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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俊:石頭齋詞選


蘇俊,號石頭齋主,甲寅年生,粤人。少日拜入湖湘耆宿周毓峰先生門下學詩。零六年後師從津門王蟄堪先生學為倚聲。近年以蒐輯古人詞、選評為旨皈。現為中國楹聯學會對聯文化研究院評論部主任、新社藝術導師。生平以飲酒、讀書自娛。有著述多種。




如夢令十九闋

 

生怕當時難懂,又恐他時難共。若道在心頭,問是阿誰親種?如夢,如夢,小令一聲聲送。


誰結千絲之網?掛在情天之上。莫道是神僊,難免世間模樣。相忘,相忘,偏化蝶來鶯往。


一滴銀河秋水,乍被天風敲碎。到地已千年,道是女牛情淚。無謂,無謂,還擁夢兒同睡。


昨夜落花飛絮,今日燕啼鶯語。春似不曾來,恰又似曾歸去。無據,無據,除卻鬢邊霜縷。


世事幾囬桑海,猶倚小欄干待。落盡眼前花,偏說去年香在。無賴,無賴,吹滿一身春債。


萬一相憐無分,也則相思成癮。日夜化為塵,長擁落花親吻。吹盡,吹盡,還逐蝶趨鶯趁。


誰把紅絲來剪,繫在别時香腕。微物勝人多,願得此身交換。相伴,相伴,許箇三生癡願。


最好雙雙忘掉,也勝生生難了。才說夢能逃,又把夢來纏繞。休惱,休惱,誰個不曾年少?


枝上梅開新朵,舊我定非今我。我自繞花行,他在小紅樓坐。香墮,香墮,同向眼前飄過。


守到啼鶯聲啞,聽得花開聲乍。新月伴人來,送到小囬廊下。閑話,閑話,心事互猜真假。


行到小園香徑,錯認那時情景。花是去年枝,少對蝶兒相並。風定,風定,心上落紅千頃。


拈得一雙紅豆,朝暮不曾離手。莫道是相思,誰肯為他消瘦。還又,還又,惱煞陌頭楊柳。


橋下綠波春浸,壁上墨痕香沁。楊柳舊宮牆,認得小園名沈。因甚?因甚?千載衹供欹枕。


注:拙詞蝶戀花刻於紹興沈園園壁。


春事一分分減,酒債一年年欠。花笑帽檐斜,羞把白頭遮掩。休懺,休懺,且放醉時詩膽。


天上月明如燭,照見美人如玉。夜夜影成雙,留在小欄干曲。輕囑,輕囑,更把夢兒來續。


花葉落何曾落,人事昨原非昨。來去去還來,消得幾場哀樂?量度,量度,繫日試求長索。


明日難尋難覓,昨夜無痕無跡。卻共捲簾人,相守今生今夕。誰識?誰識?唯有眼前堪惜。


寄語天心明月,休為世人圓缺。飛入酒樽來,作我滿懷冰雪。奇絕,奇絕,從此不教離別。


世事雨飛雲霎,只做幾場離合。何去復何來?問佛佛還無答。聽法,聽法,披得月芒為衲。



浣谿沙

 

一葉梧桐萬里愁,黃堆野寺打歌樓。更敲圓月作銀鉤。

春到無尋偏入夢,江應有恨不囬頭。又誰花底憶殘秋。


浣谿沙

 

年少傷春淚易傾,一囬相見一囬行。老來心緒尚難平。

花不長開才可惜,月雖常缺豈無情。何辭夜夜坐深更。


浣谿沙

 

不惜清樽日數開,天教酒國老形骸。千秋一瞥幾塵埃。

墻角梅吟留月聽,籬頭菊笑待人來。何辭醉死任花埋。


浣谿沙·題余姚張海燕幽居

 

屋老籬疏草滿階,藥爐詩卷自安排,地偏心遠少人來。

一線一鍼留月補,三生三世等花開,願春無難更無災。


卜算子

 

兩個小人兒,一隻江南月。更幾囬看便白頭,笑指欄邊雪。

衹盼缺時圓,不數圓時缺。早放君心入我心,夜夜光難滅。


霜天曉角·金陵詞

 

石頭城下,金粉消殘霸。腸斷槳聲燈影,憑誰問,興亡價?

蔣山濃睡也,一尊留月話。人世幾囬圓缺,都分付,寒潮打。


減字木蘭花·石齋尋詩圖

 

詩來覓我,先遣東風捎雨過。我覓詩來,打葉聲中獨上臺。

三生夙業,蝴蝶戀花花戀蝶。百轉千迴,一半鑪煙一半灰。


減字木蘭花·聽雨

 

雲飛大野,河漢倒提供一瀉。萬馬歸營,碎蹴盧龍十丈冰。

迦陵猛氣,三百年來呼不起。鐵板齊鳴,聽唱甘州第八聲。


浪淘沙·與汪大市飲

 

黃葉晚蕭騷,月射江皋。秋山如帽水如袍。醉眼平分天萬里,同此憑高。

今古一鴻毛,王霸滔滔。尊前不耐聽檀槽。安得市中朱亥輩,為鼓屠刀。


西江月·狂醉疾書

 

今古乾坤上下,江湖日月西東。無端著我醉其中,消受人間春夢。

經史積些灰燼,山河打个牢籠。管他王霸與英雄,都入壚頭覆甕。


南鄉子·武昌南樓

 

呼酒古南樓,勸盡斜陽更勸秋。江漢雲埋王霸夢,悠悠,鸚鵡洲前水自流。

天地一虛舟,千古蒼茫賦遠遊。鶴背西風三萬里,颼颼,衹捲興亡不捲愁。


南鄉子·弔詞人李重光

 

