘查时间,这是他为这最后一次尝试尚能投下的最后一个赌注。

 


一个伟大的富于戏剧性的时刻来到了,麦哲伦的两艘舰船“特里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开始沿海湾的前部巡视,等待“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侦察归来。但是整个大自然仿佛因为有人想揭开它的秘密而发怒了,它拼命反抗起来。霎时间狂风大作,暴雨接续而至,随后又变成这些地区常见的非常猛烈的飓风。在古老的西班牙地图上可以看到这样的警告字样:“这里从来没有好季节”。转瞬间海湾里巨浪翻滚,波涛汹涌,一阵飓风把船锚的铁链刮断,两艘船无力自卫,只好收起船帆,任凭风浪袭击。幸亏猛烈的飓风没有把它们刮到海岸的岩石上。这场可怕的风暴延续了整整两天。麦哲伦耽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命运;他这两艘船虽然被风暴抛来抛去,但终归是在开阔的海面上,可以和海岸保持一定距离。但另外两艘船“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呢!风暴把它们刮到海湾里面,它们在狭隘的道路上遇到狂风的袭击,既无法躲避,也不能抛锚避风。除非出现奇迹,它们恐怕早被抛到岸上,让岩石撞得粉碎了。

 

在这些不幸的日子里,麦哲伦心焦如焚,急不可耐。第一天杳无音信。第二天他们也没有回来。第三、第四天仍然不见踪影。麦哲伦知道:如果这两艘船全部遇难,船员全部牺牲,那就一切都完了。剩下两艘船,他无法继续航行。他的事业,他的理想,也就在这些崖石上和船只同归于尽了。

 

桅楼上终于发出呼声。但是令人胆战的消息!瞭望哨看到的不是返航的船只,而是远处有一股烟柱。真是可怕的时刻这个信号只能有一个意思:遇难的水手们正在呼救。这就是说,“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他这两艘最好的船完了,他的整个事业在这个无名的海湾里毁灭了。麦哲伦已下令放下小船,驶进海湾去搭救那些遇难幸存的水手。此时,情况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这是胜利的一刹那,犹如特里斯坦的传说,牧童用号角吹奏的那奄奄一息的哀怨悲怆的葬曲,骤然一跳变成了激昂、欢乐、洋溢着幸福的欢快舞曲。帆!有一艘船!船!上帝保佑,有一艘幸免于难也好!不,两艘,两艘!“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都完好无缺地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两艘船逐渐驶近,左舷上发出阵阵火光—一下,两下,三下,大炮轰呜,山谷中回声响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人平素把一小撮火药都视如珍宝,此时却慷慨地一次又一次地放礼炮?为什么把所有的大小旗子都悬挂出来?麦哲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船长和水手们喊声雷动,频频招手?什么事使他们如此激动?他们喊的是什么?距离遥远,他无法辨清每一个字,谁也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大家,首先是麦哲伦,都感到:这是在向他们报告胜利消息。

 

事实也是如此,两艘船带回了特大喜讯。麦哲伦心情激动地听完了谢兰的报告。开始两艘船处境危险。飓风忽起的时候,他们已进入海湾很远。他们收起所有的船帆,但急流把他们越冲越远,一直冲到海湾的最深处。这时他们已经准备撞死在峭壁重叠的岸上了。在这千钩一发之际,他们骤然发现高耸在他们面前的悬崖峭壁并不是连绵不断的,在一个往前突出来的悬崖后面,展现出一条狭窄的海峡。海峡里暴风雨不太猛烈,他们就顺着这条通道进入了另一个海湾。这个海湾和前面那个一样,开始很狭窄,后来逐渐扩展开来。他们在这里航行了三昼夜,始终看不到这条奇怪的水路的尽头。他们没有找到海湾的出口,但这条不同寻常的水流肯定不是一条河;湾里的水到处都是咸滋滋的,岸上涨潮、退潮,井然有序。这股神秘的水流不像拉普拉塔湾那样,离河口越远变得越狭窄,恰恰相反,却越来越宽阔。波浪滔滔的水面,越往远去,越显得茫无边际,水的深度却始终未变。所以很可能这条水路能通往渴望已久的南海”。“南海”海岸是几年前第一个来到这里的欧洲人巴尔菩亚从巴拿马高地上发现的。

 


