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的美味，太太太有趣。

230708

一种味道

天下珍馐美馔无数，人间至味惟有清欢。

沈周一生无仕，过的是陶渊明样的生活，耕作、读书之外乐趣诸多，美食亦无可缺。归隐者自诩高风亮节，清淡闲适之趣来自于生活，亦回归于生活。

沈周《写生册》 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其中6页，全20页）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着许多沈周画作，其中的《写生册》惹人注意。引首是“观物之生”的大字以彰显主题，表现得是他的悠闲快乐，想是以沈周之眼观物之活力。

开头是玉兰、蝴蝶、萱草、荷等之类的花，仿佛已撷取四季变化，芳香溢满，暗表心志。后册则是虾蟹、牡蛎、猫鸭等的动物陈列日常，隐隐拂着江南水乡农家泥土的气息。

沈周《写生册》 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其中2页，全20页）

看到牡蛎的空壳，大胆做一个猜测，虾蟹牡蛎三册可能是餐食有关记录，虾半躺着，镊着什么，螃蟹是钳子忙着往嘴里送，牡蛎剩的多是空壳。

沈周身处的江南，明代已繁盛无比，富盈之家应有几味水产，是餐桌上常有的，但我没有更多证据来确定。也许至少是个不太错误的推测。

沈周 《两江名胜图册》上海博物馆 其一

穿过江南的大小河流，除过房屋，想来是田地亩亩。沈周，字启南，号石田，字号想必不是空来。其有诗曰：

茫茫仕隐不同风，进退维人自折中。

雁岩村前梅雨里，低头畦菜是英雄。

在《风雨中戏三郎园樱尽落》也写道：风风雨雨未开晴，忧病忧田白发生。单是以诗句内容感受，一个辛苦劳作，忧虑庄稼的农民形象逐渐突显。

如此可知，他确实有一南田，那是一块他心心念念的土地，点点汗水落在上面，生长着他始终牵挂的作物。

田地里究竟是种着什么，前诗写的足够清晰，“低头畦菜”，那必然是菜园，可那是什么菜呢？

左：“丛丛翡翠叶，濯濯水晶根”的青葱

右：“拔出金城玉，凝酥带土膏”的萝卜

“老夫谙至味，绝胜烂蒸羊”的白菜

均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其实是它们。

上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另一个写生卷，多是蔬菜之类的描画。其中有白菜、茄子、莲藕、葱、萝卜等等，每一物旁必写两句题诗。限于尺幅，列出以上。

众多之中，沈周最爱的还是白菜。

沈周《蔬菜图》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沈周在画中题写：南园昨夜雨，肥胜大官羊。党氏销金帐，何曾得一尝。沈周。

“南园”，便是他的菜园，一夜雨后，田园草盛叶茂，一片青翠，沈周联想吃起来味道似乎可以胜过宫廷所烹制的各种。

“党氏销金帐”是说宋朝的党进，被认为是个粗人，他“但能销金暖帐下，浅斟低唱，饮羊羔美酒耳”。通俗来讲，这是一个十足吃货，但在沈周的白菜美味面前，不禁叹惋，他没有机会品尝。

沈周 《卧游图》之白菜 藏于故宫博物院

此外，还有故宫博物院中《卧游册》中亦画有蔬菜一幅，题诗：南畦多雨露，绿甲已抽新，切玉烂蒸去，自然使老人。沈周。

册后自跋：卧游。宗少文（宗炳）四壁揭山水图，自谓卧游其间。此册方或尺许，可以仰眠匡床，一手执之，一手徐徐翻阅，殊得少文之趣。倦则掩之，不亦便乎，手揭亦为劳矣！真愚闻其言，大发笑。沈周跋。卧游其中内容多以山水佳作为主，沈周将白菜放于此册中，白菜多是赋予一种文人之趣。

“墨菜”

沈周《辛夷墨菜图》藏于故宫博物院

爱吃白菜的癖好，他的朋友也深有了解。

在《辛夷墨菜图》，沈周好友吴宽款题写：翠玉晓笼葱，畦间足春雨。咬根莫弄叶，还可作羹煮。与在同一卷页的还有辛夷，吴宽题写：半含成木笔，本号是辛夷。一树石庭下，故园增我思。

吴宽看到辛夷，心里涌起阵阵故园之情，看见墨菜，二人友谊种种瞬间也重现眼前，想起沈周的贪吃白菜的情形，忍不住开起了玩笑，知道沈周尤其钟情雨后的白菜，提醒道吃菜根可不要弄坏叶子，叶子煮煮也是可以吃的。

沈周《写意册》 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另一写意册的白菜，沈周题写：公宜休之。拔汪信民之咬，咬以自励，拔于俗矫。吾不能优劣其间，惟是一啜一饱。汪信民以咬菜根闻名于世，形容安贫乐道，此处，沈周特别强调，自己不是以吃白菜来励志的，只是要填饱肚子，这话多少有些委屈。

《菜庵》中沈周写道：

嗜淡原非食肉侯，圃翁种此托珍羞。

霜根下筯兼糜烂，雨叶堆盘蔫齿柔。

买去固多求益者，拔来应少为人谋。

世间至味君何识，三九常充日不忧。

此时，白菜已被沈周当作宝，成为“人间至味”。

若是翻开历史，此前以蔬菜名淡泊之志不在少数，发现白菜与菜根的绝妙美味也有人在，像吴镇写道：菜叶阑干长，花开黄金细。直须咬到根，方识淡中味，说的也是白菜。

沈周 《云山图》局部 藏于故宫博物院

但是以白菜反复入画的，却少有沈周这样了。且沈周似乎又更进一步，发现春雨之后的白菜最为美味。而这份美味，需要淡泊者的心志，对田园的真心向往，才真正体会清欢到底味道如何。

亦如其诗《六旬自咏》所言：

自是田间快活民，太平生长六经旬。

不忧天下无今日，但愿朝廷用好人。

有万卷书负富贵，仗三杯酒老精神。

山花笑我头俱白，头白簮花也当春。

这似乎在告诉我们，当期望落下时，生活的快乐也在一份自足中，更加多了。

（参考文献）

《石田诗选》

《明四大家沈周特展-沈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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