煙月轉秦淮,水浣鉛華與淚揩。天上人間無限夢,驚囬,占得千秋第一哀。

情種自沉埋,盡道山川屬霸才。弔古漫誇龍虎氣,登臺,花雨如潮洗恨來。


南鄉子·辣椒

 

老去未全貧,瓜菜登盤日日新。卻為平生偏嗜辣,殷勤,手種紅椒味最真。

時事漫評論,懶聽蛙聲且閉門。天下豈無脾氣似,何人?記得詞家舊姓辛。


清平樂

 

綠楊樓下,記得秋千打。燕子來時春未嫁,紅豆偷藏手帕。

年年花絮成塵,東風不護梨雲。珍重還珠雙淚,莫教輕濕羅裙。


清平樂

 

天涂作漆,日月都無跡。夜似年長眠不得,聽煞藏階凍蟀。

小樓一葉秋風,千山落盡梧桐。爭信朱顏猶在,明朝看取衰翁。


清平樂·秋夜無寐,適秦地楊敏君亦愁病難眠,以微信傳落葉一律。兩地相憐,為賦此解

 

欄干兩地,深夜還同倚。心上閑愁天下事,萬縷千條難理。

簾兒鉤住秋風,門兒打遍梧桐。惟是夢兒無準,不曾今夜相逢。



清平樂·麗水周子惠客游眉山,惠寄香橙甚美,賦此為謝

 

金黃乍啟,知自眉山寄。蜀月吳雲香萬里,端的故園風味。

囬囬不見開花,年年空老天涯。卻引夢魂歸去,三蘇祠畔人家。


清平樂·津門寇夢老百年誕辰

 

百年無住,魂夢來時路。一寸秋心淒斷處,分付笛脣私語。

九霄環珮東歸,山河風景依稀。七十二沽煙水,和愁流盡斜暉。


清平樂·蘇二二年甫十齡,尝謂飲酒傷身,每勸余止之。爰賦斯解以辯

 

老來盃酒,朝暮難離手。醉裡不知山嶽走,醒問蟠桃熟否?

歸遲賺煞鵑呼,行斜未用松扶。認得迎門稚子,依稀便是吾廬。


臨江仙(八闋)

 

春若能留春且住,尊前欲語遲遲。只應殘夢托蛛絲。風飄梅子雨,草綠謝家池。

別是酸甜心上過,依然刻骨相思。一花一葉似當時。枉拋無用淚,難了有情癡。


花自無言偏解舞,年年流水斜暉。江南一路看春歸。啼紅千里送,愁綠萬山隨。

猶是樊樓燈火夜,尊前曲調依稀。聽來楊柳亦顰眉。不容明月去,更著彩雲追。

注:粵曲《彩雲追月》。


青石橋邊攜手地,垂楊垂柳新梳。多情風月不須租。卻疑芳草外,猶有畫船俱。

第一難勝唯是別,春烟漠漠愁予。更堪魂夢近來無。但將心上淚,重濕眼中書。


春水一篙山十里,白雲紅雨輕拖。鏡奩重對小梨渦。風柔如可握,柳弱不勝搓。

沙鳥那知人事改,依然來踏煙莎。有情天亦奈愁何。月憐今夜瘦,花恨落時多。


二月東風三月柳,年年春恨無名。隔簾花語醉時聽。始知吹作雪,猶勝化為萍。

紅藥欄邊芳草外,休忘燕子叮嚀。新詞更莫譜離亭。往來皆是夢,今古不曾醒。


仿佛紅窻吹笛子,玻瓈月在欄干。三分世界兩人看。明明知是夢,默默也成歡。

坐愛樓心眉樣好,微雲澹抹遙山。可能雙照淚痕乾。玉階秋望久,瑤海夜吟寒。


同在南朝風景裏,鬧紅深處銀塘。田田綠到小篷窻。白蓮花世界,明月水中央。

不恨別來音問少,無情最恨流光。秋波一曲九囬腸。更堪今日朵,猶作舊時妝。


記得偕行珠傘小,晴晴雨雨偏佳。挑紅揀白趁西街。香輪如蝶過,花擔滿行排。

老去嬉春春莫惱,目窮芳草天涯。重來鶯燕漫驚猜。聽翻新樂府,不減舊情懷。



臨江仙

 

記得阿婆駝背上,兒歌聽食檳榔。夜涼如水月如霜。入窻蟲語細,梳夢柳風長。

三十年來塵土客,囬頭海已栽桑。世間何處最難忘?茆簷葵扇影,螢火藕花塘。


鵲橋仙·七夕詞

 

紅牆銀漢,癡牛獃女,費盡古今情話。雲軿不記幾囬來,但吩咐、瑤波輕打。

長生殿上,石壕邨裏,一樣催人淚灑。待呼秦七唱新詞,正天際、雙星欲下。


冰輪十二·中秋夜谷海鷹法眼觀月作十二輪,為賦是調

 

山囬水往,風差雲派,報道嬋娟未起。一年能得幾中秋,料不作、尋常梳洗。

綠煙飄盡,朱欄憑損,銀海光搖萬里。人間天上兩無聲,驀飛下、冰輪十二。


鵲橋僊·丁酉七夕

 

銀河捲起,星橋拆斷,苦煞癡牛獃女。今年閏月已遲逢,偏更著、風讒雨妒。

雙蛾顰損,孤鸞老盡,離合悲歡誰主?人間天上幾囬同?空等了、千秋萬古。

 


鵲橋僊·戊戌七夕

 

前年霧障,去秋雲幂,總為瑶潢難度。今番準備許多情,卻斷送、連宵暗雨。

星沉夜冷,橋零鵲亂,天上人間無路。不如從此了相思,也勝似、愁朝怨暮。


踏莎行

 