含辛茹苦的麦哲伦在这整整一年中从未得到过如此令人兴奋的喜讯。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他那颗忧郁、冷酷的心也该欢腾起来了。因为他已经开始动摇,已经在考虑是否能穿过好望角回国,而且谁也不知道他曾经跪在地上暗自祈祷上苍。现在,正值他信念开始破灭之际,他那朝夕思慕的理想即将实现,幻想即将变成现实!一分钟也不能延误!起锚!升帆!鸣放最后一炮向国王致敬,向水兵的庇护者做最后一次祷告!然后勇往直前,向神秘莫测的海域挺进!如果他能在这爱克朗河上找到通向另一海洋的出口,他将成为第一个发现环球航路的人!于是麦哲伦率领四艘舰船勇敢地向这个海峡驶去。发现海峡的那天恰好是万圣节,因此麦哲伦把海峡命名为“万圣海峡”。但是后人为了表示对他的感谢,又改称为“麦哲伦海峡”。

 

四艘大船有史以来第一次缓慢地、悄悄地驶入这个人迹罕至的、寂静阴暗的海峡,这真是一幅怪异而神奇的景象。迎接他们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岸上黑黝黝的丘岗,犹如层峦叠峰,此起彼伏,空中阴云低垂,暗淡的海水呈铅灰色。四艘船幽灵般静悄悄地在这梦幻世界里滑行,宛如行驶在斯迪克斯河上的哈隆的渡船。远处闪闪发亮的是白雪覆顶的山峰,海风吹来了雪山的寒气。四周杳无一人,但是这地方远处肯定有人,因为沉沉夜色中可以见到火光闪闪,因此麦哲伦把这地方称做“火地”。这些永不熄灭的火光以后也能看到,一直延续了许多世纪。这是因为当地极不开化的土著不懂取火技术,所以不分昼夜地在自己住处燃烧干草和树枝。可是在这期间尽管航海者们忧郁地四处眺望,却从未听到过人声,见到过人影。有一天,麦哲伦派出几个水手乘小船登岸,他们在岸上既未见到住房,也未发现有人住过的痕迹,只看见一处死人坟穴和二十堆荒冢。四野一片沉寂,有一条身躯庞大的鲸鱼被海浪冲到岸上,这是他们所发现的惟一的一个动物,它来到这没有生命、荒无人迹的世界,也是自取灭亡。船员们困惑莫解地倾听这不祥的沉寂。他们仿佛到了另外一个没有生物的星球。只有前进!迅速前进!于是四艘舰船又乘风破浪,在阴暗的、船员从未经过的海面上往前滑行。他们又把测深锤抛到水中,仍然深不可测。麦哲伦心有余悸地环视四周,看看远处的海岸是否合扰,水路是否中断。没有,这条水路迂回曲折,但却一直伸展到很远,很远,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这是一条通往汪洋大海的航路。但这渴望已久的时刻何时到来,尚无人知晓,结果如何也不清楚,因此他内心仍然极不平静。他们在基米里似的夜幕下越走越远,一路上只听见山间朔风呼号,奏出一种陌生的粗野的曲调。

 

    在这里航行不仅使人心情忧郁,而且也很危险。他们发现在这条航路,丝毫不像天真的德国制图家什涅尔及其之前的贝格依姆坐在自己舒适的房间里往地图上画的那条想象中的笔直的海峡。总之,把“麦哲伦海峡”称之为海峡,只是一种简单化的婉转叫法。实际上这里迂回曲折,深浅不一,沟壑纵横,到处是窄湾、浅滩,加之支流交错,地形极其复杂;只有在技术非常高超、驾驶特别顺利的情况下船只才能通过这个迷宫。这里的海湾时窄时宽,变化多端,而且深不可测。湾内小岛星罗棋布,浅滩比比皆是,真不知如何行驶其间。主航道经常分出三四条支流,时而向右,时而向左,无法断定哪一条——是西面的,北面的,还是南面的—通向渴望已久的目的地。必须时刻注意,避免搁浅触礁。海峡里并不平静,时而迎面刮起阵阵狂风,掀起滚滚巨浪,不停地撕扯着船帆。根据后来许多旅行家的记载,我们才明白为什么几个世纪以来海员们一提到麦晢伦海峡就感到毛骨悚然。在这里,“北风常年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刮来从来没有适于航行的风平浪静的好天气后来许多探险队的船只在这阴沉沉的海峡中遇难的达几十艘之多。海峡两岸至今仍寥无人烟。麦哲伦第一个征服了这条危险的航路,多年以来也是最后一个没有损失一条船而胜利通过海峡的人。这一点足以说明他的航海技术是何等高超。何况他的船都是利用笨重的篷帆和木舵驾驶,极不灵便,而且在探查成百条主河道和支流时还得来回往返多次,再在约定地点和舰队汇合(这一切都是在阴雨季节,船员疲惫不堪的条件下完成的),所以他能胜利通过这个海峡,更要被认为是一个奇迹,受到世纪航海家们的赞誉。正如在其他领域一样,在航海技术上麦哲伦的真正天才是他的耐性,是他的一贯谨慎和预见性。他在小心、紧张的探索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月。尽管他急不可耐地渴望找到出口,最终看到“南海”,但他仍然有条不紊,绝不贸然前进。每次碰到岔道的时候,他总是分兵两路:每次都是两艘船去勘查北部海湾,另外两艘去寻找南方的航路。他仿佛知道自己命运多舛蹇,不能指望侥幸成功。他在选择纵横交错的诸多水道时,从来也不靠运气瞎碰,也不算卦占卜。为了找出惟一正确的航线,他探索、勘查了所有的水道。他之所以能成功,除了他那天才的想象力之外,还靠他那最冷静、最突出的性格—顽强不屈。

