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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陶黎煙室遺稿 | 黃人

說明

此次錄入,以夏素民整理抄集的《石陶黎煙室遺稿》(收錄於《清代詩文集彙編》第七八二冊)爲底本。底本上整理者間有校改,一概從之,不一一照抄。底本爲手抄稿,異體、手寫體頗多,錄入時大多改爲正體,另有一些明顯的形訛之處也徑自改正,不另出說明。底本無標點,依鄙意略加點斷,僅供方便閱讀。以上如有舛誤,概不負責。



石陶黎煙室遺稿

海虞黃振元慕庵著


雜言

月落復出海,花殘重逢春。寂寂九泉下,終古無歸人。精力寄事物,血肉成沙塵。元氣還兩大,輾轉相彌綸。上者作仙佛,下者稱鬼神。冰水本一物,厚薄幾微分。人心造意象,窮極終昏淪。合眼即混沌,何必經風輪。花月日以新,宇宙日以陳。努力事忠孝,愛我現在身。語言變文字,人物有定名。名物物不知,人以名相爭。青史雜玉石,著作塞滄溟。下愚矜顯貴,上智談神明。墜地作裸蟲,終比飛潛靈。無名無其勢,逃名亦非情。百年盡人事,聊以遣吾形。名實貴相副,最賤爲虛聲。麟鳳不適用,不見亦太平。不如寶雞犬,爲世效吠鳴。揮戈日不退,呵壁天不應。當境不憚煩,事後悟前定。何苦驅寸心,日與頑空競。自古才智人,半犯愚公病。大力移高山,捷足走險徑。究之名分內,百爲無一竟。能行所無事,萬象自退聽。追咎年少心,錯鑄書生命。欲覓舊時顏,開奩問明鏡。


詠懷

以人配兩戒,附會稱三才,幬載久寥廓,人死不復來。善持一寸心,造化退受裁。彈指論千古,斗室窮八垓。動靜別靈蠢,廣隘遺宮骸。達士論齊物,所見何卑哉。

安心在身中,無端鑿以竅。止水本不流,哀樂日相導。人事萬不齊,一瞬輒顛倒。可知不可名,能望不能造。儀行有昃晦,顏色豈常好。少年太自苦,鵩鳥來相弔。

萬象不自主,皆受氣所使。運動偶然間,天地猶人耳。聖賢教庸愚,不過水洗泥。鬼神及仙佛,終非指喻指。常變窮有無,好惡爭彼此。此身吾自有,隱微當難視。蟣虱日附人,豈識人意旨。治世不得已,分君臣父子。處世不得已,推窮通生死。究其所以然,不能得終始。好奇誠太過,說理亦非是。氣所不到處,萬口一齊止。紛紛儒釋老,荒荒經子史。十二萬年中,留得幾張紙。

亞夫起弄兵,一舉爲命送。儌倖一海內,公然稱正統。權臣築受禪,易君不易衆。後世秉筆人,書篡不肯縱。論迹不論心,此義亦難洞。湯武抑何多,堯舜無人重。竊國與竊鈎,未知誰伯仲。一部廿三史,說盡癡人夢。


早起和定盦紀遊韻

當曙貪朝爽,振衣扶夢出。中庭悄無人,清氣生瘦石。餘煙宿空翠,回廊影猶黑。疏星散行隊,涼宵成過客。一鵲踞相對,轉領自理翮。高柯氣蒼勁,風雨不曾折。羣草媚細香,新苔埽行跡。此時塵中人,伏枕酣鼻息。爾輩真夏蟲,但解附炎熱。我如破天荒,又若寄山藉。滯襟幽籟盪,頽眸微風掖。可惜日漸生,紅出欄干色。雞犬接人煙,車馬動林陌。幽賞等晞露,須臾盼莫及。城市終可嫌,瓊樓待飛屧。


誌感和定盦紀後遊韻

婉婉小家女,當街睇晴碧。荊布自幽閑,塵湫亦明瑟。客從城外來,汗走氣垂絕。熱惱故自取,芳心忽生惻。移坐勸槃礴,含笑訊遊歷。拭帨污不嫌,曳扇涼時及。阿弟亦解事,悄比玉肩立。瑣碎皆人情,挽留不使出。宛轉塤箎聲,雜以傍牆篴。素手剖綠瓜,爲我逐餘熱。甘涼實浹髓,消渴敢臆說。天涯孰相憐,感此意無極。居處在鄰巷,苦多形跡隔。此境雖瓜李,此心非木石。頗欲持牙籌,佐爾司出入。似勝高門中,低眉仰人息。


小詩

家食忽不樂,掛颿氣如雷。作客才匝月,思鄉日千回。顛倒一寸心,出處百里路。命惡才豈良,今是昔已誤。八口皆婦穉,一身不公侯。未來難逆料,眼前胡不愁。小人長戚戚,約樂皆靡極。三復雄雉詩,毋爲君子嗤。

少日意氣放,進退不自量。仙佛近可階,名位卷而懷。旁人交推之,來者未可知。人事千百旋,故我不曾變。力盡方生悟,天地尚聽數。可惜坐井心,斷送尺璧陰。

自顧無一得,仙人有陰德。少小慕出塵,遺產讓諸伯。揮臂兵火中,賊刃不敢揮。萬里探幽異,三十年方歸。受室爲嗣續,理財爲孤寒。溷跡在市廛,仍作山林觀。委蛻歌大道,來去皆異人。至今行路者,追重如天神。少孤我何識,母氏爲之述。共言培植厚,遺子必秀實。朱均殊不材,楹書委塵埃。久旅展拜缺,風起松楸哀。淪廢何足道,賫恨瀧岡表。

撫孤二十年,高堂頭已白。讀書受遺命,散財佐結客。不責奉養職,反恤子婦勞。除禮空王外,炊爨必躬操。行仁不望報,自待不嫌薄。天使德潤身,六旬又矍鑠。近來傷世變,疾痛時一作。兒壯嗜嬉遨,成名未可期。親年日以衰,兒數日以奇。種蘐不蠲憂,負米難求飽。苦將風塵身,重累閭門抱。鴻鵠有遐心,何如反哺鳥。

阿姊慧過我,頗識數行書。上能奉色笑,持家亦秩如。無端遘宿孽,中道病狂易。病難勿藥愈,心神耗散矣。凡事若頭髮,棼亂不一理。先後成兩人,友愛終一氣。遣嫁傷母心,不字滋物議。抱頸曾燭微,抉目還闡幽。當時期師古,叩之語不讐。苟作嬰儿子,任詈三閭氏。

瘦妻能甘貧,容尚勝德曜。但以順爲正,未知移非孝。汝性本不惡,還愧我無刑。閑持列女傳,指畫泥之聽。聽否不可知,我已天涯馳。日前有書來,唧唧多微詞。男兒風雲氣,不爲帷房繫。思汝意頗沮,多病多儿女。寄汝畫眉筆,配以明鏡臺。夫婿縱出外,顏爲姑嫜開。牛衣日相對,何如偕黼佩。寒月雖獨明,猶喜無小星。

大兒已九齡,椎魯不解讀。人情世故中,卻比乃父熟。小兒稍秀頴,嬌獰常戀孃。名以黃童名,異日期無雙。一女未離褓,人意頗通曉。眉目有靈氣,兩兒無其好。天下多數人,吾家多一世。勞勞作牛馬,從此日有事。一身尚如寄,身后何煩思。婚嫁事便畢,賢愚姑聽之。

吾家海之東,設肆以代農。布衣二三子,朝夕常過從。小人居近市,雞鳴即爲利。頗覺猿鶴性,難調蜃蛤氣。一歌吳趨行,再歌行路難。風俗更可鄙,徒起離羣歎。鸜鵒曾踰濟,杜鵑亦至南。人禽本有異,易地殊不堪。朝歌行路難,暮奏思歸引。絳幘成伏雌,黃金擲虛牝。回車或學墨,騎驢豈如白。君子素位行,無入不自得。


和退之此日足可惜韻寄耀堂

此日足可惜,此境不共嘗。日月走軌道,同天殊景光。矧茲山中雲,飛去靡定方。微風偶相觸,舒卷成文章。憶昔初遇子,我方扶几行。同學獨老成,言貌猶縈腸。一別近十稔,荒草生書房。祝大偶過我,驚我擁百城。云有同好者,吳姓字耀堂。此間少通士,項背莫敢望。間一接譚論,沿泝及洪荒。鈔書高數尺,下第亦披猖。急屬引之來,握手喜非常。方山竟舊識,童年如追亡。面目雖約略,七尺突然長。相對極今古,快語驚兩旁。聯步出市末,觀潮凌大江。歸來作手談,決勝昏至明。更喜居處邇,鑿壁可分光。得句互傳觀,出奇力相當。讀史同卓見,目炬鬥焜煌。殷鑒及時事,每生不平鳴。滋蔓固難圖,況有莠在庭。天人兩可慮,變怪莫能名。歎息聲未絕,國絕養已成。明明金甌固,忽爲投竄傷。朝聞哥舒虜,暮泣先軫喪。吾朝聖相繼,神武古無雙。云胡伏不起,一任兒登牀。百爾若傀儡,策之只徬徨。相臣謀慮密,玉帛遙相將。割地償歲幣,不足加賦丁。不戰亦有見,國恥曷可忘。竹實豢羣鳳,向陽無一聲。苟安豈足恃,積弊仍未更。但以人事君,何愁天降殃。利用不在器,堅要不在城。搜材盡杞梓,首功積山岡。不如王著椎,一擊元惡僵。此語誰上達,諸天方浮觴。羣下迭相效,酗飲狂泉狂。有耳若填(填疑瑱)飽,大聲空雷轟。中夏天地廣,汝曹盡翱翔。只惜四海沸,從此不得航。自知性戇直,不免人雌黃。與子本同病,呻語豈厭詳。回首茗戰時,舌底奔鋒芒。睥睨諸權要,騃懦如兒童。戲言作標榜,臥虎與伏龍。至今兩微賤,搔首意蒼茫。剩有忠義氣,不隨身低昂。麒麟即喑啞,終勝井蛙鳴。別子又兩月,打包重出疆。客中無聊賴,風月作弟兄。子雲草未就,江花中道殤。一寸葵心熱,耿耿對太陽。擬踐四方志,徑持三月糧。圖劃殄醜虜,执箠撻羌涼。苦有家室累,悱惻阻豪情。仍爲餔啜計,依人聊授經。醴酒薄於魯,歡歌無人聽。白日獨汗漫,歸息須二更。如龍戲陂澤,如仙謫玉京。欲歸近懷土,貽笑門前江。眷言數故人,落落不常逢。曹張賦閑居,二祝伏書叢。子爲桐子師,比我遇更窮。賦命不如人,論材猶足狂。諸子各努力,異日光我鄉。


後出塞和老杜韻

讀史發長嘆,屠沽皆列侯。丈夫不自奮,抱負沉荒邱。拔劍往出門,妻孥不敢留。朝渡流沙水,暮上昆侖頭。管子天下才,列辟知尊周。富公爭一字,終爲上國羞。撚箭仰看天,射落星如鈎。

搜山猿爲導,踰海鼉成橋。軍行疾如風,所過無榛蕭。健兒慕威名,縛袴爭就招。夜半按部曲,四顧天寂寥。密令出無譁,戰馬氣自驕。不敢賴天幸,功業輕嫖姚。

燕然在域內,安足書盛勳。俊鶻摩健翮,抉破六合雲。名將不務近,蠢夷豈知軍。兵形日萬變,利鈍訛傳聞。神明龍烏法,解散蛇豕羣。四海若一國,萬國奉一君。

中外本一家,狎處無詐虞。承平昧遠慮,將相多濫竽。遂使一統勢,分割成魏吳。不正僨事罪,徒惜蹈義驅。彈射仍竊位,氣燄蔽清都。冦患不在邊,豺狼盈天衢。

大言賦從軍,足未踰里門。兵豈書生事,但解紙上論。治安策亦良,無福承君恩。所恨國是非,白日浮雲昏。一朝禍變起,辟地無秦村。聊將忠憤意,慷慨屬子孫。


讀太白詩

澆公一斗酒,讀公詩百篇。一句詩吟浮一白,酒星引我登詩天。後身張子房,前生魯仲連。文康元氣老不死,游戲人世三千年。荊州階前國士笑,沉香亭畔佳人憐。放下綠玉杖,搖碎珊瑚鞭。忽然敬亭山下雲一片,忽然鬼門關外路八千。朝吟暮醉無一事,一謫再謫仙乎仙。乾坤落落酒徒少,起邀明月來天邊。天邊無俗客,地下多酒泉。至今采石磯頭一坏土,只當長安市上人家眠。長星如斗杯中墮,驚起眼中狂客我。自公去後詩絕聲,鉥腎割肝無一可。黃鶴樓,仙不留。牛渚磯,水不流。且着宮錦袍,再脫千金裘。吳姬喚客百不憂,人間何處無酒樓,何爲桃花潭水董糟邱。詩亦不復作,酒亦不得酬。手折青蓮花,長嘯天地秋。青楓關塞魂未去,屈靈賈鬼嗁啾啾。何當招取希有鳥,隨公江上騎鯨游。