喚夢鶯遲,亞門枝早,開簾卻被紅妝惱。一番雨釀一番寒,私心默為東風禱。

嚼曲含香,填詞側帽,少年情味春知道。直教禪榻鬢成絲,人生只合看花老。


踏莎行·古求能書贈柳耆卿滿江紅

 

琢月繅雲,賒風買槳,白衣人署閑卿相。前身蛺蝶後身鶯,花間柳下長來往。

小字斜行,淺斟低唱,飄然便作乘桴想。一聲銅斗一支簫,秋山衹在秋江上。


踏莎行·讀陽江關潤芬《塵紅集》

 

吳市吹篪,蘭臺走馬,量今度古都教罷。軟紅深處有人家,小橋流水垂楊下。

漉酒看山,騎牛學稼,豆棚瓜圃追涼话。夜來靈雨曉來風,一窻詩夢頻敲打。


踏莎行·沈園

 

楊柳宮牆,芙蓉脂水,一池濃貯千年淚。風來漫拂壁間詞,防他玉鳳釵頭墜。

射虎山中,吟詩驢背,壯心偏為柔情碎。斷魂應化月歸來,夜深癡照雙鴛睡。

踏莎行·玉湖

 

翡翠奩開,石頭橋拱,葡萄漲綠山浮甕。柳絲牽處畫船輕,杜鵑開後春風重。

子野新聲,松陵故夢,詞人例是多情種。誰知明月更多情,幾回相見還相送。


踏莎行·黃兄祥壽為書拙作《石齋三祭》二十首,賦此为報

 

蘸淚成行,洇愁入紙,燈前粒粒椎心字。浮萍寧肯可憐生,落花甘為相思死。

地迥難招,灰寒不起,酒邊渾忘人間世。今年頭白况明年,多情且作無情祭。


木蘭花·石齋填詞圖

 

柳眠花睡安排妥,人在畫堂東畔坐。洞簫聲轉夜初長,嶺月光跳雲乍破。

悠悠心事孤燈火,自製新詞還自和。他生萬一也情多,更問他生誰是我。


木蘭花·題鄧水明《湖山詩稿》

 

玉簪羅帶無重數,曾見吟魂來復去。綠楊樓外一竿雲,紅板橋邊雙槳雨。

江山例合閑人主,秋月春花爭入句。十年空踏六街塵,賸欲移家詩裏住。


木蘭花·新會趙崇卓兄惠柑普新茶二種

 

岡州山水名南粵,更出柑茶天下絕。老榕莊煮月三分,古井鎮烹香一啜。

年來世味知涼熱,昨日相逢今日別。盃中滿飲故人情,鏡裡頓消頭上雪。


鷓鴣天·九日

 

一笑尊前萬事休,不關風雨倦登樓。青山有約長相待,彩蝶無聊定自愁。

金縷曲,少年遊,夢囬情味澹於秋。黃花付與時人看,何必殷勤插滿頭。


鷓鴣天·九日

 

把酒籬邊欲問秋,夕陽還勸客登樓。都將白髮醒時種,留得青山夢裏遊。

花不語,蝶難留,滿城風雨替人愁。新來莫怪心情懶,也學樊川自獻酬。


鷓鴣天·重九越日始得登眺之快

 

我是人間最後來,更無風雨賸空臺。但教流水真能返,爭信飛光便不囬。

天下事,掌中盃。等閑塵刦莫相催。歸途小立谿橋畔,卻有寒花半未開。


鷓鴣天

 

出得城來似脫圍,雲行更不待風催。池塘嵌日紅生頰,楊柳拖煙綠上眉。

村酒濁,土雞肥,直須沉醉不須歸。前頭便是斜川境,青石橋邊白板扉。


鷓鴣天

 

我勸流光且暫休,流光卻勸我囬頭。挑來促織籬邊夜,捉得迷藏夢裏秋。

山倒疊,水平流,竹排飄過荻花洲。分明便是兒時候,新月彎彎作釣鉤。


思佳客

 

往事如雲散不收,水流無暇管春愁。爭知蝶魄初三夜,又繞香叢第幾周。

花市口,柳梢頭,銀蟾跳過小紅樓。簾兒底下分明見,猶是東風莫怨秋。


思佳客

 

百草千花一瞥無,碧城欄角記逢初。慵修畫譜兼簫譜,但愛風奴與月奴。

桃葉渡,莫愁湖,江南春恨不勝梳。只今唯是隄前柳,認得同來客姓蘇。


鷓鴣天

 

但肯尋春便有春,東風好在不嫌貧。從今花鳥關詩事,到處亭林屬酒人。

山掃黛,水湔裙,櫻桃點遍女兒脣。樊川集裏尋常見,不似尊前看得真。


鷓鴣天·亞寶偶恙,詞以慰之

 

默守西窻一角天,月因何事也無眠。林花過雨紅初瘦,砌草留春綠可憐。

燈影畔,藥爐邊,情絲不斷篆成煙。拈來打個同心結,見證今生未了緣。


鷓鴣天·近得江門籍女弟二人,一為張君景瑜,甫九齡,善吟誦一為譚君偉媛,從余習詩詞甚勤,皆詠絮之才也

 

莫問新枝與故枝,花開衹是不同時。須知學古元非古,轉悟多師始是師。

無益事,有情癡,傾城幾度懺蛾眉。都將綺語三生債,點檢燈前盡付伊。


鷓鴣天·痛悼朱帆老

 

萬木蕭疎不見春,問誰招得兩鄉魂?湘山望去雲無跡,珠水流來淚有痕。

王霸業,古今塵,江湖絕憶白鷗群。蹉跎我亦中年後,劍咽簫鳴哭故人。


鷓鴣天·聞求能兄臥病沪上,深以為憂

 

