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里寻找宋王朝的影子
今天的故宫博物院，当年的紫禁城，是明成祖朱棣在六百年前下令建造的，按理说，这座宫殿的历史应该从明代算起，但这里面有个地方，却和北宋那个荒唐的道君天子宋徽宗有关。
▲ 《听琴图》中这个道袍人，据说便是宋徽宗的自画像
这初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北宋的时候，北京城还仅具雏形，紫禁城更是子虚乌有。不过这里在金王朝是金中都所在地，难道宋徽宗在靖康之变中被金军押送北上，在这里作过苦工修过房子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宋徽宗被俘后被押送囚禁于五国城即黑龙江依兰，金中都则是海陵王完颜亮在弑杀金熙宗后所建，那时曾和岳飞大战的金兀术都已经化作白骨了，这座都城自然不会和宋徽宗有什么关系。
那么，故宫中到哪里去找北宋的踪迹呢？
如果从午门而入，经过前庭的三大殿，走过后宫的交泰殿、坤宁宫，中轴线上最后一进正规建筑 ，便是御花园。御花园中的北侧有一座假山，名为“堆秀”。这座假山高十米左右，内有山洞，上有一亭（据工作人员讲，曾有某红星在这里恐高，不大能相信……）。这座假山主要是用瘦透漏皱的南太湖石堆砌而成，这种石头不是北方之物，但也不是明成祖修建紫禁城时从南方征集而来，它们来自于宋徽宗钟爱的“艮岳”。
艮岳，是宋徽宗利用江南太湖石在开封修建的一座巨型景点，总高度达一百余米。这位喜欢美石，而且颇具艺术修养的皇帝对这座园景十分在意，因此派宠臣朱缅到江南代他搜刮花石，运到开封进行装点，史称“花石纲”。
花石纲和与之相关的横征暴敛激怒了江南人民，成为方腊大起义的重要导火索。施耐庵的《水浒传》中也提到梁山好汉青面兽杨志便是因为失陷了花石纲而被罢官，最终走向了造反的道路。
这座艮岳对北宋的君臣而言，堪称动荡根苗，而宋徽宗无意削减，花石纲的主要内容便是南太湖石，其品质高下，历史上也是宋徽宗予以阐明的，至今仍算标准。以这位皇帝的艺术修养，如果艮岳能保留至今，这可能是一座东方的空中花园。
▲ 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传说中的“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可惜艮岳保留的时间很短（一说尚未完工即被毁）。宋徽宗是个古怪的皇帝，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该当皇帝——人家将他和宋仁宗相比，说宋仁宗是“万事不会只会做官家（宋朝对皇帝的俗称）”，而这位宋徽宗是琴棋书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不会当皇帝，在位期间频出昏招，以至于坐拥当时最为富有、人口最多的国家，却弄到父子两代皇帝仓皇“北狩”的地步。
▲ 艮岳
汴京被围时，懦弱多变的宋廷也曾一度组织抵抗，甚至杀艮岳花园中的鹿飨士卒，砸碎太湖石作为发石机的弹丸。然而，偌大的北宋最终还是败了，养文弱之风百年，已经把百姓养成了鸡全无血性，这绝不是皇帝跳出来吼两嗓子就能变成鹰的。
命运多舛的皇帝很多，他们是权力的核心，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成为权力猎人无二的猎物。无论这皇帝昏庸还是贤明，权力本身就是他们的原罪，会招来杖毙、鸩杀、拉肢、闷死、饿死等种种古怪的危险，以及“愿生生世世勿生于帝王家”的诅咒，能比我等睡得更安稳的皇帝并不太多。
宋徽宗父子的命运，也不能说是太值得悲伤，但他们原本有守护一个文明的责任，他们父子和他们信任的群臣丢掉的不仅是江山天下，而是使一度领先世界的文明国度，沦为野蛮人的乐园，这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悲剧，对于大宋的官民妇孺而言，那是一个比奥斯威辛还要悲惨的时代。
▲ 靖康之耻中，宋朝的公主都是折成金额算作赔款的一部分，由父兄主动送出城的
得知要被肉袒献俘，朱皇后自杀了，而她的丈夫，该保护她和臣民们的皇帝却活了下来，他们的命贵，总是不承担责任的。
艮岳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毁，残存太湖石仍然美轮美奂，被崇尚汉文化的海陵王完颜亮运回燕京——也就是金中都，装点城外的离宫琼华岛广寒殿。历经蒙元，这些染着宋人血泪的石头，一直沉睡在这里。
▲ 直到今天，如果我们到北海公园游玩，依然可以在那里看到宋徽宗的这些石头
明成祖朱棣修建紫禁城的时候，并没有在御花园里建造假山，这座“堆秀”，是万历皇帝整修故宫的时候建造的，取材便是来自金朝运到北京的这些艮岳遗物。
这些石头的确十分优美，尽管经历了千年的沧桑，依然看不出一次次烽火刀兵给它们留下什么痕迹。在故宫中“堆秀”不是唯一的假山，宁寿宫还有一座，是乾隆时代修建的，更小，只是象征性的，但石头也很漂亮，我很怀疑它们也和“堆秀”来自同一个地方。
然而，尽管在解说员的口中，这座假山的建造有着种种规制和优美，但在老萨看来，其造型多少有些局促和突兀，堆砌的匠气太重，与整个故宫的协调性是有所欠缺的，这或许因为艮岳的石头本非为紫禁城所采，这座假山是因材而建，并不是根据设计寻找合适的材料。而“堆秀”的设计也不再有宋徽宗这样的真正艺术家指导，总之达不到尽善尽美。
然而，万历皇帝大约也早就忘了宋徽宗和这些石头的关系，他只是和大臣不合退居宫中，在这个超级的地主大院里面想弄个登高望远的地方，而且他的腿有毛病，大约也不会总是来。
只是他死了，这山也就成了祖制，别人动它便成了会引发哭谏之类事情的大事件。
以后的各位皇帝，哪怕是这十米的小山，往上爬的似乎也不多，倒是据说溥仪在退位之后，带着他的一后一妃经常来这里。
在故宫我们一般能看到的，是明代与清代的皇宫文化，而御花园的这座假山却体现了一丝宋王朝的涟漪。抛去对皇帝这种生物永远健忘的鄙夷，这千年的遗石，总还是让我们有一种于无声中倾听历史的感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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