七里塘

七里山塘多小家,女兒飲水容華加。食指浩繁恒產少,半恃弱質尋生涯。栽桑植麻,不如養花。織素製紗,不如箏琶。琵琶如甑花如霞,朝雲暮雨滋繁華。一曲匹縑擲,一艖百金值。下箸萬錢當雞肋,尚愁孤負傾城色。錢樹生花復結實,七尺珊瑚撑入室。一人名重肥一家,疋錦裁衣玉爲食。有女携筐含淚坐,八綿七錦無人貨。玉顏未必不如人,廉恥由來召飢寒餓。東家來伴晨調脂,隔窗慰問嗟卿癡。閨閣幾人邀綽楔,好花自誤三春時。吁嗟乎不狂爲狂事可憐,君不見七里塘水如狂泉。


冠劍從軍圖爲陳搢魚(笏)書題

腰君七星嵌首之劍,冠軍五嶽真形之冠。越裳正多事,南望天漫漫。揚鞭一笑抵百蠻,丈夫意氣輕關山。馮唐喊信邊人誦,此去原爲知己用。貔虎奮怒豕蛇窮,坐見華夷成一統。畫沙聚米殊模糊,倩君健筆爲之圖。天險神奸收尺幅,㕙毫三寸勝萬夫。馬下露布盾鼻墨,英雄不脫書生色。畫中形勢已瞭然,出奇制勝人莫測。一尺之面七尺身,凌煙雲臺非異人。不擣黃龍意未快,九天忽下佳兵戒。丹青閑然李將軍,筆尖未達西南界。劍不躍,冠且彈。一官已覺君恩重,百戰方知將略難。髀肉久生猶喑啞,風雲奇氣重追寫。披圖仿佛聞鼓鼙,匹馬短衣真健者。方今海上未洗兵,天心人事多不平。太阿柄下移,補履名分輕。偶看從軍圖,思作從軍行。君行君法再拭土,吾戴吾頭須結纓。平填瀛海剷三島,貌取扶桑萬丈獻闕廷。芙蓉古色竹皮樣,雙鬢雖華氣逾壯。知君終非百里才,對鏡自畫封侯相。


暑劇戲作參用昌谷玉川體

操蛇夸父奔且呼,蹈天欲捉黃金烏。赤熛怒神辭絳都,手策燭龍要諸途。海水百沸若木枯,天東挺出紅珊瑚。風家十八姨,不知何處逋。藐姑射山人,冰雪消飢膚。【錄者按:「飢」疑當作「肌」。】吳牛舌吐應龍屠,清涼世界隔三途。大扇搖然平頭奴,冰山千丈有若無。一具銅筋鐵骨,化作塞上酥。吾恐造物嫌此閻浮衆生質太粗,朿之暴之如薪芻。不論好醜貴賤一概投洪爐,燬去舊樣鑄新模。鵬鳥擊水小於鳧,一杯欲救力不敷。嗟爾夏畦賤丈夫,炙手之勢拼命圖。飛蛾赴火胡爲乎,昆明吾何辜。畏影趨日計亦疏,翻身跳入水晶壺。瓊樓玉宇鄰不孤,焦魂烈魄悠然蘇。否則散髮沉江湖,獨清不負寒士吾。


早起戲作

熱烈灼膚汗未亁,珍珠磊落白鳥攢。人生隨處可高臥,銀床羅帳翻不安。新月在枕燈花落,先生坦腹鼾聲作。手中一卷劍南詩,壓在腰間渾未覺。睜眼回顧無一人,清氣飛來咽幾口,張口還爲獅子吼。庭中頑石亂點頭,枝頭鴉鵲都境走。昨宵夢爲蟻,南柯郡人笑我寒酸氣。今宵夢爲蝶,南華道人又嫌餘熱逼。再夢爲虎三夢龍,變化無雲威無風。夢非不佳醒亦好,一樣形神終擾擾。醒耶夢耶不可知,獨醒者愚說夢癡。欲呼渴睡漢作證,正在蕉邊爭鹿時。小夢不妨入,大夢何時出。思之思之無一言,天東送上金輪赤。先生無言只作詩,又在夢中過一日。

本篇首句「烈灼」二字爲叔遠老人所改,按金病鶴手寫本係「粟逼」。


虞山高和仲則衡山高韻寄如南

虞山高,琴水深,征人之淚故人心。鄉關咫尺飛不去,胸中抑塞難爲吟。吟不成,思更苦,黑霧遮山潮寒浦。長洲苑裏生莽蕭,真孃墓上狐狸嗥。俯不聞春風絃歌之雅韻,仰不見禡旗插劍之高標。蠟屐生塵游侶遠,山水有靈應譏嗷。虞山東去大江水,觸想君情殊未已。才人失意多如此,飄泊塵中猶幸耳。金簫玉管歡未停,吾歌愁苦誰能聽。同調落落無幾人,憂如相約樂不均。不如淋漓熱血報知己,拔劍笑喚要離魂。山高水深尚隔絕,烈士埋骨三千春。還將琴河釀酒峰作筆,沉醉題詩來寄君。


時疫盛行戲作

黑簿點鬼何紛綸,鬼伯攔街呼捉人。朝聞歡笑暮啼哭,昨日紅頰今黃塵。盤古鐵案不可復,至竟須充螻蟻腹。失聲一噭氣嘶然,泡影露光無乃速。巫醫足繭棺價昂,故鬼得代新鬼忙。游魂如水掘地注,纍纍遺蛻蜩螗僵。衣裳顛倒灰滿地,蛺蝶隨風挾屍氣。與君同此穢形骸,相逢何必攢眉避。傾觴剪紙招不來,生寄死歸遮莫哀。君不見重洋惡戰全師覆,蟲沙猿鶴無人埋。三尺之土七尺才,得作狐狸已是福。眼中蠕蠕萬裸蟲,大半行屍與走肉。收入有限留太多,日饜酒肉聽笙歌。歲月自寬人心隘,蟲天蝨地將奈何。鬼神積怒天猶慈,兵之未忍姑疫之。陰疑陽戰一警百,可憐此輩仍蚩蚩。迎儺禱佛太不諒,節慾薄味今已遲。不如冥冥長夜覓一醉,紙錢如山依舊作富兒。餘者脅肩諂笑不須再變相,事人既工事鬼尤投時。蘇城風氣久成羅刹國,應無兜綿妙手來灑甘露枝。或言因果報應隨定數,玉石同焚、吞舟漏網事尚未可知。書生大笑氣如虎,野仲遊光誰敢侮。此身無百年,此心即千古。便有未了魂可補,豈逐膏梁脂韋同臭腐。況有驚天一筆頭,逐日雙吳鈎。誓將斬盡烏鬼白鬼高唱血髑髏,藐茲疫鬼愁不愁。奇灾不得止,奇士不可死。精氣難容瘴癘侵,髮膚要爲君親市。爲謝造化頑小兒、閻摩狠老子,莫執成例輕到此。


夜捕蜰蟲爲蠼螋所嚙(百足蟲世多以蛭當之,其實蠼螋也。)

負盤狡獪工彌縫,運籌帷幄須大攻。死黨相結襲吾後,援兵忽來百足蟲。蜂蠆之毒不可玩,壯士之腕豈容斷。焦頭爛額爲上客,變生肘腋真難測。將指被傷左股夷,臨死豫讓還擊衣。負盤坐視不能救,一舉手間成粉虀。吁嗟乎是何蟲豸敢作慝,君不見豆入牛耳夏建德。


臥月有作

飛蚊滿帳起殺聲,汗如鐵汁溶桃笙。起携一卷就燈側,蘭膏也帶驕陽色。吹燈席地四壁黑,黑甜倀倀行不得。素娥一笑汝太勞,特放靈光排闥入。青天劃破琉璃胞,蠅頭歷歷分毫毛。豈獨銀海清見底,百蟲躅躑炎精逃。微颸來去露華滴,一庭榛莽皆澄潔。鐵圍傾刻變瓊廔,拔宅飛昇無此捷。吾識明月三十年,月如識吾應相憐。只惜朱顏今非昔,不如皓魄長新鮮。秋月生悲春月喜,虛空未免牽人意。最好調冰雪藕時,能消野馬妖烏氣。映月讀書月笑人,拋書看月心入神。能識山河微妙相,便是冰雪聰明文。浩劫以來幾黃昏,三五一過空銷魂。今夜靈丹已九轉,還爲人世留一分。一輪當胸萬念絕,蓮漏聲中添鼻息。忽聽天雞唱曉來,不知寒兔何時別。


短歌行

金印盤螭風釵赤,昨日摩挲今日失。男兒不仕免折腰,女子不嫁留真色。胡蜂采香蟲養蓼,各抱性情不通曉。啁啾鷃崔槍榆枋,仰看青天笑鵬鳥。明月不缺安得圓,人無危苦豈憶安。南山忽平地,東海有時乾。世事如圜渺無端,莫將冰炭藏心肝。

蠆尾懸鈎蛛吐絲,天聲機械無須師。晴雨可占氣可望,心在腹中那得知。投厠殺戚妃,脫幘收道濟。禍福只須臾,才色多遭忌。渡津毀容粧,乘夜斷肢臂。塞翁得馬路亡羊,象齒累身雞斷尾。止水方寸藏蛟龍,君毋犯之生雷風。

騏驥不捕鼠,威鳳豈司晨。英雄受寒餓,庸庸爭笑人。千金坐可致,不識一丁字。著作如山期千秋,不覆醬瓿即投廁。粟不可雨鬼自泣,負盤(吳中稱富貴蟲。)鼓腹脈望瘠。清才濁福不相淆,君不聞與之角者去其翼。

機上廻文織更亂,對鏡理髮梳已斷。心緒千万端,相較不可半。與君初見日,百計來誘之。朝貽同心佩,暮結連理枝。百年尚苦短,三生愛寵無盡時。名花習見不如草,君心已變妾未曉。尚持舊愛逢君嗔,拂袖另覓如花人。故人豈比新人惡,畢竟故人命太薄。不怨鴆鳥誤,不恨野鶩欺。只怪當時妾無主,剛腸輕被柔情移。妾自爲君守晚節,但願新人莫如妾。紅顏不作白頭吟,留与千秋有情惜。

白雀置酒迷天翁,下方小兒偷六龍。南箕北斗亂無主,巍巍閶闔無人通。陰霾遍地戲靈怪,百神屏息雷霆聾。杞人憂死有誰恤,女星欲補難爲功。日月天兩眼,不知何物蒙。萬人仰面泣,云有蝕光蟲。我識兩曜明未減,上下只隔雲一重。願噓壯氣成長風,頃刻一掃障翳空。鬼神正職掌,星斗安其宮。慶雲甘露作衣食,四海萬國瞻天容。

少小慕神僊,熟誦太清篇。十洲采芝草,日夜守爐煙。火候已周丹不就,坐看雞犬昇青天。頑骨難換志愿堅,天眼下視生愛憐。遣鶴下雲端,銜置藥數丸,吞之清氣湔肺肝。一丸爲君夀,一丸加母餐。餘者搥碎散河海,凍餒枯廢皆平安。

生不作魯先生,千金不受受盛名。亦不學張子房,安漢漢危,報韓韓亡。大兒郭汾陽,小兒李鄴侯。旋乾轉坤在反掌,神仙富貴重回頭。袞鉞一枝筆,龍蠖雙銀鈎。持此無事不可就,丈夫未老何必愁。

北方有事南方驚,大府失職請募兵。穿窬踊躍乞丐笑,慷慨爭賦從軍行。百日築一堡,千日成一營。鼛鼓不須促,此間殊太平。白晝攫金索醉飽,道逢紅袖爭調情。小民不知虜騎侵犯作何狀,但見滿地貔虎形猙獰。告之天子天子不得聞,將軍奇計邀恩綸。告之將軍,將軍逍遙河上不見人。脧削千軍肥一身,即使見之不敢嗔。似言此輩爲爾護田里,瑣瑣滛剠安足論。養貍守鴨飼以鴨,引虎驅狼虎出柙。反因外冦召內憂,只有軍威無國法。屠沽封侯亦有人,執此求材材已狹。何況不諳步伐諳焚劫,扰民則勇聞敵怯。