寂寞魚龍臥沪濱,白頭吟望倍銷魂。酒盃天下無多友,詩膽圈中第一人。

春樹遠,暮雲昏,緣同骨肉媿深恩。寒燈點夢支殘夜,猶似聯牀話《過秦》。


蝶戀花

 

村巷彎彎春雨直,柳也絲絲、柳也絲絲織。燕子來時紅半濕,隔簾叨絮曾相識。

牛背清風風裏笛,吹皺池塘、吹皺池塘碧。熨不能平量不得,人間衹有深深憶。



蝶戀花

 

洗郭潮囬沉市火,守到紅窻,簌簌空花墮。我望星星星望我,都無一點雲流過。

人世去來如轉磨,來是隨緣,去亦隨緣可。悄倚高寒歌楚些,恍聞瑶瑟聲相和。


鳳棲梧

 

湖水一環橋六孔,楊柳煙多,十里春如夢。打槳記移明月共,花光欲溜釵光動。

昨日相思前日種,後夜誰來,更唱梧棲鳳?紅瘦不煩風雨送,自鋤心地為香塚。


蝶戀花·讀元遺山雁丘詞

 

汾水蒼茫嘹唳處,天上同來,地下還同去。野草斜陽連碧樹,江南塞北魂歸否?

淚濕遺山腸斷句,卻為人間,更有癡兒女。譜入琴絲情最苦,一聲聲急猶呼侶。


蝶戀花·落花詞約些雩、楊敏同賦

 

守到花開花又落,來不由人,去也難留著。流水嫌他情太薄,不如吹滿塵埃陌。

我老天涯君地角,更幾相逢,更幾傷離索?忍對殘紅申後約,今生倘記前生諾。


蝶戀花·除夕

 

默數燈花開一一,燈畔何人?此夕知何夕?總為情多除不得,剪來空費并刀力。

衣上車塵連酒漬,未卜明年,可有今年憶。牆角數枝勤護惜,寂寥還報春消息。


蝶戀花

 

記得推篷秋可掇,紅板橋西,碧水流香雪。十里山屏舟一葉,月如人面人如月。

世事難圓偏易缺,起舞徘徊,好共酬佳節。攬向懷中光未滅,有情休作無情別。


蝶戀花

 

辜負春風春莫惱,巷尾攤頭,人似啼山鳥。呌到無聲愁未了,花飛那管紅顏老。

自訟時時還自笑,一擔雙肩,挑得情多少?不記車塵渾喫飽,歸來更把文章咬。


蝶戀花

 

我共南山相識久,橫看成童,側看翻成叟。每到秋來頻頓首,秋來況又逢重九。

一自陶潛歸去後,千載悠悠,誰個同盃酒?天若有情天亦朽,滿城風雨黃花瘦。


蝶戀花

 

最是天然詞句好,過了春風,更向秋風討。舊識唯餘山未老,蛾眉正待來時掃。

滿地斜陽拚醉倒,管甚浮雲,遮斷長安道。帽影壓花花壓帽,年年相對休相惱。


蝶戀花·鋪面道中

 

山不知名看更媚,燕瘦環肥,兩面排珠翠。人在米家圖畫裏,小橋無語聽流水。

囬望酒旗歌板地,漢恨唐愁,雨打風敲碎。閑處光陰忙處會,斜陽衹管牛羊隊。


蝶戀花·題蓬江譚偉媛所製月餅

 

手上搓圓天上月,細嚼晶瑩,肺腑皆澄澈。十二樓臺香未歇,桂華斟入瓊盃啜。

肯放冰輪容易缺,一拜團圞,再拜無離別。更爲嬋娟歌此闋,人間夜夜中秋節。


蝶戀花·常熟紅豆

 

二月春波濃似酒,帶雨和煙,醉了江南柳。半野堂前人去後,相思刻骨君知否?

百海千桑曾共守,鮫淚難消,歲歲還依舊。見說世間情不朽,歸來驗取雙紅豆。


蝶戀花·丁酉祭六闋

 

二十四番花若夢,落早開遲,日夜堆成塚。風雨不將愁斷送,今年未減前年痛。

總爲東君權柄重,月地雲階,錯把琪瑤種。萬樹幽魂齊一慟,天飄地泊哀麟鳳。


抱定枝頭紅到死,卻惹東風,點點飄成淚。紫陌青門飛鐵騎,縱橫亂踏胭脂碎。

玉骨成塵終不悔,如此江山,獨少英雄氣。借問落花深有幾?為填天下傷心地。


花有難言鶯莫訴,欲說還休,最是銷魂處。費盡柳絲牽不住,都門目送春歸去。

腸斷十三陵上樹,掛老斜陽,一抹成千古。海縱能填天可補,多情早被無情誤。


聽到流紅聲漸咽,細囑花魂,好住蓬萊闕。便與人間成永訣,那堪更灑明年血。

卻惱司勳情最切,刻意傷春,春去還傷別。江海一麾頭盡雪,舊歡如夢難為妾。


待死春蠶聊自縛,祇恨愁多,敢怨君恩薄。守到花開花又落,東風不記同心諾。

十二重門關寂寞,老大蛾眉,梳洗都忘卻。棋局何妨輸一著,當時早鑄傾城錯。


長恨好花看未足,劍雨刀風,早把春收束。不見歸來人似玉,連天芳草無情綠。

錦瑟華年那可贖,心是殘灰,影是搖紅燭。聽到夜深聲簌簌,化為啼宇空山哭。


蘇幕遮

 

燕來時,人去後,紅豆勻圓,淚也圓如豆。說與春知春定瘦,儂正看花,花亦看儂否?