    

胜利在望。他们征服了一个个峡谷,又穿过了一个个隘路。麦哲伦又碰上了岔道口。宽阔的水道在这里分成了左右两支,谁知道这两条水道哪一条通向大海,哪一条是堵塞、无用的死路,是右面那条?还是左面那条?麦哲伦又把他的小舰队分成两路。“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被派往东南方向探查水路,他本人则乘旗舰和“维多利亚”号一起驶往西南方向。约定五天后在沙丁鱼河口相会。这是一条小河,因为盛产沙丁鱼而得名。经过周密考虑的指令已经下达给各船船长,已经该扬帆起航了。但这时发生了一件突如其来、全体船员都未料到的事。麦哲伦命令各船船长到旗舰集合,他要在继续探查前向他们了解一下口粮储备情况,并听取他们的意见:是继续航行,还是等侦察任务一完,便回去。

 

“听取他们的意见!出了什么事儿?”—船员们莫明其妙地反问自己。为什么忽然做出令人费解的民主姿态?为什么这个倔强的独裁者,一向认为自己的船长谁也无权向他提出问题或者批评他的所作所为,恰恰这时,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问题,让自己的下属和自己平起平坐?实际上这个180度的大转弯是非常合乎逻辑的。独裁者总是在最终胜利之后,乐于允许人们言论自由。现在,海峡业已找到,麦哲伦已经不害怕别人提出问题了。王牌在他手里,他可以满足船员们的要求,向他们摊牌。在成功的时候,总比在倒霉的时候容易做到处事公正。这就是为什么这个严厉、阴沉、寡言少语的人,终于打破了他那固执的沉默,张开了他那紧闭的双唇。现在他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也无需遮遮盖盖,麦哲伦可以成为一个平易近人的人。

 

  船长们来到旗舰,报告了各自船只的情况。事情并不令人欣慰。粮食储备急遽减少,各船的口粮最多也只够吃三个月。麦哲伦发言了。他坚定地说:“现在已无庸置疑,我们的第个目的已经达到,到‘南海’去的通路可以说已经发现。”他要求船长们坦率地各抒己见,探险队应该满足于这一成就呢,还是应该力争实现他麦哲伦向国王许下的诺言:到达“香料群岛”,为西班牙夺取该岛。他当然知道粮食已所剩无几,前面仍然困难重重。但是一且他们能如愿以偿,等待他们的将是崇高的荣誉和巨大的财富。他的信心是坚定不移的。只取得一半成就便回国呢,还是勇敢地去完成全部任务,最后做出决定之前,他想了解一下他的军官们的意见。