貴極則富富極貴,貧賤天生又一類。君民皆瘦百官肥,舉國若狂天亦醉。宰相一手握盤珠,公用爲乘私爲除。乘除不須計,一官可得十倍利。銅山高無巔,平地登青天。廝養作監司,紈袴舉孝廉,文章經濟不值一文錢。職官志耶,陶朱書耶,抑齊人之徒耶。

東南財賦區,寸土皆膏腴。手胼足胝不敢止,全家衣食都在此。朱符下,農夫怕。天子薄歛,官吏長價。吏如蝻,官如蝗。紳士如鼠雀,一一充其腸。八口固不飽,幾粒歸太倉。江海通灌輸,雨賜亦時若。尊者年豐卑者惡,有田不及无田樂。豳風詩,不復作。

刻犬能吠雞能啼,不如自蓄真犬雞。安步當車,晚食當肉,何必雲輪與火玉。明晦定朝暮,榮落知春秋,璇璣玉衡無待求。混沌鑿,新法作。人心生機械,萬物受雕琢。五行之氣偶然縱,一逢箝制終無用。誰能銷死更製生,弄巧仍爲巧所弄。君不聞道法天,天法自然。日月兩輪轉不息,公輸之器今無傳。

吾不知心外何苦多此身,生老病死殊逼人。人不識身內何物爲之心,情冦意伐不可禁。無身無所受,無心無所覺。形形色色愁不愁,杳杳冥冥樂復樂。此身接古今,此心補天地。成之固大難,去之亦不易。萬物各具氣,三教都有理。理與氣相磨,身心隨之敝。碎鏡難求形,薪盡豈生火。閻浮之外皆有人,盤古以前本無我。


舟中望虞山作歌(輿地家言虞山牛形)

虞山如牛終古眠,倔強不受秦王鞭。白雲壓背夢未醒,嬾馱老子登青天。(嶺有老君堂。)狂生家在山之邊,日與猿鳥相周旋。少年意氣如雷顛,縋幽鑿險常獨前。左摩七星頂,右拍維摩肩。有時夜半凌絕壁,一枝鐵篴叫破芙蓉烟。寸管蛟跳舞,雙袖鶴翩躚。磨劍劍矗石,弄珠珠噴泉。西俯具區東滄海,千巖萬岫一氣相鉤連。有如珊瑚出水發光怪,又若諸天游戲隨意浮青蓮。青蓮不可來,巨浸將成田。造化怒我清福太求全,驅之出門年復年。林壑無主我常客,埋頭塵海殊堪憐。山中同伴幾謫仙,隨風墜落相淩先。釣臺一竿已拋撇,(吉士。)虎溪三笑空俄延。(僧藥龕。)驚人奇句千百篇,烟雲失色蒼苔鎸。別山無一語,買路無一錢。歸舟卻喜與山遇,黛痕一抹侵珠漣。烏篷兀坐日氣煎,靈孔早被浮埃填。雲蟲蟲兮飢蟬苦,風虎虎兮檣烏聯。瀑布懸空不得上,榜師催發聲喧闐。故人見面未許近,霞情雲意添纏綿。吚啞一聲交臂失,過門秀色空垂涎。猶幸初平叱石石不起,應無移文來數狂生愆。虞山高眠得靜便,狂生如牛還受塵繮牽。火迫即墨邑,風走太史遷。何時對月息殘喘,一蓑一笠歸臥山之顛。


和老杜短歌行韻

一十二萬年來人間無此哀。爲問日星河嶽何苦多事生英才。健筆驚天明月倒,寶刀擊石青山開,寄人廡下還徘徊。世事悠悠東去水,放眼長江欲飛履。仲宣司宜皆塵埃,吾獨何爲作游子,萬里壯心今已矣。


和定盦西郊落花歌

落花曾和隨園老,學語雛鶯人道好。五年以前落花詩,夢中得句醒足之。蘇臺又製三千字,有人對此長相思。相思變煩惱,花落成讖辭。此中要自有定數,我似春風過不知。讀到定盦西郊落花詩一篇,千紅萬紫隨手成雲烟。對之氣爲索,有如綠窗貧女逢着散花仙。百年以內幾生才,瓊花飛去八仙裁。先生之花道光丁亥三月二十六日落,我從光緒乙未閏月二十六日開。尋常花開花落只隔三百六十日,惟有年華一過不再來。郭璞之花曾上江淹筆,羽琌琴河亦可通呼吸。拈花一笑大地春,三十六天皆嘆息。城外荷花大如盤,連朝風雨花心酸。願携先生詩,去倚紅闌干。一讀傾一碧筒酒,管教荷花世界鴛鴦眷屬都團圞。不見先生我不恨,只恨花未落時無人看,落花詩句掩抑摧肺肝。


題長吉集

踏天割雲黑山墜,日魂月魄玻瓈碎。老鴞吹火燭龍睡,三十六天走花魅。赤雷燒,狐尾脫,髑髏戴久成仙骨。提携萬怪闖八垓,煮鳳屠龍据其窟。朱文祕笈放膽偷,一夜愁白天翁頭。急遣緋衣使者按戶搜,烟絲滿室一網盡囚之白玉三重樓。蹇驢疾遁化赤蛇,囊錦碎割無人收。老胡碧眼識不得,心死千年血猶赤。我初拾得光逼眸,疑是媧皇煉天石。十年閉戶求真經,神通游戲比平平。大丹九轉紫煙起,何心學爾婆羅技。


詭詞

土階茅茨,許由逃之。璇室瑤臺,征誅兵來。孔子絕糧,子貢賃殖。武叔譽青,嫌藍無色。朝歌散財壺漿迎,齊桓魚鹽稱。盟主十万貫,神通五百万。列卿無財,不可以爲悅,斷章取義殊動聽。鸞鳳憔悴,青蚨爲瑞。倫常敗壞,家兄自貴。郊社何靈,有神罰鍰不問貧無罪。請君一登銅山顛,雞犬生天。嫫厲爭姸,盜蹠長年。盲聾變婁曠,蹻蹠呼聖賢。楦麟土狗才如仙,君不見中規中矩方圓象,偌大乾坤尺一錢。


旅興

風雪滿蘇臺,寒衣尚未裁。亦知無賴甚,底事不歸來。劍氣長虹墜,簫聲大鳥哀。家書多苦語,幾度縐眉開。

莽莽天如夢,蕭蕭歲又殘。苦持驚坐刺,未覓療狂丹。燭盡爲歡短,金空結客難。遠山青眼待,日暮獨凴闌。

蘖下坐調琴,無人自審音。斯文驚暮氣,吾輩抱秋心。瘦骨經愁蠧,麤才被命禽。羞將塵鏡照,怕有二毛侵。

曼聲吟斷處,比舍笑言譁。醉夢由柯蟻,官私總井蛙。相親惟有月,欲賞已無花。我亦耽行樂,天空隱碧霞。

歲歲聽康了,青袍積淚痕。新婚驚寡女,市儈笑王孫。貧賤皆吾分,君親未報恩。試尋青史上,幾個布衣尊。

夢入舊書樓,高朋白共浮。卻將年少事,併作五更愁。霜氣欺孤枕,昏鐙刺倦眸。詩魂招不得,飛過大江頭。

飲啖依然健,寒溫苦未工。蓄貍仍食鴨,送雁又驚鴻。試問三升豆,何如五斗蔥。人情原不薄,我命自難豐。

珍重美人詞,含情語所思。滔滔皆是也,去去欲何之。驢背新詩料,鳶肩舊酒巵。梅花深雪裏,春到有人知。


和隨園集中詠物子敬索賦

怪底鋒鋩歛,曾經百鍊來。善藏原待用,能斷即奇才。熱血磨難滅,浮雲抉不開。銀環消息斷,怕被美人猜。

摩挲不敢試,氣已逼人來。烈士包身膽,沙場百戰才。風雷餘怒在,金石霎時開。利鈍皆天意,休將廢物猜。(詠刀。)

游戲墨池雲,蛟龍骨骼新。一毛利天下,千古幾傳人。苔碣藏遺蛻,冰甌洗俗塵。欲焚還不忍,留取畫麒麟。

千軍橫埽處,陣法幾翻新。食肉原無相,封侯別有人。殺青嚴衮鉞,束素惹煙塵。造子誠何益,紛紛楦上麟。(詠筆。)

想見華清寵,盈盈帶露開。柔情隨處貼,睡態泥人來。不有傾城色,誰知造化才。尋常桃李樹,只合作輿臺。

不管春全洩,霞光照眼來。芳魂嬌欲化,醉臉暈難開。少婦胭脂淚,東君锦綉才。梅花如有約,早築避風臺。(海棠花下作。)


客窗無人蟲來破寐蚊矜厥喙螢負其光有作

一般來草莽,腐臭豈神奇。氣燄原無幾,沉酣便不飛。苦心憐造物,靜眼悟生機。予亦裸蟲族,安能笑爾微。


蜰蟲

陰賊豈勝防,篝燈大索忙。微軀經夏瘦,無夢覺更長。臭味何堪爾,鋒鋩卻善藏。有誰關痛癢,一月罷重香。


和楊東山逸見懷韻

客裏雅無賴,未秋天已寒。故人一函至,獨夜百回看。冰雪詩心靜,風塵旅思寬。報君少佳語,自笑硯田乾。

相見亦奇絕,瑣闈初展襟。秋風兩人淚,舊雨十年心。骨相豈常賤,文章付苦吟。曲江一杯酒,可否約同斟。

白下臂三握,經年夢未寒。此間宜痛飲,得句互傳看。狂任世人貶,禮爲我輩寬。交情若江水,千里不曾乾。

舉世供嘲弄,因君一整襟。冷看天下事,頗動秀才心。氣數在朝暮,市朝方醉吟。澄清須共勉,狂水讓人斟。


又和莊柳汀(學忠)同作韻

扁舟三百里,風雨大江寒。白日忽成昔,青山不復看。家貧人品貴,天小酒杯寬。喜爾軒眉早,題名墨未乾。

萬古煙花地,相逢浩蕩襟。狂奴仍故態,餘子豈知心。玉樹和愁聽,金荃帶病吟。月河吹酒色,此後只孤斟。

萬間空夢想,笑我亦孤寒。作客素心少,羣兒白眼看。妻孥真氣在,歲月著書寬。食字胡爲者,青箱蠧已乾。

八荒在庭戶,無事動離襟。沆瀣豈殊氣,關河不隔心。計君寄書日,值我仰梁吟。明月深杯樣,長天好共斟。


蟬和駱丞韻

盛夏熏風緩,天涯樹色深。偶留塵世蛻,肯伏草間吟。身隱螳空怒,聲高鳥盡沉。驕陽正當午,獨抱早秋心。


和老杜咏物小詩

素秋常浴月,愈澹愈光明。星界諸天判,河源萬古清。浪傳使者舫,近接化人城。正欲洗兵氣,欃槍爾莫生。(天河。)

誰將明鏡剖,飛向碧天安。圓缺尚無定,悲懽已百端。羣星先避舍,暑夜漸生寒。又費嫦娥淚,瑤階露氣團。(初月。)

擣破征人夢,清宵一派砧。水揉臨別淚,石抱望夫心。輕重和愁聽,寒溫用意深。玉纖無氣力,漸漸不成音。(擣衣。)

不辭風露冷,惻惻逼離人。夢裏廻文婦,堂前斷杼親。因之生太息,相和至清晨。欲覓筠籠置,牀頭聽更深。(促織。)

帶露明還滅,隨風墜復飛。再生餘腐氣,一抹染荷衣。窗下鐙光細,階前扇力微。吳公臺外路,不照阿嬤歸。(螢火。)

欲放扁舟去,其如風起何。伊人妄姓氏,【錄者按:「妄」疑當作「忘」。】暮色澹煙波。潮落魚龍遠,秋高鴻雁多。花叢曾倚玉,頭白感蹉跎。(蒹葭。)

亦有凌霄意,居卑不自持。微生幸相結,有節莫生疑。威鳳豈曾顧,蓼蟲欲致辭。從來君子道,晦塞亦如茲。(苦竹。)