水邊門,門外柳,柳色依然,人面難長久。廿四番風柔似手,不熨眉頭,衹熨銀塘皺。


青玉案

 

堆盤荔擘珍珠顆,市邨酒,留人坐。兒女成行高似我。舊時燈火,舊家門巷,漠漠蒼煙鎖。

十年聽雨江湖臥,白髮來時懶拋躲。好共安排魂夢妥。一陂春草,半川蛙鼓,雙槳拖雲過。


定風波·丁酉重陽

 

花是人间最後枝,白頭相對恰相宜。破帽也知酬九日,拈出,秋風性急又來吹。

識面青山還待我,高臥,古今誰個不同歸。爭奈被他牽絆久,杯酒,但逢佳節尚堪持。





江城子·秋興

 

鋪排鴈字寫霜空,落梧桐,染丹楓。推入窗來,秋已十分濃。莫道千巖都瘦損,雲有意,補成峯。

黃花白髮喜相逢,喚陶公,約坡翁。痛飲狂歌,拍手笑兒童。揀個石頭安個夢,天下事,醉醒中。


江城子·丁酉重陽前日

 

呼兒喚婦備壺觴,枕微香,菊初黃。準擬明朝,爛漫答重陽。最是難留今日酒,姑醉倒,又何妨。

南山酷似古柴桑,著秋妝,惱愁腸。閑坐千年,不語看人忙。陶去我來應未晚,言欲辯,已全忘。


酷相思·過陳大嶺

 

嶺樹交花紅勝火,正列炬,來迎我。任谿上牛群浮鼻過。人自在,看牛坐;牛自在,看人坐。

西崦田家春不鎖,聽犬吠,鷄相和。被頭白山公邀入座。翁認得,吾誰個;吾認得,翁誰個。


祝英臺近·丁酉秋暮

 

白蘋汀,黄葉渡,秋色老如許。漫拾蛩聲,千古恨難訴。目窮九點蒼煙,夕紅欄外,問一片,山河誰主?

斷鴻去,百年身世伶俜,愁吟庾郎賦。聚蟻槐枯,殘夢了無据。看看漸近重陽,黄花開未?又卻怕,满城風雨。

 

最高樓·恭題王震鐸先生《書臺積雪圖》,用稼軒韻  

 

王孫老,無日不思歸。風景認依稀。讀書重到登臺處,聽泉何似在山時。更攜將,陶令酒,放翁詩。

頂一笠、月中來看雪;趁一色、雪中來看月。除是醉,莫非癡。吟哦獨讓空巖和,往還惟許怪松知。且由他,花發晚,鳥啼遲。


洞僊歌

 

行沽竹葉,怕黃花開過。直上危亭掃雲坐。勸西風,替和啼鴈聲聲,從今也,休管人間帽破。

山眉橫看好,不解青青,長是含情待誰個?惱煞杜陵翁,萬里悲秋,天下事、總難拋躲。試勒住斜陽更些時,但莫問明年、尚能來麽。


滿江紅·自穗飛泰州,機上作

 

雙翼張開,倏已在、九重之上。渾做出、稼軒詞境,了無依傍。袖底煙雲紛起滅,眼前今古何蒼莽。試一鞭驅日過咸池,雷車響。

地捏作,鵝卵狀;天補個,穹窿樣。歎其中著我、片時來往。快禦風行追列子,便抽身去辭塵網。認海陵城郭是瀛洲,銀濤壯。


滿江紅·乘機飛滇作

 

地鎖天籠,乘雙翼,砉然衝破。還直嚮,絳河東面,斡旋如舵。日魄眼前生一線,蓮花足下開千朵。跨玉階山頂望寰球,披襟坐。

今古事,蒼狗過;王霸夢,罡風簸。算騎鯨化蝶,只供酣臥。境界自非唐宋有,歌呼未用蘇辛和。記何年咳唾作滇池,春城左。


滿江紅

 

項蹶嬴顛,都衹是、恒河數粒。煩幾度,燕催鶯促,斯人四十。一曲新詞靈鳳舞,半壶古怨長鯨噏。過潯陽不放舊青衫,些兒濕。

狂奴態,難收戢;名山業,慵收拾。賸磯頭枕月、夢邊攜笠。著雨蜗添牆上字,耽書蠹蝕花間集。甚稼軒猶說劍堪磨,扶西北。


滿江紅

 

怨去狂來,留些子、心光癡守。羞更說,敝裘羸馬,暮隨朝扣。布襪麻鞵巴蜀杜,曉風殘月屯田柳。擁秋燈一粟影成三,相看久。

家國事,池碧皺;兒女淚,綃紅透。羡飛僊劍俠、幾人能夠!作繭生涯兼作嫁,屠龍手段供屠狗。聽蕭蕭落木下重城,江聲驟。


滿江紅

 

畫鼓紅船,垂楊外,秦淮無夜。憑認取,五雲宫闕,六朝王霸。形勝漫誇龍虎氣,興亡盡付漁樵話。載冰輪直過小長干,銀濤瀉。

兒女恨,供陶寫;身世感,從牽惹。聽歌圓似豆,泪圓盈把。萬樹鵑聲春欲老,幾場花雨臺空打。甚傷心詞客更徘徊,鍾山下。


滿江紅

 

手把靈香,高邱上,騷愁滿目。風乍定,角招聲斷,徵招聲續。萬變煙雲迷闕閣,一枰今古爭蠻觸。更誰乘鳳鳥禮重華?傷時哭。

湘山碧,瀟水綠;星似豆,光如燭。照蘅皋蕙渚、美人奇服。浩曲未終壺盡缺,蒼天易老情難足。待長驅怒馬嚮咸池,追芳躅。


滿江紅·荡寇曲

 