舰长和舵手们的意见没有留传下来,但是可以完全有把握地推测,他们大多都很少发言。圣胡利安港,他们的西班牙同伴被肢解的尸体,他们还记忆犹新;他们像过去一样害怕顶撞这个严酷的葡萄牙人。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人尖锐而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这就是“圣安东尼奥”号的舵手哥米什,他是葡萄牙人,可能还是麦哲伦的亲戚。哥米什直言不讳地说,现在海峡看来已经找到,比较明智的做法是返回西班牙,然后乘重新装备的船只再次沿着如今发现的海峡,驶往马鲁古群岛。因为他认为探险队的船只已经破旧不堪,粮食储备不足,而且谁也不知道现在发现的这个海峡那面,从未勘查过的新“南海”究竟有多大。如果他们在这无人知晓的水域中误入迷途,找不到港湾,那就得漂泊海上,舰队不免要惨遭倾覆。哥米什说的头头是道,而比加费德总是怀疑每一个不同意麦哲伦意见的人动机不良;他把哥米f什的疑虑也看作是别有用心,因此对这个有经验的水兵极不公正。实际上哥米什的建议—一载誉回国,然后再重建舰队驶往目的地——无论从道理上,还是从实际情况看,都是正确的;如果这样做,既能使麦哲伦免于死,也能拯救将近二百名船员的性命。但是对麦哲伦来说,重要的不是短暂的生命,而是不朽的功勋。凡是有英雄思想的人,其行动必然和理智背道而驰。麦哲伦毫不动摇地反驳了哥米什的意见。当然,他们面前困难重重,他们可能挨饿,可能经受无数痛苦磨难——这些话很有道理,值得注意!但他认为他的使命就是继续航行,直到他允诺要发现的那个地方,为此即使不得不以皮缆索充饥,也在所不辞。所以,这心理状态极为独特的会议,是以这个向无人知晓的地区勇敢前进的号召宣告结束的。于是麦哲伦下达的继续航行的命令迅速传遍各船。不过麦哲伦又暗中命令各船船长,有关粮食即将告罄的情况必须对船员严守秘密。谁若走漏一点风声,必将处以死刑。

 

船长们默默地听完命令,接着被派去侦察东面航路的两艘船——麦斯基塔率领的“圣安东尼奥”号和谢兰率领的“康塞普逊”号—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迷宫中了。另外两艘船麦哲伦的旗舰“特里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则暂时停泊休息。他们在沙丁鱼河口抛锚下碇,麦哲伦没有亲自去探查西面的水道,他派出一只小艇先做初步侦察。这地方风暴侵袭不到,船只没有危险;麦哲伦命令去侦察的船只在三天内返回;因此其他两艘船在“康塞普逊”号和“圣安东尼奥”号返回之前,这三天可充分休息。麦哲伦和他的船员们在这比较平静的地方,确实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一个奇怪的现象是:几天以来他们越往西行,沿岸景色就越加赏心悦目。海湾两岸不再是光秃的悬崖峭壁,而是草地和森林。此处已不是岗峦起伏的,白雪覆顶的山峰已落在远方。风也柔和了。船员们一直用桶里气味难闻的脏水解渴,现在可以喝到清凉的泉水了。他们时而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观赏奇异的飞鱼;时而兴致勃勃地捕捉多得不计其数的沙丁鱼。此外,这里还长有许多甜美可口的野果,几个月来他们第一次吃个痛快。周围的大自然是如此明媚多姿,竟使比加费德赞叹不已:“我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这里更美、更好的海峡了。

 


但是舒适、休息和无忧无虑的欢乐给人们带来的这种喜悦,和麦哲伦即将享受到的那种激动人心、令人鼓舞的伟大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幸福就在眼前,幸福即将来临。果然在第三天,他派出的那只小艇遵照命令回来了,水手们老远就向他们招手,和“万圣节”那天发现海峡入口时的情景样。这一次,要比上次重要一千倍,他们终于找到了海峡的出口。他们亲眼见到了海峡连接的那个大海—“南海”,无人知晓的大海!海!海!这是古代希腊人在长时间漫游之后回乡时,向永恒的大海致敬,发出的呼声。此时又在这里爆发出欢呼声,虽然语言不同,但欢喜若狂的心情却一样。胜利的欢呼声冲破云霄,直升九天,冲破了这里自古以来的沉寂。

 

这短暂的一瞬是麦哲伦一生中的伟大时于刻,是最高兴的时刻,也是一个人一生中只能享受一次的时于刻。一切都如愿以偿。他实现了向国王提出的诺言。他,正是他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实现了无数前人梦寐以求的幻想:他找到了通向另个前人不知的海洋的航路。这一时刻对他一生做了正确的评价,使他从此万古流芳。

 

此时,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忧郁孤僻的人竟然一反常态。这个严厉的、在任何人面前从不流露自己感情的军人,忽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暖流。他的眼睛模糊了,热泪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他那蓬蓬松松的黑胡子上。麦哲伦这个钢铁汉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高兴得哭起来。

 