綠意了無賸,涼宵話亦疎。葛藤須斬絕,天地尚乘除。只恐勢將倒,非關景不如。晚風垂錦幄,全盛憶當初。(除架。)

一半長秋草,潛聽蟲語殘。饔飧誰過問,霜露不勝寒。抱甕人何處,咬春宴已闌。泥中黃葉爛,幾種得登盤。(廢畦。)


述懷叠東山韻

飄泊終無恨,高樓酒未寒。十年吳下住,只作壻鄉看。風月才名重,鸞(鸞疑鶯)花眼界寬。長眉山樣遠,不免筆花乾。

抑塞悲歌氣,虛堂生暮寒。獨眠明月笑,擲筆萬山看。故物奚囊在,何時世網寬。三千神劍水,熱血不同乾。

科第爭推重,誰憐此客寒。擘天一龍怒,坐井萬蛙看。當道論才賤,名山得地寬。江河與溝澮,異日孰先乾。

驚破承平夢,滄溟殺氣寒。赤心臣子怪,白眼鬼神看。報國餘生健,封侯去路寬。洒兵終有日,王澤不曾乾。

未穩邯鄲夢,緇塵變素襟。求名原失計,高蹈豈初心。試問傳臚唱,何如折齒吟。臨卭市上酒,笑典敝裘斟。

扶搖風不厚,安得一披襟。貧賤依人況,妻孥望我心。客裝難潤色,家信只沉吟。北斗空翹首,天高孰與斟。

欲決東瀛水,來湔齷齪襟。鳶肩千古擔,馬革一生心。筆借扶桑閣,詩邀海若吟。黃龍酒味薄,劍首血堪斟。

天涯日倍永,隨意寫胸襟。湖海英靈氣,雲泥出處心。書醻雙鶴寄,琴伴一蟬吟。甘苦何人喻,舉杯且自斟。


夜雨

涼逼枕函遍,天涯夜未眠。燈花看霧裏,肌粟占秋先。金粉無乾土,雲煙有漏天。年年孤客耳,只覺此聲偏。

洗卻半庭青,風來樹樹鳴。太空如有淚,何物不關情。司馬遙天失,江郎別浦平。蒼苔三徑繡,可惜少人行。


芳草春魂化,空牀夜色深。能將明自照,不與月同沉。寃染三年血,愁添萬里心。似聞新戰壘,燐火泣天陰。


乘隙輒操戈,防閑奈爾何。膏腴隨意割,口腹累人多。止棘蠅輸毒,眠香蝶被訶。乾坤多草澤,無計馘么麽。


真是可憐蟲,偏持下策攻。爭光魑魅笑,向火乞兒窮。麥秀前生夢,蘭膏昨夜風。玉釵恩未報,工到熱場中。


新晴夜坐有懷

一喝浮雲退,青天萬里開。卻愁明月去,欲問幾時來。有客停杯問,何人執剪裁。心香冷琹几,眉樣閉妝臺。鳥漸聲停樹,花無影上苔。星辰爭入戶,樓閣暗生埃。素女如相慰,少年爾莫哀。兔忙藥未就,蟾瘦桂新栽。不負當頭約,須將倦眼擡。團圞終可望,晴雨要君猜。


澄思

迢迢碧海獨澄思,下九霜娥識面遲。百種溫存醻冷落,一生慧業誤情癡。橫陳豆蔻傾香澤,輕薄桃花寫折枝。比翼在天空設誓,罡風吹碎作游絲。

彈罷求凰怨玉琴,新聲又奏白頭吟。天生麗質關人福,世上男兒諒此心。病蝶不禁花氣逼,懶鷗慣被藕絲擒。茂陵未聘先逢怒,收拾長門買賦金。

青袍舊淚落花蔫,怨粉啼香送少年。魂似輕雲風欲墜,緣如深井雪難填。畫眉顛倒長庚筆,馭氣浮沉太乙蓮。駿骨半銷紅汗濕,懸厓何忍再加鞭。

寃煞東君德二三,【錄者按:「寃」疑當作「怨」。】背花惆悵對花慙。海中蜃氣誰能住,山樣鴛盟未易擔。河漢雙星侵太白,天風八面捲隨藍。同牀各夢渾難覺,覓個癡人絮絮談。

玉樣纔輕恨轉加,魚軒一顧又天涯。鑄成嬌貴千金價,羞入尋常百姓家。忍爲微嫌遮耳目,愛將閑事掛心牙。美人只合姑蘇住,何事匆匆返若耶。

慘別蘭缸燄不紅,寸腸煎透五更中。比肩影短當頭月,半臂寒添昨夜風。玉斧只修偷藥怨,金鈴誰錄護花功。獨眠怕被衾鴛笑,遙睇雙鴻度碧空。


題義山集

神仙兒女寫煩憂,帶雅襟騷碧落游。絕代蛾眉驚老大,三生龍骨印綢繆。弦疎錦瑟聲全變,藥鍊紅爐轉未休。長吉狐鳴君獺祭,不因費解不千秋。


悻懷

雲雨荒唐怨趾離,柔鄉夢境路多岐。名山梁棟蛾眉伐,古井焉支虎背騎。癡障慣隨嗔並起,妬根還比俗難醫。鸞飄鳳泊平生感,不信鴛鴦遇更奇。

五夜尖風射薄綿,尚持藥椀立燈邊。溫柔如我談何易,眉睫看人事可憐。敢爲積勞閑一刻,安將深愛答從前。石華唾面仍含笑,修到情天忍辱仙。

好夢難長恨自長,別來何苦說思量。狂蹤巧借廻腸縛,瘦骨除非剜肉償。甘苦一般身是藥,寒暄幾遍面如霜。蟻珠心孔金剛體,纔得虛稱半截郎。

琴挑梭拒只逾時,羞檢當初本事詩。得鹿固藏原是幻,亡羊追補已嫌遲。情絲拼割防人笑,苦趣深嘗有婢知。一任綠鸚憔悴死,他生莫再種相思。

蘭房專愛碧城傾,細數前塵不負卿。千古才人愁有例,三生薄幸罪無名。文星小謫鶯花劫,香國長圍草木兵。一物留連豪氣盡,天教紅粉警多情。

弱水西流月兩頭,心思叵測抵藏鉤。熱腸血戰孤衾夢,冷眼波橫一鏡愁。送炭未容同竈媚,乞醯偏解與鄰謀。藥師逆旅非長策,何不還卿燕子樓。


和嘯古堂消夏韻

月明高唱渺難聞,(見袁中郎《錦帆集》。)絃索如麻攬夜分。千騎上頭喧出日,高樓西北聚浮雲。麒麟楦上爭呈彩,蝴蝶帬邊亂作羣。商略乘涼何處好,畫船齊指女兒墳。

使船如馬酒成臺,絡繹紅牋喚夜來。(明人戲謂妓都名夜來。)時樣妝新連日換,名園花好一時開。富兒半帶雕青氣,名士偏多曳白才。我愛東坡聽說鬼,豆棚瓜架自徘徊。


和獨漉堂懷古原韻(求志書院課)

江左繁華第一城,高臺回首暮雲平。珠槃爭長天心厭,繡屧鳴春國步輕。虎踞荒山沉劍影,烏啼落月出歌行。霸圖豔跡全消歇,抉目東門氣尚生。(姑蘇。)

酒坐歌闌怒有餘,蘆溝殘月雁聲初。神仙風氣開秦漢,方物荒唐紀沐胥。好士無金貞不字,亞夫撫劍術先疎。自嫌面似先生黑,萬里君門未上書。(燕臺。)

膠舟愁唱惱公津,淚竹騷蘭歲歲春。尚有倖臣傳賦草,已無博物識浮蘋。秦關鵑泣君爲虜,巫岫雲迷女是神。鴂舌休嗤風不競,半吞八九豈無人。(楚中。)

笑指桃花話古春,埽除三代局翻新。鈞天西顧真沉醉,大賈東來竟貨秦。功有長城留後世,老從窮海望仙人。埋金銷鐵如兒戲,矜棘先揚逐鹿塵。(秦中。)

金刀得火躍龍精,刻薄虛傳豁達名。一夢奪回西日座,七言首倡大風聲。發喪未立懷王後,善將終逢冒頓兵。信越原非平勃伍,可憐哲婦壞長城。(沛中。)

神州天府擲窮邊,勘定才經十二傳。閏統爭沿遷鼎局,血文難補雨金天。名花終古留王號,離黍何心問卜年。封事無人多大賈,晝星夜月郭家錢。(治(治疑洛)中。)

劍嶺鈎梯未有涯,鳳顛龍起事堪嗟。死灰到底燃炎漢,生噉何人奮瞎巴。大廈孤支丞相柏,荒磯遙弔杜鵑花。一公安樂亦豚犬,劉氏兒多不克家。(蜀中。)

東風一炬鑄三分,處處疑墳起陣雲。袁董之流難作賦,宋元以上半歸君。一門詞賦諸郎筆,依樣葫蘆九錫文。七子卑卑難抗手,文壇橫槊掃千軍。(鄴中。)

石城落落蔣山霞,柳外興亡問暮鴉。十里情淮淘戰血,【錄者按:「情」疑當作「秦」。】千軍王氣變煙花。獅兒霸業開初地,燕子高門換幾家。虎攪龍拏今已矣,輕烟淡粉鬥豪華。(金陵。)

三千殿腳太風流,鶴背人空鬼語秋。一死紅飛朱貴血,再來白送麗華頭。二分璧月沈螢苑,十里垂楊暗翠樓。莫笑心肝陳叔寶,阿嬤攬鏡最無愁。(隨宮。)


花王館偶作(時寓侍奇巷姚詩聲大令家,正月廿五作。)