貔虎來時,渾踏碎、堯疆春色。愁目送,斷鴻淒唳,落花狼藉。勒石功思車騎窦,渡江楫付將軍逖。挽一弓新月挂長城,穿愁的。

刀破匣,盧溝赤;枪挑日,平型立。望長河似練、亂峯如戟。逐北生吞倭虜肉,收京哭祭萇弘碧。甚年年側睨海東头,蒼鷹疾。



滿江紅

 

弄影咸池,波底認、舊吾今我。還又向,謝公墩立,子陵灘坐。抖擻袖間塵百斛,摩挲胸際峯千朵。乍一聲啼鳥入簾清,梨雲破。

曲欄靜,花欲墮;長笛呌,星飛過。駕靈槎下瞰、半球微椭。萬刦楸枰庸點檢,一肩風月長擔荷。問誰挪斗柄挽春囬,春知麽?


滿江紅

 

默懺平生,原自是,啼鶯病鳳。偏更著,月愁花惱,酒圍詩擁。九十日春淪小刦,五千仞嶽扶殘梦。骤驚囬、急雨打空舲,銀瀧動。

灞橋路,肩雙耸;吳市夜,簫孤弄。笑英雄事業、水流雲送。白髮青衫攜皂帽,紅塵紫陌飛金鞚。卻歸來、柳認主人無?當時種。


滿江紅

 

日翅排雲,曾目送、籠中飛出。還照我,倒騎鰲背,手扶天北。劍合延津從化去,魂迷澧浦誰招得?乍歸來、松子落空山,秋燈碧。

狂欲買,苕谿楫;閑便借,桐廬笠。恨風流不見、古人顏色。莫上燕臺論舊事,飽聞宣室虚前席。記涉江親手採芙蓉,靈香濕。


滿江紅·閑坐同亞寶

 

紫燕雙棲,還偷聽、紅窻說話。應記得,小桃開後,莫愁新嫁。綠綺琴彈金縷曲,絳芙蓉繡青羅帕。照畫眉、纖月也多情,簷兒掛。

襟畔淚,曾共灑;肩上擔,猶難卸。但心魂守定、竹籬茆舍。歲歲年年花有約,生生世世情無價。問梁間底事卻爭持,香泥下。


水調歌頭·瀏陽祭

 

昂首入蒼莽,雪刃吼西風。盤霄鷹隼時睨,廊廟毁雕弓。借得崑崙為膽,喚取天龍作騎,歸去萬靈從。孤嘯望銀闕,潮捲夕陽紅。

萇弘血,蒼水節,祖生胸。百年陵谷,憑弔猶覺氣摩空。起聽霆崩中夜,試看河流大野,鞺韃破群聾。把酒勸精魄,和月酹千鍾!


水調歌頭·玉湖詞

 

招手漢時月,同上玉湖舟。可憐山掃眉黛,水作眼波流。合載東坡樂府,直過棲龍勝處,鼓楫唱歌頭。楊柳半相識,簑笠不驚鷗。

淺深杯,今古意,兩悠悠。王圖霸業,空餘芳草替人愁。待把漁竿數尺,坐釣無邊春色,來學老羊裘。誰弄梅花笛?吹綠小瀛洲。


水調歌頭

 

明月轉江渚,擊節起相從。人天秋色如夢,今夜莫匆匆。待約東坡居士,喚醒羊裘老子,擘水駕長風。雲幔盡高捲,直上攬青銅。

萬山外,秦塞冷,漢陵空。一般圓缺,千古磨滅幾英雄。合放蘭舟桂櫂,滿載吳絲燕筑,揮手謝樊籠。肯共追陪否?把酒問蟾宮。


水調歌頭

 

我有一壺酒,持以勸餘生。此心無住無寄,非醉亦非醒。不學飛僊劍俠,懶著芒鞵破襪,斗室任橫行。奇淚付紅袖,肯作大河傾!

天下局,誰落子,孰推枰?埋香煮玉,千秋坑鼎幾豪英?差喜陶門左右,留得春風楊柳,未改舊時青。且盡樽中月,夜夜飲寒冰。


满庭芳

 

天水平鋪,暮雲斜捲,倚欄誰唱歌頭?為沽邨酒,呼月過滄洲。欲借清輝一掬,憑空洗、古恨今愁。茫茫辨,乘風歸路,都入玉盤流。

沉浮,王霸夢,纔圓便缺,去即難留。更休問興亡,說甚曹劉。且散三千丈髮,騎鵬背,弄影來游。銀河轉,試招詞魄,聽我擘箜篌。

 

高陽臺·友人為言刦中情事

 

燕幕驚心,牛欄限夢,十年塵壁難呵。錯鑄相思,人間鐵已無多。玉璫緘劄俱零落,遍長天、目斷雲羅。更誰堪?雨暗巴山,楓冷吳波。

吟魂欲共花魂醒,仗鶯脣細說,蝶背輕馱。杜牧重來,匆匆見又如何!燈前衹賸三生影,舊銖衣、帶淚摩挲。捲珠簾,悄立銀潢,癡對星娥。


念奴嬌·中秋詞

 

群山醒了,看鴉青幕上、飛來瓊闕。人在虛空天在水,不放片雲輕綴。鶴背風清,鸞簫聲脆,滿手光如雪。神行八表,昔遊無此奇絕。

曾見太白騎鯨,東坡酹酒,衹有當頭月。後五百年誰為我,起唱念奴新闋?肩拍洪崖,花探玄圃,盡散蕭蕭髮。翩然歸去,一江蟾影明滅。


念奴嬌·戊戌祭六首

 

天喑地瞽,聽鵾絃十萬,一聲彈折。趙北燕南紅盡處,滿目夕陽凝血。古廟寒鴉,崇陵杜宇,啼到春風絕。迷魂不返,纸灰空幻蝴蝶。

誰記紫陌青門,珮零環碎,竟作人間别。漫說文章神鬼泣,都入大河嗚咽。煉獄湯澆,洪爐炭煮,難化心頭雪。重城黯老,衹應今夜無月。

 

茫茫青史,被西風翻過,了無痕跡。雨濕天陰聲斷處,坐到禁城鴉黑。剪紙招魂,澆空酹酒,危涕垂千尺。燕雲薊樹,可憐都作離色。

休笑儿女多情,香埋碧化,蘭畹驚鋒鏑。遺我相思紅入髓,那更山陽聞笛。八表同昏,萬峯俱睡,闔眼沉南北。海枯塵沸,最難消得今夕!