在麦哲伦暗淡无光、多灾多难的一生中,这一瞬间,这绝无仅有的、短暂的一瞬间,使他感受到了人间最高尚的幸福,只有善于创新的天才,才能享受的幸福:看到自己的理想实现了。但是这个人命中注定要对每一点滴的幸福付于出昂贵的代价。他的每一次胜利都不可避免地伴随着失望。他只能朝幸福瞥上一眼,但不能拥抱幸福,抓住幸福,甚至他一生中这最美好的、绝无仅有的、短暂的、喜悦的一瞬,也没等麦哲伦充分享受,就倏然消失。另外两艘船在哪儿?为什么他们迟迟不归?现在小船已经找到通向大海的出口,其他一切探查只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要是“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逊”号已经侦察归来听听这喜讯,该多好啊!要是他们回来了该多好啊!麦哲伦越来越坐立不安,忧心忡忡,不时地眺望雾气迷漫的远方。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第五天都过去了,可他们仍然杳无音信。

 

难道发生了不幸?是不是迷失了方向?麦哲伦心焦如焚,不能再在约定地点空等。他命令扬帆起锚,驶往海峡去迎一迎迟归的舰船。但是地平线上空荡荡的,仍旧空荡荡的,阴暗荒凉的水面上空无一物。毫无踪影,杳无音信。

 

次日,终于在远处出现了船帆。这是忠实的谢兰率领的“康塞普逊”号。但另外一艘船呢?舰队中最大的那艘“圣安东尼奥”号呢?谢兰对此一无所知,无可禀报。第一天出航,“圣安东尼奥”号就走到前面,从此便无下落。起初麦哲伦还没往坏处想。也许“圣安东尼奥”号迷失了方向,或者船长记错了汇合的地点。他把舰队的所有船只派往各个不同方向,对主要水道的各条分岔都进行了搜寻。他下令点起火堆,在高竿上升起旗帜,在旗竿下面留下书面指示,万一“圣安东尼奥”号迷失了方向,这些都可做为信号。但是“圣安东尼奥”号仍然杳无踪影。显然是发生了不幸。也许是船只遇难,船员和物资同归于尽。但是这又不大可能,因为最近几天天气非常晴朗,无风。也许曾在军事会议上要求立即回国的“圣安东尼奥”号的舵手哥米什采用叛乱手段达到了他的目的:他和西班牙军官勾结一起,撤掉忠实的船长,带着全部粮食逃跑了—这一推测更准确些。当天麦哲伦还无法弄清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发生的事极其可怕。他所有船只中最大、最好、粮食带的最多的一艘船失踪了。可是它到哪儿去了?发生了什么事?船上出现了什么情况?在这一望无际、死气沉沉的茫茫大海上没有人能给他回答。船只是葬身海底,还是仓皇逃回西班牙去了?只有当时尚未发现的“南十字”星座和它周围的闪闪繁星是这次秘密行动的见证人。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圣安东尼奥”号的去向,只有它们能回答麦哲伦的问题。麦哲伦和他同时代人一样,认为星卜术是真正的科学,这也不足为奇。他把代替法利罗随舰队远航的星卜天象学家马尔丁叫来,他也许是惟一能观星卜事的人。他命令马尔丁画出算命天宫图,用星卜术算出“圣安东尼奥”号的下落。说也奇怪,卜算的结果竟然正确无误。这是因为聪明的星占家对哥米什在军事会议上独立不羁的行为记忆犹新,于是他断言:“圣安东尼奥”号被叛逃者挟持回国,般长被囚禁。事实证实他的话是对的。

 

麦哲伦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必须当机立断,下定决心。他高兴得太早了,他过分轻率地沉浸在欢乐中了。现在他的遭遇,正和他的继承者完成第二次环球航行的法朗西斯·德雷克一样,德雷克最好的一艘船也是被叛乱船长文特偷偷带走,这真是无独有偶。在欢庆胜利的时刻,他的同乡亲属竟反目为敌,阴险地从背后暗算他:如果在这之前粮食储备就已不足,那么现在舰队则面临挨饿的威胁。粮食储备最好、数量也最多的正是“圣安东尼奥”号。加上六天来无谓的等待和寻找,又耗费了不少粮食。驶入无人知晓的“南海”已经一周,如果条件齐备,这本来是一项最果敢的创举。而现在,在“圣安东尼奥”号叛变之后,却成了近乎自杀的行为。

 

