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散文《姥姥》

我出生,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是在姥姥的裤兜里,是她的体温复苏了我的生命迹象。

姥姥死,躺在了我的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我是她所有的亲人,唯一守在跟前的人。

这一生一死,又有多少情缘往事呀!!

她离去四十一年了,我依然深深爱着她一一我的姥姥。

姥姥是我少不更事时的启蒙者。

在我的记忆里,年少时,我胆小如鼠,生人面前,话都不敢说,在我们当地叫“处窝子”,意思就是窝囊。去姥姥家,她会宠着我,鼓励我,找同龄的孩子们,去玩,去疯,可以摔跤,甚至可以打架。冬天,帽子可以不戴,衣服可以敞胸露怀。走路可以跑着出去,跑着回来。她说,这才有男孩子样儿。姥姥告诉我,说话不能嘟念着说,男孩子说话,要亮门大嗓,长大成了男人,说个话才会掷地有声。她还说,男孩子不能裂嘴就哭,泪多了让人瞧不起。她还告诉我,男人就得有个心劲,不然一辈子嘛事都做不成。在我的人生里,这些年少时的记忆,始终影响着我。

姥姥满足了我小时候的所有愿望。

小时候住姥姥家,是我一年当中最期待的事。在这里,我无拘无束,快乐的像天上的鸟儿。记忆中好像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所有要求都会得到满足。在这里,我有了第一套连环画。小时候,看到别的孩子手里的“小人书”,眼馋心痒,心里头想着,自己有本'小人书'该有多好。去了姥姥家,看到了表哥的一套'小人书'。看我迷的都不出去找小朋友玩了。姥姥说,你喜欢,姥姥作主,送给你了。由于年龄小,我记不得这套连环画的内容和名字,只记得十本一套,少了一本,姥姥帮我翻箱倒柜找到了的情景,那是我人生中拥有的第一套个人书籍。再大点后,小说《铁道游击队》,《三国演义》都是在姥姥家要的。只要我喜欢,她总能猜到我心里。往往是我还没说要,她就作主送于我了。小时候玩的铜钱,每次去了,我在姥姥被搁子的抽屉里,自己随便翻找,甚至能翻出姥姥存放的'洋钱“。记忆中的抽屉就是'百宝箱”,幼小的我,翻,找,玩都随便。喜欢的都可以拿走。姥姥私藏的铜钱,有薄的,有厚的,有孔的,没孔的,大概在我小的时候,大多数被我带回了家,当然除了那些'洋钱”。长大后知道了那是“袁大头”,也叫银元。在大姐七一年去上大学,姥姥送给姐姐当学资的钱,就是六块银元,并且告诉我妈妈,一块银元可以换五元人民币呢。

我们家拥有的第一台收音机,也是姐姐和我去姥姥家,姥姥送给的。大姐用一条那个年代的方块头巾包裹好,背在后背上带回家的。

姥姥听到了我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

一九五五年的初春,乍暖还寒。夜色里,乡间土路幽静漫长,骑着驴子的姥姥,恨不能一下子来到女儿的身边,一个劲儿的催促舅舅,也不停的哟喝着驴子。接到送信人的消息,她是连夜赶往百余里外女儿的家。天刚亮,风尘仆仆的姥姥,总算赶到了。看到了她正在生育的女儿,也看见了冻的发青的婴儿,她毫不犹豫解开了裤子,把他装进了裤兜里,她的体温让新生儿发出了人生第一声的啼哭。姥姥瞧着女儿笑了。

建国初,国穷家贫,女人生育是用自己的命闯生死关。出生的婴儿活下来的都算命大。土炕,开水,一把做衣服剪刀,接生婆,就是有生育经验的中年妇女。手脚利索点,敢下手就行。所以,那时候妇女生育的风险太大,孩子的成活率也不会太高。在我懂事后,姥姥多次提起我出生时的事,称自己来的再晚点,恐怕你的小命也保不住。她每次说,我都认真听,也乐意她讲这些她的过往,因为那是姥姥值得高兴的事,她的生命里有了外孙。

姥姥人生的艰辛。

听我的妈妈讲过,她的姥姥家是大户,小时候她去住姥姥家,都是姥姥家车接车送。我的姥姥家,解放前,有点心铺,几十亩地,成片的枣园。姥姥的不幸,是在我的妈妈十一岁时姥爷病故。隔年五岁的儿子病亡。不幸的命运,悲惨的遭遇,双重的打击,并没有压垮姥姥。她过继了儿子,挺起了胸膛,带着一儿一女,继续过日子。她用自己的顽强,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直到儿娶女聘,她还在不歇心力的操持着这个家。

姥姥的日子靠的是勤劳。

收了秋的豆子地,风起处,枯草落叶东一堆,西一凛的聚积着。豆茬子裸露出来,豆垅里稀落着的豆粒儿也露了出来。正在楼柴草豆叶的老人,欣喜地放下了手中的筢子,蹲下身子,开始捡拾起来。豆田里的豆粒儿,时断时续,时隐时现,像是走过了羊群,落下的稀稀拉拉的羊粪蛋儿,散落在豆田里。不远处又有一小片豆粒儿,大概是放豆铺的地方吧,豆粒儿有的露在外面,有的嵌入土里,有的却是被聚拢了的豆叶掩盖了,老人加快了捡拾的节奏,许是蹲久了,太累,看到还有好多没捡拾完,干脆坐在了豆垅间,继续认真专注地重复着一样的动作。夕阳隐身了,看豆粒儿的视线也模糊起来,老人用手扶住大地,慢慢的站立起来,稍做喘息,便向着已是远处的草筐走了过去。

风,在毫无遮拦的旷野刮过,掀起了老人的衣角,灰白的头发被齐刷刷的吹向脑后,宽阔的前额微微凸起,淡淡的眉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紧紧抿着的嘴角,显现出人的坚韧和刚直。一双旧中国留下的裹足小脚,在豆垅的土地上走着,身体,一摇一摆,小脚,一步一陷。走到装满柴草豆叶的草筐跟前,把装着豆子的小布袋拴在草筐的系上。捡起地上的筢子,插进了草筐,俯身背了起来,向着远处己是蒙胧了的村子走去。

在秋季的乡野里,有着姥姥勤劳的身影,拾柴,打草,捡拾粮食,每天,每天,一背柴草,些许杂粮。直到她自己认为地里真的没有可检拾的粮食了。她才在寒冬里歇息下来。周围的十里八乡记得她,秋天的风也会记得她,大地更会记得这个辛劳倔强的老人!!