 

搖紅燭影,曳春魂到曉,拚成灰燼。一角滄桑殘淚在,不逐絮飄花殞。萬點磷飛,千山月墮,又是歸期近。啾啾聲裡,幾人愁白雙鬢?

欲起哀郢靈均,凍呵塵壁,更嚮蒼蒼問。蘭蕙當門香竟死,終古天心何忍!火狱蒸黎,夜臺寃魄,兩處悲無盡。還驚貫索,九星雲外時隱。

 

蒲團坐破,甚年年今日,悶懷難遣。天地支爐蒸煮處,愁損憑高心眼。九點煙青,萬重雲白,一霎風吹斷。寧知桑海,此时還歷千變。

長憶瓊苑僊姿,瑶華自採,掩暎如花面。崔護再來桃尚在,偏是倚門人遠。角徵空招,興亡未了,望極斜陽晚。蒼茫歸路,鳳城燈火零亂。

 

煙樓霧閣,望玉京依舊、去時光景。千載懶龍鞭不起,誰惜眾生多病?夜煉鸞胶,朝攀僊草,難續春風命。零香掃盡,畫簷蛛網空冷。

曾見百二番花,紅埋碧瘞,留得滄桑影。重認頭顱拋擲地,鵑血古今相暎。如意敲殘,銅琶撥亂,歌斷無人聽。羈魂歸未?破雲芒角猶耿。

 

乾坤高枕,正古時明月,飛來席底。浸骨清寒天上夜,不省人間何世。桃避秦開,菊因陶放,自辟埋憂地。蝶邊魂返,百年真個如寄。

誰信江海餘生,頭顱尚在,淚盡心先死。得酒還澆泉下土,歲歲為營詩祭。蘸血成書,磨愁入硯,難寫淒涼史。浮雲幂處,九重閶闔深閉。




湘月·戊戌弔屈

 

湘流化淚,算千年哭過,蒼天未醒。楚樹荊雲憑弔處,依約夕陽催暝。攬芷搴蘭,懷沙抱石,絃絕誰曾聽?斷腸芳草,至今猶自哀郢。

空嚮圓嶠方壺,徧求靈藥,難起神龍病。二十五經騷入骨,付與白頭消領。刦換紅羊,魂招碧漢,終古煩寃併。扣舷聲近,隔江人在煙艇。


湘月·譚瀏陽殉難一百二十年祭

 

江山憑弔,正浮雲縞素,崩霆聲作。甲子兩周寃魄在,誰酹洞庭盃勺?燕市頭顱,崑崙肝膽,敢共天公博。乾坤掙破,衹應愁大難著。

曾見蟻聚槐根,百年如夢,夢裡何人覺?化碧啼紅空自苦,鐵鑄六州猶錯。墓草春枯,井梧秋老,萬事俱摇落。欲歸無地,繞枝憐煞烏鵲。


湘月·書憤

 

伏牛濃睡,望荊襄汝雒,霧吞南北。百戰英雄埋骨地,驚聽鬼淒神泣。箭射貪狼,槍挑落日,枉費囬天力。斷碑殘字,夜來應化磷碧。

舊事誰省前朝,龍爭蟻鬥,肯為蒼生惜?斗大山河空在掌,王寇總歸陳跡。青史難憑,紅桑易老,今古愁無極。招魂何處?市塵黃沸千尺。


桂枝香·丁酉中秋

 

乾坤一碧。正出海冰輪,半邊猶濕。飛到鴉青幕上,伴儂吹笛。秋光別是多情豆,灑相思、大江南北。乍窺朱閣,還尋綺戶,可憐今夕。

望萬古、嬋娟脈脈。記太白曾來,東坡舊識。壓倒當時絕唱,問誰能得。金樽但祝人長久,照團圞、歲歲無極。不辭深夜,送伊歸去,素娥應憶。


賀新郎·與汪大論三十年後事

 

談口懸珠玉。聽靈湫,雲端直下,散成琴曲。三十年能消底物,漫著鴻催燕促。且放盡、尊前遠目。不恨青山嗤醉客,怕青山與客頭俱禿。持一笑,對西麓。

長安未了閑棋局。更休論,耕桑戰壘,浪淘沙漉。柳畔梅邊人去後,替管風奴月僕。只一事、沉吟難卜。若使林泉真我有,待君來掛劍空喬木。詞倘在,為余讀。


金縷曲·永新兄賜示少時與詩壇老輩合影

 

日月無繩繫。甚匆匆、百年鴻爪,飛來燈底。驀地相看成白首,空憶青山嫵媚。數舊樹、殘香賸幾?萍聚難重漚易滅,信人生有幸逢知己。天盡處,比鄰耳。

秋風漫惹英雄涕。渺江湖,簫魂劍魄,夜深驚起。滿眼紅潮餘刦在,休問如今何世。借酒盞、愁淘恨洗。張翰蓴鱸歸趁早,好安排釣水耕雲計。槐國夢,付群蟻!