寓公一席据蘇臺,春水扁舟挾伴來。寒士最宜依冷宦,常情未免惜奇才。洗塵雨至隨人到,隔歲花遲待我開。不盡居停懸榻意,試燈風裏尺書裁。

筆花委地硯無田,畫餠虛名值幾錢。冷夢半牀雞弄曉,鄉愁滿眼雁橫天。作文未送揶揄鬼,識字難爲懵懂仙。雞鶩餘糧非所計,埋頭自舐蠹魚涎。

爲誰辛苦耐風塵,道我情癡恐不真。鐵石心腸聊作賦,齏鹽面目太憎人。清江桃葉何年約,如月梅花幾世身。王去座中留上客,敢將琴語寄懷春。

匏繫萍浮去住輕,蓿盤蓮幕兩無名。豬肝自作平生累,虎背何妨款段行。蘇二肚皮時不合,陳遵姓字座空驚。垂楊本是風流樹,未肯郵亭管送迎。

文壇三兆久韜戈,攘臂重攀甲乙科。幾度秋風仍故我,一場春夢漸成婆。無雙才氣隨金盡,有限精神受墨磨。韓衮顏標名籍籍,誰拋血淚弔方羅。

名心未老已頽唐,肘後難書役鬼方。畫墁功夫空覓食,隨身竿木且登場。懸門虛擬千金價,陷陣惟餘半段長。七步八叉慚少作,久無好夢到江郎。

室如太古靜無埃,半作行窩半債臺。笑傲春光原是福,應酬世事轉需才。圖書粗備中人產,花鳥天生著述才。投轄舊懷成閉戶,除將風月不容來。

居然濁世自翩翩,玉立機雲恰並肩。馬老頗慚先路引,燕棲深愛主人賢。書如汲井須窮底,文似登山必極顛。我已蹉跎成散木,相期努力答韶年。


和杜老諸將韻

接天長白古橋山,恭順東夷代守關。不許單于侵屬國,卻教趙括在行間。風驚匕鬯陰靈怒,路斷梯航戰血殷。臥榻有人仍鼾睡,只將宵旰累龍顏。

大海爲池石作城,胡塵未到樹降旌。人心不固空凴險,部伍皆逃又募兵。汗血驪黃材已老,吞聲鴨綠浪難清。賀蘭偷活張巡死,昂首青天嘆不平。

冰天齊魯又傳烽,表裏巖疆失幾重。蜃氣迷離新海市,人煙慘淡古秦封。帝心尚重千城簡,軍實難求大府供。倉卒立功丞相怒,故侯明哲早歸農。

手提赤縣換黃標,笑駡由人氣已銷。伏莽龍蛇仍反側,處堂燕雀太清寥。衛青幸勝成騎虎,魏絳和戎慣續貂。厚往薄來難見德,更無琛貝獻熙朝。

風聲鶴唳逼人來,何限王郎斫地哀。萬里九重難獻策,十年一劍未登臺。能磨壓日秦頭刃,勝酌呼嵩馬上杯。可惜韜鈐成故紙,偃師介葛是奇材。


暑夜滅燭露坐隨筆

滃然暑氣塊然身,白鳥紅蛾更惱人。坐久不知羣動息,靜來方見此心真。誰言幽獨無天地,自顧庄嚴若鬼神。燭滅漫勞螢火續,摩挲雙眼數星辰。

六尺文窗扇扇開,年年消夏舊亭臺。俗塵盈斗微涼掃,鄉思如麻作達裁。坐處牆高無月看,暗中樹響有風來。裸裎袒裼誰能凂,便遇鄰姬只坐懷。


宵心和定盦秋心韻

宵心如水夢如潮,若有人兮揭帳招。慘碧燈花籠鬼眼,比紅詩草枕牛腰。沉沉院落三聲漏,細細天風一派簫。鬢影釵光看不準,片雲抹過雨湖梢。

十九人中仍碌碌,厝薪時事積薪身。終南雲路秋心塞,拱北星台暮氣淪。歌哭百年殊草率,天人三策孰條陳。昭侯敝袴空垂念,落莫東南一蝨民。

座上無人商出處,恥爲小草懶爲雲。驍材投盡天應笑,別盞澆多地欲墳。北海知名深慶幸,東方異事亂傳聞。拔鬚披髮休狂放,舊日青蛾半識君。

淘愁心血怒於潮,欲醉鈞天倦就招。修竹紅黏啼露淚,垂楊綠損拜風腰。口頭小慧參明鏡,怨慕餘生諡洞簫。一縷綺情搖不斷,晚霞飛出萬山梢。

眠食以外無餘事,癡黠之間放此身。明月豈隨人顯晦,諸天誰信我沉淪。無雙傳上虛名在,不二門中妙諦陳。逃墨逃楊方寸地,平情自論亦游民。

水非無本難爲海,山果成名不出雲。瑣瑣形骸磨白日,勞勞天地賸孤墳。紅塵一輩愁交代,青史千秋誤見聞。唱到人間可哀曲,夢中去謁幔亭君。


奔走倦甚席地臥徹曉

解衣踞坐汗淋浪,使酒徵歌爲底忙。塵土全非真面目,冰泉無奈熱心腸。地經日色常如炙,樹有風聲不覺涼。莫怪紛紛牛喘月,餘炎我尚畏燈光。

簟波潑地夢都清,勞我神魂息我形。埋鍤青山他日事,解裝逆旅此時情。蚊知大賚歡聲動,蟬勸聯詩作意鳴。獨臥坦然伸兩足,不教太史受虛驚。

一閏三旬好合遲,仰看牛女定相思。幾多燕去鴻來感,最是雞鳴鵲噪時。月下醜枝都入畫,夢中囈語忽成詩。幕天席地平生志,可伴紅兒可乞兒。


感舊和仲則韻

蕭娘門戶昔綢繆,消受餘歡準抵愁。薄福久拚青骨換,深心先動白頭憂。微風碎玉傳私語,仙露明珠認淚眸。倘負三生連理諾,除非河漢向西流。

日炙紅腮暈一絲,曉風妝閣並肩時。青眉暫屈雕龍筆,皓腕曾充粟鳳枝。夙命未通呼日者,會真無賴薄微之。家常梳理家常話,別後教君細細思。

較量才名與艷名,青鸞紫鳳豈虛生。幷刀抽水難分愛,磁石磨針尚動情。杜牧十年盟未變,王郎一嘆意難平。是誰管領鴛鴦牒,不問人天顛倒行。

不信翻風跋浪才,柔絲一繫竟難裁。山如有志還能徙,天本無情未肯回。紅鯉豈通心上事,元駒姑待夢中來。一番徼倖終身恨,便是旁觀我亦哀。


倖懷叠前韻

留髠送客太綢繆,不信狂奴尚有愁。憐子乍成先覓偶,宜男未種已忘憂。楊花略識隨波性,榆莢能開剪水眸。拚得喫虛醻蜜意,平生我本解風流。

重檐空自絡蛛絲,蝶醉蜂迷彼一時。別有芙蓉壚畔侶,漫憐桃李路邊枝。吹簫已慣迎仙使,打槳何勞賺獻之。未便丁娘歌十索,泥人只說爲相思。

青樓薄倖舊知名,別舫琵琶調太生。一宿郵亭消夙業,重來門巷負閑情。蓮花不染談何易,蔓草相逢事未平。碧玉幾曾偷嫁去,苔階露冷爲誰行。

奔月偷星別有才,西眠東食任卿裁。鰥魚得水應知樂,黃鶴乘雲已不回。擇木原爲求牡計,隔花莫遣犬聲來。迎劉送阮尋常事,山下蘼蕪遇可哀。


鱄諸巷

治魚學就學屠龍,寸鐵能穿甲數重。刺客傳中無孝子,庖人隊里立奇功。生王先中鞭屍毒,死士還開斷臂風。白馬潮平神劍葬,夕陽古巷弔英雄。


春申堂

血食遺封尚有神,市兒跳舞酒漿陳。國鉤偶竊難知足,奇貨空居反抵身。黃浦潮聲通一水,君山黛色冷千春。吾來肯爲同宗諱,珠履盈門亦可人。


阜橋

廡下人空噪暮鴉,高名長峙水之涯。炊煙儘可因君熱,傭值應如買駿加。竟爲饁耕知冀缺,本非亡命託朱家。風塵何代無奇士,只惜居停眼力差。


王廢基

揭竿倔起白駒場,井底蛙聲笑子陽。偶學錢鏐歸正朔,肯隨劉鋹作降王。高樓劫火星雲亦,深殿西風菜葉黃。竇氏蹈危君坐誤,日中那許有螢光。


八大王廟

齊東野語太荒唐,士女猶呼八大王。厲鬼化形威尚在,朱邪賜姓字難詳。真龍混一神蛟助,桀犬成羣臥虎僵。別有稗官傳宋代,琵琶何限蔡中郎。


夜坐

屈戍無聲對月開,重重樹影壓青苔。鳥扶殘夢飛還墜,蟲感秋涼語漸哀。列宿足陪傳舍客,片雲自養作霖才。偶然想到荷花蕩,似有幽香繞枕來。


詠荷用新城先生秋柳韻

一掬胭脂蕩艷魂,補春圓影綠當門。霞烘玉骨心難染,露逬珠胎淚有痕。打槳路迷桃葉渡,浣紗水隔苧蘿村。風波無定情根固,忍學浮萍一例論。

月色金鎔玉血霜,不容清影墜銀塘。催詩雨過涼生座,招隱衣成叠滿箱。翠蓋擎來香花界,碧筒祭罷水仙王。露筋祠外無塵到,十丈霞標建節坊。

年年並蒂舞紅衣,重倚朱闌景已非。明鏡晨妝顏色換,空房秋冷雨聲稀。隔江雙鯉遙無信,抱柱孤鴛懶不飛。那許泥中尋舊藕,柔絲未斷苦心違。

零落西風不解憐,人天已隔一溪煙。思歸燕子香難掠,顧影蜻蜓力太綿。慘對菱花留後約,悶牽楊柳話當年。空中色相公無渡,縶箇慈航赴岸邊。

呼出亭亭解佩魂,幽香十里直通門。綠遮人面如聞唱,紅謝春風不著痕。末路蝶蜂愁喚渡,結鄰鷗鷺鬧成村。一生未插塵中腳,莫作拖泥帶水論。

誰襲芳名到拒霜,蘭舟生小住橫塘。花都解語添三面,子似相思記幾箱。紅玉前身工水戰,黃金宿願鑄空王。梅生筆底全收入,不信青泥別有坊。

弄珠人到換羅衣,認是仙源路又非。入幙無聲香夢穩,傾城有價熱腸稀。儘留餘地供魚戲,莫作殘霞逐雁飛。風緊水深移不得,盆天位置願都違。

怱怱一曲想夫憐,過眼紅雲變野煙。斷梗無多應解脫,夙根未盡且纏綿。玉池仙去呼龍種,鏡殿人來控鶴年。我欲馭風隨太乙,半生情海不知邊。

渺渺微波已斷魂,何堪如海說侯門。弓鞋步後金無價,素手擎來玉有痕。九品終歸長樂國,三生還訪莫愁村。予情高潔人誰識,付與風流道學論。

三伏凴闌氣似霜,不容餘熱到池塘。蟾蜍展鏡窺珠浦,翡翠裁簾護玉箱。病雨有人憐卓女,凌波無地見陳王。綵幡錦檻渾閑事,自築隨身七寶坊。

舞罷盤中褪羽衣,華清愛寵是耶非。鏤金錯采吟情減,抱月飄煙別夢稀。水面萍開人不遠,夜深葉響酒初飛。香圍四壁船天上,舊日鷗盟未忍違。

清標不受蝶蜂憐,和影和香盪化煙。水府引歸雙鳳燭,仙房蜜裹七蠶綿。銀河良會無多路,金粟前身不計年。肯學女兒湖上曲,一生鐵篴暮雲邊。


獨坐和定庵韻

奇石當窗插翠屛,窗前雲氣晝冥冥。江湖滿地圍孤夢,風雨空堂走百靈。西子已沉吳苑沼,東方誰識漢庭星。檐頭急溜聲如瀑,啼鳥多情勸我聽。

青袍紅袖滿江東,草草論才眼易空。新舊怕聯名士雨,雌雄偏愛庶人風。半生龍氣消羣底,一輩螺鬟遣客中。頭上金針眉上筆,防他光怪起雙虹。

牙籤十萬列如屛,擺脱語言入杳冥。當世何人知意趣,前身疑我是精靈。懷中古鏡懸孤月,舌上奇峰綉七星。絕好紫雲回一曲,有誰得到廣寒聽。

縱聲一喝水難東,膩粉柔香滌不空。再世因緣今日淚,去年門巷昨宵風。情超子夜千歌外,魂在文通兩賦中。身後湖山須配享,才人龍虎美人虹。

虎阜煙花繞肉屛,寄身吳下氣昏冥。圍來湖海天都小,經過齊梁地不靈。舞市歌臺惟有月,將才逸品總無星。一篇寶劍聲悲壯,欲起要離念與聽。

獵食茫然別海東,毫尖未展杖頭空。得時羣瞽方捫日,下水何神肯助風。三十年華漚影外,萬千恩怨雨聲中。驚人奇氣終須吐,願化雲煙莫化虹。


拾得

拾得瑤臺一片雲,隨風飛去尚氤氳。畫眉混沌中央氏,透骨風流左阿君。崑玉歌聲新白紵,鬱金酒色舊紅裙。被他無限銷魂夢,縱有名香未忍熏。

手握乾坤得意來,靜中慧眼豈難猜。桃花未購千金骨,柳絮空粘一石才。星犯蟾宮無管鑰,海通蜃市有樓臺。西施別贈初心在,越網何妨面面開。

碧玉家風紫玉煙,又揮雙淚出花前。國風勺藥休相謔,山上蘼蕪煞可憐。中表崔盧烏亦愛,重來劉阮犬方眠。酒罏校尉無他意,莫遣文君誤撥弦。

花壘縱橫剗不平,蛾眉間道又奇兵。萍蹤難覓排愁法,檀口虛傳好色名。牛女悲懽多臆說,燕環肥瘠任公評。綠衫一把珍珠淚,本欲留行反送行。

蠶絲無力燭成灰,鸚母頻呼首懶回。峽雨難拘龍變化,空花深累蝶追陪。珠膏翠釜煎陰海,玉面丹鑪避劫雷。薄命文姬誰贖取,不如青塚鎮崔嵬。


暑夜同子敬

月上海棠枝,光滿空堂裏。棲鳥不同聲,檐下長風起。

夜永漸生涼,把卷當窗臥。老樹墜輕陰,時有流雲過。

夜色澹無際,繁星如擲梭。天西雲一片,冉冉渡銀河。


幽蟲吟復歇,燈影慘將滅。四座悄無言,暗露滴風葉。

隱隱漏三更,孤眠夢易驚。犬聲聽漸近,鄰巷有人行。

對鏡各有得,吟聲一窗隔。幽意爲誰知,中庭立奇石。


失題

爲負傾城色,羞爭時世妝。媒多仍不字,對鏡自丹黃。

潭水清堪鑑,兒童理釣絲。渾河天半落,深淺有誰知。

鍼穿心上線,筆放鏡中花。萬里青天濶,難消一點霞。

同調意(金病鶴本作竟字,而竟字旁書已字)難覓,知音近亦空。鼓吟黃蘗下,驚散萬聾蟲。


楊花曲和隨園韻

短長亭子短長堤,無限離情碎作泥。弔罷落花重下淚,斷腸風裏自東西。

長條無力綰絲韁,玉篴吹殘鬢已霜。鎮日東風簾不捲,殘春天氣十分忙。

勾引詩魂欲上天,低飛又戀一溪煙。玉門關外春難到,三月尖寒要裹綿。

馬蹄香吐繡鞋苔,薄命天生一例哀。狼籍春魂消不盡,和煙和雨撲人來。

轉徙無根怕種情,顛狂心性世猶驚。流鶯叫破章臺夢,雨洗風揉過一生。

繞梁燕子話蘇州,剪斷深閨寸寸愁。蕩子不來春漸老,滿衣殘雪下紅樓。

半入柔波半化雲,踏青舊地更無人。風流生小難拘束,收拾天涯一段春。


誤市俚言

六代煙花霸業空,風流衣鉢接吳宮。延陵觀樂真多事,何處携來鄭衛風。

弄粉調脂鎮日忙,不知何物是蠶桑。妝成爭向門前立,調笑誰家白面郎。

欲借鳴蛙問仕途,公餘多半弄樗蒲。昨宵決牘殊風厲,三木囊頭驚博徒。

彈詞評話讓姑蘇,麻柳髠黃技更殊。茶碧燈紅圍四座,圜橋聽講一人無。

輿馬輝煌起路塵,科名官爵更驚人。莫嫌婚葬多虛僭,當世金多即縉紳。

骨董如山到處陳,受人欺後更欺人。笑予好古非無癖,雅愛青天有兩輪。

轉綠迴黃眼倦擡,掃除積習愧無才。泉明偶有閑情賦,不向無衣國裏來。(泉明即淵明。)