麦哲伦从骄傲自信的顶峰一下子被打落到惶惶不安的深渊。读一读巴洛仁的记述,即可概见其他:“他惊惶失落,不知如何是好。”麦哲伦内心的惶恐,可以从他当时向舰队全体军官发布的命令中看得一清二楚,这是留传下来的麦哲伦的唯一份命令。在几天之内他再次询问大家的意见:是继续前进,还是回去?但是这次他要求军官们做书面回答。因为麦哲伦想要一份证明文件—这足以说明他有洞察一切的先见之明。他必须有备无患,弄一个不容置疑的证据,证明他曾经征询过军官们的意见。因为他很清楚,“圣安东尼奥”号上的叛乱分子一到塞维利亚马上就要诬告他,从而给自己洗清叛逃的过失——一后来的事实的确也证明了这点。他们必然要把他说成是一个暴君,故意煽起西班牙人的民族感情,夸大事实,大肆渲染这个外来的葡萄牙人如何把国王任命的官吏打入囚牢,如何下令将一些卡斯提利亚贵族砍去头颅和四肢,让另一些贵族活活饿死,所有这一切都是违抗国王旨意,想把舰队交到葡萄牙人手里,他们必然要控告他在整个航行期间暴戾恣睢,压制军官们自由发表意见。为了早作准备,反驳这一控诉,麦哲伦现在发出一项不同寻常的命令。与其说这是对船长们一视同仁,还不如说是为了洗刷自己。

 

命令是这样写的:“11月21日于万圣海峡,群岛河对岸发布命令如下:我,费尔南·麦哲伦,圣地亚哥勋章获得者;舰队海军上将,获悉尔等均认为季节已晚,继续航行乃冒险之举。我从未将他人意见和劝告置若罔闻,与之相反,本人之切计划均与全体船员共同磋商实施”。

 

军官们看到这个奇怪的论调,定会暗自冷笑。因为麦哲伦最大的特点是他在指挥和领导中一贯独断专行。他们都记得很清楚,这个人是如何使用铁腕制止船长的反抗的。麦哲伦虽然明知他们不会忘记他铲除异己的无情作法,但仍然继续写道:“因此,望尔等勿受圣胡利安港事件影响,消除顾虑,对舰队能否继续航行一事,应大胆陈述己见。如若有意对我隐瞒观点,将被视为背弃誓言,玩忽职守。”他要求每个人对应否继续航行了一事,用书面形式阐明各自的观点,并详细说明自己对此问题的看法。

 

但是,一小时的时间并不能换回几个月之前就已失去的信誉。军官们惊魂未定,怎敢直言不讳地要求回国。惟一留传至今的书面回答—天象学家马尔丁的回答—告诉我们: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们更是不愿表态,因为责任重大,实难与麦哲伦分担!。德高望重的天象学家,按照他的身份,发表了一番模棱两可、闪烁其词的意见,用最巧妙的手法,讲了些“一方面这是正确的”,“另一方面这是可以的”之类的话。他说他怀疑通过“万圣”航道能到达马鲁古群岛,但是随即又建议继续向前航行,因为“他们掌握了春天的大好时于光”。另一方面他又认为不应该走得太远,最好在一月中旬返航,因为大家都已疲惫不堪,衰弱已极。也许往东行比往西行更明智,不过还是让麦哲伦自行定夺吧,上帝会给他指明方向。显然其他军官的意见也是含糊不清的。

 

麦哲伦询问军官,并非要考虑他们的意见,只不过是为了日后能证明他曾经征询过大家的意见而已。他知道事至今日,不可能再走回头路。除非他凯旋荣归,否则只有葬身异乡。即使花言巧语的星卜家算出他有灭顶之灾,他也不能停滞不前,中断自己的英雄事业。1520年11月22日,三艘船照麦哲伦的命令驶出沙丁鱼河口,数日后穿过了麦哲伦海峡——因为以后世世代代都将这样称呼这个海峡——在海峡尽头“希望角(为了表示感谢,麦哲伦将此角命名为“希望角”)后面,欧洲船只从未到过的另一个大海终于出现在海员面前。多么壮观的景象啊!在那遥远的西方,绵亘不断的地平线那面,将是“香料群岛”,万宝之岛;而在这些岛的那里,就是东方大国中国、日本、印度,再过去,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那面就是祖国西班牙、欧洲!因此再做一次短暂停泊,这是进入这个陌生的、亘古以来没有船只航行过的大海之前,最后的一次短暂停泊

 

  1520年11月28日,抛锚下碇,升起旗帜!三艘孤独的舰船向这个陌生的海洋鸣炮致意。这位勇敢的骑士就这样向他英武的对手表示欢迎,他将和这对手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王醒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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