金縷曲·丁酉四十三歲初度作

 

天地何生我!數枝頭,前年花發,去年花墮。守得春回春又别,落溷飄茵都可。但莫問、蘭因絮果。髡筆無聊燈有味,理叢殘白首空齋坐。書上蠹,更添個。

人間萬事憑顛簸。把從來,神壇寶殿,一拳捶破。狂到群兒皆欲殺,且學元龍高臥。看脚底、浮雲流過。日夜酒盃難脫手,嘔江河衹當珠璣唾。身見在,尚堪賀。


金縷曲·狂醉作

 

萬恨持盃送。笑平生,醉時如醒,醒時如夢。亦有迷魂招未返,猶滯壚頭春甕。任日月、籠中蠢動。門外抱琴卿且去,枕乾坤獨許梅花共。花不語,自矜寵。

狂來得句無唐宋。拍危欄,當胸放入,大河奔湧。漢燼秦灰難到處,始識醇醪妙用。便懶覓、藏身藕孔。莫問五湖三畝計,祗掘他酒國為吾塚。天下事,付懵懂!


金縷曲

 

坐老中原月。俯蒼茫,亂峯如粒,大河如髮。漢晉隋唐紛過眼,衹抵浮雲片霎。但賸得、龍樓鳳闕。都把英雄淘盡了,聽寒濤拍起連天雪。今古恨,湧千疊。

人間幾度傷離别。瘞春魂,落花成塚,杜鵑啼徹。總為東君心太苦,不管紅嗚紫咽。更夜夜、聲聲是血。袖手滄桑微命在,繞空枝那覓當時蝶。腸斷處,笛脣裂!


金縷曲

 

佛受三千苦。更東行,紅塵撫徧,嚮人無語。昨日晋唐前日漢,此日江山猶故。都併入、霜鐘一杵。虎擲龍拿尋舊迹,被风吹雨打河流去。開醒耳,聽今古。

蒼生默禱慈雲護。最難逃,天爐地竈,百年煎煮。萬刦昆池灰未冷,撲眼飞花誰數?問淨國、茫茫何處?欲待手提天下往,笑癡情癡夢癡如許!還面壁,坐朝暮。


金縷曲·丁酉歲晚鄧陶二兄枉過,蝸居痛飲,當筵為赋

 

且盡樽中酒。好安排,傾河入甕,指天為缶。三萬六千猶賸幾?那惜黄金脫手。都莫管、生前身後。李白劉伶今若在,便服膺門下甘充狗。能到此,定吾友。

醒來應是花開候。記曾經,塵凝海沸,嶽移山走。世事由他風掃去,漫賦池波碧皺。慣見得、蝸爭蟻鬥。卻問带湖湖上路,醉歸来更著松扶否?防落杖,聽獅吼。

注:陶兄頗有季常之風,故結拍及之。


金縷曲·用前韻邀鄧陶二兄同赋

 

買盡長安酒。欲斟來,南山若斝,北山如缶。三十功名俱糞土,莫遣金樽去手。人恰在、桑前海後。天地悠悠何必問,但由他萬物同刍狗。難舍得,衹紅友。

年年醉過蟠桃候。滯塵寰,吹簫乞食,馬趋牛走。翠袖盈盈誰喚起,卻恐蛾眉亦皺。看一例、蟲沙爭鬥。回指中原花落處,把斜陽拍碎春知否?千嶂頂,玉龍吼!


金縷曲

 

日月何曾老。卻催他,鷄飛狗走,項顛嬴倒。漢寢唐陵王霸業,都付神鴉晚噪。那處是、桃源蓬島?眼底乾坤經刦慣,慰登臨反覺斜陽好。搔白髮,對蒼昊。

田園最合歸來早。羡當時,東籬可採,北山能蹈。鳥出網羅魚脫罟,天幸秦灰不到。君試看、滄桑正道。萬里潮紅春有淚,更葬花無地罡風掃。今古恨,攪懷抱。


金縷曲·夢梅

 

天地真吾榻。且將他,人間萬事,枕邊堆壓。不臥羅浮僊洞外,便坐孤山殘臘。把月色、和香偷掐。梅寡鶴單憐寂寞,看年年莊蝶飛來恰。相見好,漫輕狎。

瞢腾睡過三千刦。俯塵中,朝虞暮虢,幾場分合。滴血斜陽流盡處,更著迷雲遮匝。想雪蕊、纔開又怯。解释芳心無限恨,折一枝歸嚮銀瓶插。深夜裡,共紅蠟。


金縷曲·歲暮天寒,懷余姚張海燕

 

一夜埋天地。莽蒼蒼,亂花吹白,峭寒如水。鎮日幽棲凝盼處,不見飛鴻爪趾。更凍結、紅箋小字。憔悴北窻誰是伴?想吟魂冷曳殘燈裡。愁入骨,避何計?

多情卻惱無情世。算紛紛,朱門酒肉,古今同例。我亦江湖霜後鴈,渺渺予懷難寄。料此夕、相望萬里。好嚮梅邊深下拜,盡淒涼肯信東風死。還又問,雪晴未?


金縷曲·見雙鵲偶止窻前,意態纏綿,移時未去

 

偶傍妝臺駐。試聽他,商量底事,頸邊低語。萬絮千叨猶未了,何似人間兒女。都一種、情深若許。雙宿雙飛塵外客,想前生定在瑤池住。緣不絕,結僊侶。

應憐世上多風雨。便從今,東西南北,好相將去。徧地網羅須早避,况又天寒歲暮。拚共受、般般甘苦。守得春來重見面,願眼中嬉戲還如故。更為爾,唱金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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