論文

議論如山抵死爭,幾人能不愧虛生。白頭漆室多情甚,苦畫新蛾教後生。

面壁藏神不計年,不成佛果不成仙。淮南多少閒雞犬,舐得殘丹盡上天。

靡靡新聲總可憐,偶聞古樂輒思眠。刪詩手筆非無意,訂定關雎第一篇。

萬註千箋說不穿,古今文義判山川。九原若見時賢集,只恐前人亦惘然。

兔園冊子字模糊,點鬼文壇莫敢烏。趙括將門還敗績,如何臨陣讀陰符。

磨鐵工夫百鍊思,古今能得幾生知。西來第一光明諦,只在花香果熟時。

不辭險阻闢蠶叢,依樣葫蘆畫太工。紫鳳天吳君莫笑,可憐無數應聲蟲。

正宗兩宗拙能藏,壓倒奇才不能狂。解道葵邱非盛事,宋襄徐偃儘稱王。

製錦還宜子細看,美人臂好莫登盤。黃鐘大呂聲原正,移奏房中慘不歡。

氣充詞沛更心虛,萬事還宜惜有餘。陸海潘江潮落處,更無滴水傲溝渠。

一篇傳世任褒彈,筆是天風意是瀾。目送手揮常獨往,知音容易賞心難。

耳目超然萬象融,託身須在最高峰。掛書牛角家風在,若長田間氣便庸。

花要多培葉要刪,花如少葉又嫌單。老僧寸鐵雖然利,不及如來指一彈。

蓼苦飴甘嗜各偏,精思快語總由天。滕王一賦堪千古,不信硏都要十年。

文妖詩鬼儘爭鋒,苑症難醫只有庸。留得乾坤真氣在,三春小草厭枯松。

一頂儒巾氣味餿,也來捉筆學韓歐。程朱門戶重儓好,何苦文場硬出頭。

收成半部業堪誇,黃老申韓實亦賒。後代棗梨千萬種,不能結子只開花。

精神不異貌難同,有意爲奇未必工。牛首蛇身人嚇走,應無俎豆拜羲農。

散體工夫騈體才,漢唐而後兩途開。荊公新法延文字,急淚雖多總不哀。

摩挲敝帚淚紛紛,後世何人定我文。自賞自評終痛快,勝他古鬼唱秋墳。


論詩(只論國朝其名盛而心所不喜者等之,鄶以下未見全者亦不贊)

兀坐長鯨挽逆流,龍門太小不能收。斗牛劍氣無人識,埋沒豐城二百秋。(沙定峰)

換羽移宮海水枯,雲璈一曲世間無。天孫謫嫁知無奈,長抱支機憶故夫。(吳駿公)

吞聲野老意如何,南海明珠化淚多。逐鹿中原無赤帝,真王反讓老夫佗。(陳元孝)

火青氣紫鼓洪鑪,字字真金鍊不枯。西子一顰原絕代,鄰姬愛鬥十眉圖。(施愚山)

金翅盤空斫水開,柳州(桑悅)而後又生才。琴河劍石無奇氣,謫到窮邊覓句來。(徐芬若)

種玉燒銀智力殫,一時鼎足據騷壇。莫持小果輕調吻,修到神通亦大難。(袁簡齋、蔣苕生、趙耘菘)

猛火燒天霹靂鳴,深山大澤聚精靈。箏琶空穢人間耳,愛取三郎羯鼓聽。(洪稚存、張船山、孫淵如、王仲瞿)

蹀躞龍媒困束芻,千金有價骨難枯。七雄十國縱橫甚,正統天教屬匹夫。(家仲則)

紅日三更海氣青,珠宮貝闕滉瓏玲。幽靈來往疑無路,那許尋常屐齒經。(舒立人、王律芳)

才人慧業美人風,玉樹金荃尚欠工。雪滿溪山寒澈骨,回頭忽見萬花紅。(陳雲伯、張眉升、孫心青、趙子梁、周山樵、趙吟香)

宦海風波筆底開,十年強項賦歸來。燕園一片無情石,想見平生磊落才。(蔣伯生)

派出長空色過之,奇花無數繞蟉枝。鄴侯自抱飛仙骨,不作姚黃魏紫詩。(翁文端)

經笥便便筆自奇,廻腸盪氣此聲希。硯池一勺硏朱水,中有神龍破壁飛。(龔璱人)

妃青儷白運金梭,才果能真不患多。多少蹄涔誇暴漲,橫流未敢議東坡。(何廉舫)

惊才絕艷世誰知,推倒何論彼一時。五十年來殊少見,秋波臨去尚相思。(蔣劍人)

柔脂膩粉盪成塵,花底秋蟾冷逼人。聞道玉樓重被謫,錦囊偶現女儿身。(王玉英夫人)


微言

鳶魚悟澈始言詩,鸚鵡猩猩亦我師。凡事留心皆學問,葛盧公冶豈生知。

大物無知小有情,怨尤一例不能平。纖毫冷暖何嘗覺,虱聚褌中議五行。

蝸牛負屋壁根延,上雨旁風保障堅。蠻觸荒唐君莫笑,隨身宮殿即知天。

水陸橫行蟹最強,二螯八跪戴金匡。全材轉眼投湯鑊,萬古窮荒壽帝江。

犧牛被繡沐猴冠,多少行人夾道看。可惜鳳麟文遍體,更無雞犬問平安。

性理良知祕不宣,爭將愚智誘先天。豼狐戴首梟成魅,好聚生徒號聖賢。

混置蜂王統正偏,不知蜾族祭誰先。瞢騰一覺黃昏後,了卻蜉蝣十萬年。

五百神龍嚼作麋,盤空金翅正啼飢。飢蚊聚食毫邊血,鼓腹高談懶不飛。

紅燄無風沸碧油,玉釵斜拔剔還休。熱腸佳處何人喻,莫替飛蛾浪起憂。

參贊三才擬不倫,暖衣飽食百年身。裸蟲擾擾成今古,只有尼山一個人。


少年行和仲則韻

朝醉歌樓暮戰場,馬蹄到處即家鄉。前騶不用操千炬,劍柄明珠百步光。


和仲則醉醒韻

古苔瘦草靜生香,展席階前石氣涼。五尺羅帷風不動,讓他新月宿空牀。


歸途口占

一幅蒲颿得力多,朝辭簫市晚琴河。私心卻怪南風順,不許蓬窗擁素娥。

碧玉波圓櫓語柔,藕花香裏放扁舟。分明七里塘中水,爲送歸人望海流。

十載揮金只買愁,曉風又別柳邊樓。鶯花過眼休惆悵,再到劉郎未白頭。

仙佛盈庭鬼一車,筆端有氣任吹噓。新詩携去驕妻妾,亦是齊人乞食餘。


遇雨

雨中病鶴太毰毸,山字肩高擁蓋來。值得齒隨巾角折,紅妝無數笑顏開。

神女峰頭夢倦尋,但看眉樣鬥新陰。深閨那得知名姓,爲有平生不二心。

滴粉搓酥艷語休,果然梅雨下蘇州。銀塘孤負荷華事,只與何郎汗共流。


和定盦美人韻

髻螺縹緲睇神州,第一重天第一樓。亙古瑤臺花不老,那知人世有春愁。

道我奇情壓九州,取涼許上最高樓。鮫綃分與華清水,先勸才人洗古愁。

黛山脂水古蘇州,樹樹垂楊面面樓。吳越興亡渾不管,五湖只替美人愁。

病態猶能冠一州,萬花頂上起紅樓。夜涼莫捲珠簾坐,只恐嫦娥見可愁。

石不三生鐵六州,蜃風吹散五城樓。彩袍高髻人何處,強覓方平話舊愁。


摩西詩續鈔


元旦日蝕詩

皇帝二十四年歲在戌,告朔禮成初紀律。上天下地皆春聲,排家爆竹如雷疾。黃人叩額辭瑤閽,雲氣五色環朝暾。東方出震木孕火,駐看黃金爛爛鎔冶新乾坤。六庽獻曝罄愚愛,三軍挾纊邀殊恩。盾不得用猛,哀不得市溫。調和三元氣,萬古歸一尊。不料怪事發,煩寃啼血盆。老殅陡陰晦,【錄者按:「殅」,錢仲聯《近代詩鈔》作「睛」。】白晝成黃昏。碧海從古無渣滓,乃如火敦腦兒泡泡而渾渾。不見金輪銀輪銅輪鉄輪輪轉四天下,但見彈丸黑子顛倒相幷吞。得非倚天劍,誤斷紅桑根。否則希有鳥,展翅翻昆侖。或疑智父操蛇咄咄來相逼,【錄者按:「智父」,錢選作「夸父」。】不管赤道黃道黑道白道六龍且作驚鱗奔。又疑踆烏避白雀,張公高閉南天門。初若浴海銜山猶露幾分面,俄而一盤烈火澌作柴灰痕。修羅天女,河伯外孫。日出處天子,日沒處可敦。祕論邃語略可聞。艷此炙手物,高高不可捫。巧遇一陰爲之剝,方諸和墨淋漓噴。然后十字餠樣堆,【錄者按:「堆」,錢選作「坼」。】一圜瓜樣分。可以飽饗七日七夜搖頭擺尾饞鯨魂。吾聞龍漢初,混沌鑿未開。人天龍鬼糅雜二氣內,清澒黃壤處處堆煤炲。萬瞽倀倀亂擊觸,至今昆明池底古鬼猶啼哀。於是東日西月巧安排,皇天兩眼始高擡。姸媸黑白不敢遁,山川人物一一位置無所乖。日與月同功,何苦爲日菑。向日借光乃爲月所猜。一鏡不見項,獨陰不成胎。碧翁降作沙陀王,只恐蟾蜍一淚割盡無人揩。燧人鑄陽燧,有巢構扶桑。庖犧一畫破天荒,三畫連中文曰王。神農嘗百草,黃精餌太陽。黃帝作鏡三十六,蚩尤霧幕不得張。降至神堯世,洪水流湯湯。赤熛一怒洚洞息,乃有九日乘隙森妖芒。窮羿有矢不引滿,反遣純狐小婢蠱惑浮瑤觴。王母醉夢百妖喜,侵蝕一日無精光。一月蔽,【錄者按:「月」,錢選作「日」。】一日傷。一日苦,九日猖。咸池暘谷漸破碎,神烏三足走且僵。南箕難簸揚,北斗無酒漿。二十八宿一盤劫子誰收場。熒惑隨魃母,妖彗間欃槍。出作入息者,流涕感滄桑。嗟此一日積功累德萬萬世,初無桀惡何堪亡。何況騤騤萬目仰一目,【錄者按:「一目」,錢選作「一日」。】百川注海網在綱。奈何紅沙金屑塞天地,坐令九州億族糊其眶。佞口善粉飾,似云交食軌有常。母子相食極人變,日爲月蝕豈吉祥。日自救不遑,乃與世人商。叩槃捫籥者,獻策何周詳。或推女媧氏,七十二變最擅長。煮石作膠漆,積金如山岡。金多則富,火烈則強。鑄爲利器禦侵犯,補平天路成康莊。從此日馭無所妨。吾謂巾幗見,只堪補衮裳。補天未補日,長夜殊茫茫。六州聚鐵真大錯,一旦石破還淋浪。或薦謫仙子稱吳剛,璚斤璧鑿銛鋒鋩。召取八萬四千戶,玲瓏七寶嵌棟梁。月安其居不侵日,自然無掛礙行堂堂。吾道太機械,止沸揚其湯。修月不修日,明明日月將成昌。神工鬼斧事斵削,徒令碧桃紅杏白榆丹桂皆遭戕。此等叛日黨月萬螻蟻,只合宰割喂天狼。草莽臣某罪萬死,稽首拜手上告日宮天子:金鼓不必鳴,金篦不必靈。臣有一方可治天眼晴。欲去蒙蔽患,先正貪饕刑。月止薄薄食,【錄者按:「食」,錢選作「蝕」。】自月以下相率食人膏血成妖精。月食尚有説,【錄者按:「月」,錢選作「日」。】其餘磨牙張吻皆無名。願帝一一窮治之,賢於十百上池之水千空青。第一東方龍,叨長諸鱗蟲。當日借雷雨,今日成癡聾。貪嗜大食燕炙味,巴蛇妖蜃相交通。生子九種不成器,更有蛟鱷攀附行妖凶。日食不復恤,反吐雲氣瞞蒼穹。是宜摘取頷珠褫尺木,金枷立鎖永錮幽泉中。餘者無功罪不減,輕則割耳重則醢付天厨供。南方火烏尾秃速,汝與日烏非異族。天市爲巢,天倉啄粟。譆譆出出良非福。鬼車大笑鳳凰哭,九嬰披猖不加戮。汝視日食閉其目,汝倖日食皤其腹。曷不驅向紇干山頭伴號寒,否則梟且成鸞鶴成鵩。西方號於菟,牙瓜有若無。狗肉醉且飽,夢見羊踏蔬。一目睥睨一目眇,反思獻媚心月狐。封侯萬里諒無望,猙獰之貌合買胭脂塗。老龜最畏事,自負藏身智。首尾一縮即枯骨,七十二鑽無可使。喜晦羞明本性然,見日被食反得志。急付豫且烹作臛,莫教闌入君平肆。小星如黑痣,大星如懸瘤。纍纍千萬顆,受累無時休。一目易朗,【錄者按:「目」,錢選作「日」。】羣醜難瘳。分別治罪,庶予無憂。九日環起不勝射,削去輪廓安置星辰儔。月雖朦朧日之配,娟娟自守銀宮秋。編次夏小正,紹述魯春秋。明德新民日薰沐,不許沴氛滛氣纖毫留。帝納芻蕘,布新除舊。三台四輔,煥徹左右。羣星壞政,或黜或宥。九日失色,出處列宿。姑釋勿問,以備四守。月卜其夜,日卜其晝。各安其位,不相刺謬。天眼復完,以矚宇宙。


久別離用太白韻

少年輕薄不思家,雕闌閑煞芙蓉花。花開花復落,對花發深嗟。抱琴欲彈琴絃絕,當機絲亂不得結,別時春風今飛雪。天涯到處多歌臺,東停西泊無人催。催君兮君不應,但望江上雙鯉傳書來。書來君不來,淚痕相問斑如苔。

蕩子經年不到家,妝臺日日辭菱花。紅顏應憔悴,見之空生嗟。螺黛塵封采筆絕,眉鎖難開腸又結,只恐相逢鬢成雪。夜深無夢到楚臺,白日倦臥嗔人催。門外兮犬吠起,坐驚喜疑是君歸來。畢竟有誰來,沉沉三徑埋蒼苔。


長相思和太白韻

翠帷淡蕩籠秋煙,玉肌涼擁青琴眠。幾時繅得同功繭,替君柱上重安弦。弦斷可續心難傳,幽蘭操罷人渺然,寒風動樹星滿天。君爲出山草,儂是在山泉。願將泉化淚,隨風流到君門前。

銀釭影淡秋滿堂,井梧一葉飄銀牀。雲鬟貼枕嬌夢亂,珠蘭茉莉爲誰香。幽花啼欲斷,明月照不來。闌干十二曲,倚處盡生苔。


題惺齋令嗣劍影圖

靊窿夜鼓蘇迷橐,橐痕初透芙蓉萼。祥金百辟出奇英,繞指龍文傍針鏌。英英玉雪照人明,日日摩挲倍有情。神功待試龍虎蹻,淡笑先惊烏兔精。破窗雷電燈光綠,脫手青丸去何速。空留寒影落丹青,千古吳鴻同一哭。鳳凰飛去石梅開,金蜨成灰繡血苔。西山積鐵門千尺,黃昏風雨盍歸來。


送窮

蔽衣惡食古帝子,轉世又爲后羿氏。軒轅鏡蝕禹鼎沉,凍餒千年長不死。貴神啞,富媼聾,誰授以柄磨英雄。能將黑髮作成雪,能將黃金變作銅。上天天欲墮,酸棗爛嚼生飢容。入地地不厚,金山頓作春冰融。左携虛耗右磨碣,還向人世施神通。嗟予嚄唶無生計,揶揄狹路何能避。捺倒從前食肉頭,扑來純是酸虀氣。虀酸蓼苦味難調,從此債臺百級高。柳車故事分明在,長揖窮神請絕交。窮神大笑聲咄咄,爾自相招我何責。花有蝨,苗有賊,身無俗骨應遭厄。多牛翁,逐臭客,畢世何嘗輕入室。昌黎先生古大儒,衡山雲開妖魚誅。文章如潮忽中涸,千氣萬力難驅除。起衰八代非爾才,世無文士降格來。無端下令欲逐客,畏影趨日何悖哉。吾識窮神其言詐,移書更作東方駡。高辛孽子誰見收,姮娥寡妻已偷嫁。汝果有知宜速化,若再淹留罪無赦。門外神荼顏可怕,葦索飛來縛汝下,送與鍾葵侑除夜。


祝心淵望嶽圖(圖有江建霞太史詩)

峨峨太白森淵冥,障斥烏兔東西行。綠鳧丹雀足神怪,黃圖操莽旃裘腥。縱二百秋衡五索,高加索山天半落。璚矛三島亦嶔㟢,催壓朔云厲廉鍔。沫漂蟁負年復年,頑凶不稱夸娥肩。秦繩漢檢靈響寂,淪落部婁誰矜憐。炎鎮燁燁風燭雄,赤熛亙古精靈鍾。金庭玉柱閟神寓,具區千里相交通。下不傳富媼狎戯之漴埴,上不戴㚿媧補苴之殘宮。鎔金煮石作熱血,蕩除宙壒還清空。誓將遁出日軌獨闢一界海,俯視蘇彌千万蚍蜉封。雁可回,龍可動,此心一寸千山重。腦電新修阿耨機,性光遍覺微生種。扁舟有客吳中來,一飲湖水心顏開。中興耆碩盡芻狗,積薪眼底多閎才。不見衡嶽面,乃見衡嶽魂。魂來長夜曙,魂去明河渾。淒淒鐵笛歌三變,歲歲歐刀血一尊。金翅灰飛鼇折足,玄黃野戰雌龍哭。嶽魂恍惚不可招,好事猶留圖一幅。披圖咫尺雲雷生,圖中變徵多新聲。上元授書附靈祕,退之搖筆矜精誠。何如慘淡墨數點,神呵鬼護常嶒嶸。籧篨臥庾冰,姓名變張祿。禍斗爭向人,忍垢草間伏。壁立千仞談何易,國維再絕無人繫。紛紛鼠壤飾高名,恨不風吹作平地。平地豈有回舟風,努力追隨第一峰。幾時爆裂堅頑殼,試叩君家老祝融。


有所思和定庵韻

低徊千百徧,更定一相期。語未經人耳,心能印我思。簾波呼茗地,鬢影翦鐙時。行過庭前樹,啼烏欲喚誰。

瑣碎不成別,別來風雨期。新荷聲一葉,一葉一相思。燕子歸來否,魚書去幾時。銀牀涼似水,好夢欲遺誰。


詠物四首

骨頭難換總無緣,放浪形骸便算仙。萬事不如詩與酒,九霄難遣日如年。寒蜩蛻殼身仍在,黠鼠拖腸遇可憐。四相六通終有漏,風刀轉眼壞諸天。(仙)

三百鱗蟲未許隨,不飛不走跡難窺。江湖儘有波堪惜,霖雨還須力可爲。入世屈伸原莫定,受人豢養亦堪悲。微行權忍漁師辱,駐看奇雲海上垂。(龍)

放下塵中四大身,不成仙佛不成神。窮途見侮皆君輩,傾蓋相逢總古人。一氣金銀飛紙蝶,兩丸日月避青燐。董狐筆好羊難賣,姑妄言之載幾輪。(鬼)

舞衣歌板兩關情,曳雪牽雲影不明。閒草閒花齊入夢,愁風愁雨總無聲。消殘繡摺裙猶活,散盡黃金袖忽輕。仙去羅浮原不羡,願從雙繭度餘生。(蝶)


無題

戀影山雞溺爾該,三千弱水浸樓臺。人將狐面訶仙子,天縱蛾眉毒異才。偶嗅肌香通盡失,雖登媱席戒難開。不緣丈室維摩病,誰見飛花着體來。

寵冠三春未許爭,東風徧送妬花聲。慣饒先着棋都錯,貪弄虛機匹不成。夢裏奇寃驚蛺蝶,門前大嚼煮倉鶊。他生流水前生絮,忍作浮萍了此生。

秋風如箭透青袍,落拓江湖氣不豪。煙月債多還又欠,風流罪小報難逃。香盟暗換封侯券,粉陣空抽斬將刀。三百鐵鞭應煞癢,麻姑仙爪幾曾搔。

金針顛倒繡鴛鴦,孤負柔情種種長。潭水情深曾印月,桃花白熟忽飛霜。當年楊柳空悲緒,昨夜星辰本姓張。一出侯門愁似海,不如依舊作蕭郎。

薄命憐花誡折枝,春歸又隔一年遲。蜂投蛛網誰援手,燕逼鶯簧莫置詞。不遇羅虬卿太倖,難爲司馬我原癡。悤悤耐卻東君愛,終有香消粉褪時。

大羅天逈榜花春,綺業難消又轉輪。才可調羹何必艷,情如畫餠不宜真。溫柔從古生尤物,薄倖傳名是達人。嗚咽尾生橋下水,千秋珍重泰山身。


盆梅歌

病鶴魂銷蟾魄黑,赴壑修蛇不盈尺。巡檐一笑東皇驚,隔年預借春三日。老蛟蛻骨連環連,縮作尺木穿盆天。分身九種不得化,蜿蜒各就蒼苔眠。花奴運意匠,元氣窮雕鎸。驪珠五色結細蕊,欲開未開嬌可憐。梅氣老,梅年小。輕軀細骨步香塵,楚腰一尺柔難抱。一波翻出香雪海,一股割下蓬萊島。裁雲鑿月天輸巧,畫師縮本多新稿。混沌春心生七竅,何遜林逋驚欲倒。青蛛飛去翠蛾來,凍雀啾啾爭道好。紅儿紅欲燒,碧玉碧欲雕。一盆斜露守宮臂,一盆低搖翡翠翹。一盆頸作鴛鴦交,一盆豐容盛鬋魁其曹。別有一盆資格久,退爲房老顏猶妖。書城蕩蕩當金屋,窮奢極欲來藏嬌。奇花四枝一才子,日坐花天訂花史。癡骨未鍊銅甁銅,薄命相憐紙帳紙。桂香杏鬧讓人攀,願抱寒香共生死。不調羹非真材死,不成仙不奇士。【錄者按:疑有脫字。】爲報雄蜂雌蝶知,相賞須從未開始。梅夢沉沉催不開,梅精夜半成羣來。東風第一我與爾,寒酸作態胡爲哉。南枝北枝一例裁,世情冷暖休介懷。擬邀天上看春色,可惜沂公尚秀才。影如飄煙年如箭,長相思兮獨不見。不見梅花魂,常見梅花面。月落參橫聊自遣。寄人宇下兩无聊,黃金有力青春賤。天寒日暮嗟離羣,故山渺隔冰天雲。此時梅妻正愁絕,雙携鶴子遲夫君。野梅香,家梅懟,情淺情深豈分類。舉酒澆梅梅不醉,題詩弔梅梅無淚。江北偏生驛使歸,棲東贏得芳心碎。家梅瘦,野梅肥,天涯寂寂聊相依。此身不是盆中物,仙尉終當拔宅飛。


觀我四首

子天丑地例初開,塊肉呱然只解哀。從此世間添個我,不知何處送將來。千年黃土重翻樣,九轉丹宮別結胎。擬向空王通宿命,个中經過幾輪回。(生)

壯心已死氣猶生,落日桃花亦有情。卷裏姓名今似古,鏡中面目我憐卿。雞窠小住年年縮,牛磨重尋步步驚。未得成精偏作賊,子孫滿眼債難償。【錄者按:「償」疑當作「清」。】(老)

三蟲毀舍鬼飛符,難叩天閽謁九巫。太素氣衰魔力大,玄黃血戰夢魂孤。洪鑪造化真兒戲,定案陳因似罪孥。飯顆山傾生太瘦,【錄者按:「傾」疑當作「頭」。】髑髏奇句覓來無。

寸心難饜易收場,蕩滌塵緣第一方。七日是誰開混沌,一關從此畫陰陽。追思來路原無物,倘有遮須尚有王。十二萬年人似蟻,槐根酒醒總蒼茫。(死)


祭詩

萬戶黃羊爭媚竈,肺腑之恩不思報。何如料理飯顆山,自祭先生五藏廟。偶題木居士,便能禍福人,何況腕下有鬼筆有神。大兒李北海,小兒賀季真。梅花明月爲前身,取精用物秋復春。豈無冥冥作主宰,滿篝滿車須操豚。去年詩少十欠九,今年鏗鏘近千首。風吹雨打碩果存,行間常有精靈守。梨棗無煩木偶雕,名山俎豆終難朽。供以文通花,酹以太白酒。一寸之燭一瓣香,真氣兀然驚戶牖。祭之於非想非非想之宮,一瓶絲孔裏修羅通。祭之空空如下天之窟,枯髏夜拜狐狸月。祭之溫柔老我之鄉,天魔一舞三日香。祭之人馬辟易之地,斫陣青龍騰殺氣。變相七十种,開關五千年,如潭印月雲在天。子孫香火亂分產,輿臺奔走爭執鞭。非龍非鬼,非怪非仙,列之祀典何滛焉。欲祭詩,應祭我,祭我何如祭詩妥。拾遺拔鬢爲婦人,李洞鑄金非正果。我難不死詩長生,骨枯肉爛心血存。但得滿身盡繡白居易,絕勝青骨無靈蔣子文。他人祭我詩,不及我自祭。美人對影私自憐,名將圖形心猶厲。以人祀人人不經,以詩祭詩詩更靈。祧宋尊唐似忘本,郊韓配杜亦近名。興到偶然作奇舉,馨香上達天休驚。江西鼻祖九京起,一笑血食有人矣。


再叠病鶴送春韻

莊嚴世界聽漂淪,春在何人解惜春。隨璧當前爭按劍,交珠亡後始稱珍。重來有約終孤負,一往深情恐不真。我自欲歸歸未得,客中遍作送行人。

睡起推簾日已斜,簾前一步即天涯。東風信過全無主,南國人來不當家。長命除非天上種,俗情只看霧中花。游蜂未識春光去,尚向車前乞舜華。

大塊文章逐漸淪,心頭還貯一分春。醒來風月知何處,亂後關河要自珍。金虎雷喧難致語,玉鸞天近待歸真。寃禽有志終填海,莫道從今是路人。

金銅仙掌玉鈎斜,元會茫茫亦有涯。九日侵烏難避舍,六龍觀雀已無家。白頭空盼神仙藥,碧血猶開戰地花。聞道投驍方索笑,莫依南斗望京華。

漫空梅雨日光淪,從此神州不見春。鸚母舌喑惟忍俊,鮫人淚竭尚輸珍。運丁陽九天難挽,節變清和氣未真。一別遂成終古恨,攀轅臥轍更無人。

蕭蕭行李路欹斜,莫問山巔與水涯。雞犬舐丹誇拔宅,龍蛇寒食不成家。攀條空對銷魂樹,剪綵難開頃刻花。此去雲霄休掉首,烟痕九點失中華。


七叠病鶴送春韻

浪湧桃花渡口淪,仙源一閉永無春。風多跋扈誰移檄,海已揚塵尚覓珍。青帝權偏容魅假,洛妃態豈好龍真。蘼蕪綠斷空山路,未信新人勝舊人。

慷慨揮金付狹斜,苕苕油壁去天涯。九州竟少埋怨地,三島應無賣酒家。青冢歸魂非漢月,紅霞過眼是唐花。風來四壁幡齊倒,春便彌留已不華。


八叠病鶴送春韻

絕代蛾眉總隱淪,卻教蓬齞占穠春。書元已惜成功退,誓旦疇能著意珍。西北浮雲看漸厚,中原王氣恐非真。好天良夜怱怱去,尚有椒觴獻頌人。

南枝已失影橫斜,剩有烟痕點水涯。蟻聚斷柯尋舊夢,雀銜殘朵入鄰家。三塗難證金剛果,再造須開鐵樹花。茵溷雲泥同一劫,長生無籙注東華。


九叠送春韻

蒼龍俯首六鼇淪,斷送閻浮萬古春。蜂蝶背枝團未散,鰈鶼分道偶非珍。雪泥鴻爪空留印,閏氣鼃聲要即真。萬綠更無紅一點,開門還有賣花人。

星旂無力受風斜,雪涕招魂水一涯。北極旋離淆岸谷,東方出震失官家。祛寒未製金鹽酒,駡座還留石醋花。襄野依然迷七聖,牧羊人自隱金華。


十叠韻

一霎毘藍六種淪,豈徒黃土葬青春。中山玄石酣忘死,南海紅珊碎忽珍。乍雨乍晴占不準,非烟非霧望難真。莫嫌柳絮無情思,能替郊門帳飲人。

南指金針經已斜,臨歧何處覓津涯。玄黃有血龍無首,太白移宮鬼作家。玉虎難牽眢井綆,燭龍自墮瞑缸花。五絃莫奏薰風曲,坐遣爞爞爛物華。


輓定君長聯

安定君,吳中女子,姓陳氏,字稚儂。略知書。自比於巴黎茶花女及石頭記晴雯。嘗張艷幟,爲某傖所納,旋以大婦不之容下堂,奉母居吳之紫蘭巷。摩西見而悅之,女亦依戀不忍捨。居年餘,以疾卒。

鴛鴦待闕廿三年,絶艷眷驚才,問眼底烏衣馬糞齷齪兒郎,誰堪檠架。奈氳氤使者處,未註定正式姻緣。霧鬢風鬟,乍謝牧羊憔悴。繡襦甲帳,又臨跨虎危疑。明月易奔,小星難賦。十斛珠聚作六州鐵,誰實爲之。例諸鍾建負我,寧畏鴆鳥微言。網取西施贈人,原出鴟夷左計。矯情成薄倖,猛回首前塵半霎,綠葉緋桃,鈿盟都誤,更累卿賫志而終。豪如牡丹王,烈如芙蓉神,癡如茶花女,欲界魔宮,種種悲凉歷史,印遍腦筋,怎一個愁字了得;

鶼鰈忘形五百日,感恩兼知已,較世間熨體畫眉尋常伉儷,尤覺綢繆。在專制社會中,算略遂自由目的。拗蓮搗麝,但拼同命迦陵,善病工啼,忍聽斷腸杜宇。紅霞偷嚼,絳雪無靈,七香車送入四禪天,嗟何及矣。從古曠代丰姿,斷不雙修福慧。奚況書獃寒乞,豈容永占温柔。暫別即長離,最傷心通體重看,朱櫻翠黛,玉色猶生,尙向我含顰若語。始以橫塘曲,繼以上雲樂,亂以華山畿。笙朝笛夜,喁喁美滿名辭,蕩爲血淚,賸幾聲魂兮歸來。


又挽安定君聯

鳳凰非竹實不食,梧桐不棲,大好姻緣,偏輸與月下花前,蠢蜂癡蝶;

燭龍以展視爲晝,合睫爲夜,無多光景,更難堪人間天上,別鵠離鸞。


贈吳水香上頭聯

水軟山溫,仗亭亭圓月丰姿,撑半壁鶯花世界;

香濃酒釅,趁嬝嬝東風年紀,做一分燕子人家。





龐檗子(樹柏)先生題詞

驚才絕艷世間無,說劍吹簫舊酒徒。花月三生胡蝶夢,文章五色鳳凰雛。已甘刻意馴龍性,尚復論交到狗屠。此日金昌亭下過,那堪斜日哭黃壚。

也曾東海挾飛仙,又向西風問老禪。生死更誰知駿骨,飄零畢竟負鳶肩。嗣宗涕淚猶狂態,(癸丑夏,摩西忽患狂疾,歌哭無恒,數月而卒。)庾信江關感暮年。何處人間乾淨土,願君成佛與生天。

無路飛揚兩鬢絲,乾坤莽莽獨來時。(摩西詞有「駿馬美人同一哭,莽乾坤、無我飛揚路」句。)如雲壯氣難勝病,似水才名不療飢。未得着鞭先祖逖,(自武漢興師,君奮然欲有樹立,卒無所成。)好教埋骨傍要離。茂陵遺稿多零落,事業千秋付阿誰。(君著作極富,現多散佚。)

文字緣同骨肉深,頻年湖海慣追尋。(余年十六始識君,往還酬唱,迄今已逾十稔。)掌中雷自驚凡耳,肘後方難治苦心。(君兼治醫學,旁及諸異術。)十九寓言空領略,(君曾著小説多種。)三千劍氣久銷沉。(庚子之春,君偕余兄弟結三千劍氣文社於吳下。)寒齋夜對殘檠坐,風雨寥寥爨下音。



龐蘗子詞  

浣溪紗    寒山寺題壁

幾曲吳波晚櫂移。冷風衰柳各依依。林烏啼罷雁初飛。        虛閣殘鐘孤枕夢,亂山落月一船詩。夜禪參到斷腸時。


黃慕菴家傳

常熟金鶴冲撰

黃君慕菴,名振元,後更名人,昭文文村人也。父魯齋,隱于賈,好黃老之學,撰《道家言》二卷。慕菴生而敏慧,讀書目數行下。十六補學官弟子,爲文章洋洋數千言,奇氣溢紙,縣中士大夫皆驚爲奇才。慕菴不矜細行,晝則馳馬爲狹斜遊,夜方讀書,或彌月不寐,或一夕作詩數十篇。鄉試不舉,久之,始補廩膳生,既不得志於有司,終歲遨遊,耗萬金,乃至蘇州爲東吳大學教授,非其所好也。撰《中國文學史》,從語言、結繩、圖畫、音韻而有文字,從文字而有文學、金石學、韻學、小學、美術之類,從文學之肇始以至於極盛時代、華離時代,無所不詳,草創十萬言,欲有所修飾,未就而卒。慕菴口授鶴冲而筆之,舉一書某卷某章云云,舉書數十種,不一視元書,鶴冲因念古所稱過目不忘者,慕菴庶幾其人哉。其於書無所不讀,好誦詩詞及小說,今之名學、法律、醫藥之說,莫不窮究,其言莊子、佛經,聞者以爲深於哲學者。嘗遇章太炎於蘇州,相與講論數月,慕菴自以爲不如,然以鶴冲所交之朋類中,誠未見如慕菴者也。其在東吳,鶴冲與共事三年,嘗謂之曰:「君高譚雄辯,常屈座人,獨惜君不事著述。」慕菴歎曰:「我日暮途窮,無能爲也。」其爲文,或謂似胡天游、龔自珍,然與鶴冲論文,則推唐甄爲清代第一,而不悅方苞、汪琬。生平所爲詩頗多,懶不自惜,稿多亡去,其詞最工。晚年搜討宋元以來工於詞而不顯者,得二百餘家,欲刻以傳之,未果而病作,卒年四十有六。張鴻刻其詞。

金鶴冲曰:慕菴流落以死,文詞不顯於世,與余交二十年,余是以述之。慕菴將死,病狂數月,生平珍藏書籍,手自撕毀。王文濡曰:「慕菴人奇,文奇,而死亦奇。」嗚呼!死而稱奇,其尤可悲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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