姥姥的日子过的自信踏实。

姥姥的家,是在海兴县的一个小村子,双庙村,七八十户人家,三五百的人口。村西一弯小河,村庄掩映在枣林里。

在这个村子里,姥姥家算是“富户“。村子里谁家有了饥荒,或是求借打帮的事儿,一准首先想到姥姥,姥姥也一准,钱是钱,粮是粮的让人满意。姥姥却从不记挂人家什么时候还上。用姥姥自己的话说,不难,谁家求人,来借是知道你有。不给,心不落忍。有了,自然会还。姥姥的日子,过的自信,踏实。乡亲们打心眼里尊敬这位善良仁厚的老人。

舅舅、舅妈孝顺,姥姥说啥听啥。姥姥的日子过的厚实,别人家有的,姥姥家都有。像小推车,还有后来的自行车,别人家还没置办的时候,姥姥家准是村里第一户有的。别看姥姥是老辈人,她心态开明,接受新事物就快。村子里第一个买来收音机的人,是姥姥。她从收音机里不断吸收着,新社会,新名词,新概念。她的智商,一听就懂,一学就会。当别家老太太还不懂什么叫'塑料布““商品粮”的时候,她都能讲的头头是道了。姥姥赢得了乡邻佩服,儿孙晚辈爱戴。

姥姥家给我的诱惑。

姥姥家,三间土房,和舅母一明两暗。住房西边,紧挨着两间放置柴草,再往西是一间牲口棚。院子很大,土院墙,低矮的门洞,没有院门,木栅栏隔开了院里院外。

小时候去姥姥家,要走百十里的路,去的次数就少了。所以,每次去都有新鲜好奇盼望的感觉。印象最深的该是外间屋北墙正面的老旧织布机,没有完活的老粗布在织布机上拉伸着。姥姥家人口不多,表哥在外上学,大表姐和我姐同龄,我又与表妹同龄。再有就是舅舅、舅妈了。

舅舅婚后,虽然还和姥姥住在三间房子里,但是,姥姥一直自己单过。吃饭自己做。我小时候去姥姥家,就和姥姥一块吃饭。记得姥姥住的是西屋,进屋南面是炕,在一进门的炕角,做出来锅灶。做饭就在这个小锅小灶里。靠北墙放着黑色的双节柜。挨着柜放一条长板凳。靠西墙有一把不太大的椅子。炕西头有一个老式的被搁子。这是我记忆中的姥姥的家。姥姥的生活习惯,是喝茶。按她个人说叫砖茶,黑黑的茶如砖块,都是托人在外地捎来的。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泡茶,水开后,把放好茶的茶壶沏满,把茶壶放进壶套里,上面盖上一个小棉垫。就去收拾院子,准备早饭,而且是边干活边喝茶。我记得不大的茶碗,满了黑黑的浓茶,姥姥喝的有滋有味。没有客来,她的这一壶茶就从早喝到晚了。

姥姥的板柜里,对我有着巨大的诱惑。刚刚打开香气就扑鼻而来,是一种混合的香,干枣的香,醉枣的香,熏枣的香,茶叶的香,还有姥姥喝茶时吃的点心的香,她自己烙制的叫'面起子”的香。让我的口水直流,姥姥就会一样不落的拿到盘子里,放到我的面前,充满爱意的脸上,分明写着'快吃吧,小谗猫'。我也就尽情的开心的一样样的品尝了个够。记忆里,姥姥家的干枣有一种叫长枣,个大,一头尖,一头圆,稍微带点酸头,肉厚,核小,咬一口,酸甜一下子就会满了腔口。这种枣子吃鲜,酥脆甜酸,凉干,肉厚,皮薄,用手撕开,枣汁凝结成的丝儿,一拉老长。姥姥做的醉枣更是一绝。醉枣,当然需要酒了,选枣子,都是上等的枣,个大,均匀,都是在农历的八月十五前,枣要红,但不能熟透,枣必须是脆性还在才好。每年姥姥要醉好多枣,冬里待客,醉枣色鲜味浓,酒香枣香绝配,主人家热情,客人高兴。也是年里走亲访友的佳品,一坛,一罐,有情,有意。当然,在我小时候,入了冬,就盼着姥姥托人带来的各式枣子,更盼着舅舅用小车把姥姥推到我家来,还盼着年前或是年后,那趟去姥姥家住上几天的美日子。

姥姥的爱。

冬天里的夜长,没有电灯的年代,农村长大的孩子们,晚饭后就出去疯玩了。男孩子玩的野,吃下去的晚饭,早就消耗在疯跑的晚上了。早起做饭的妈妈,就会抓一把姥姥捎来的干枣,填在睡梦中肚子却已咕咕叫的儿子的被窝里。似睡非睡的儿子,还没睁眼,枣香就钻进了鼻孔,闭着眼睛,吃着枣子,暖暖的被窝里,享受着来自姥姥、妈妈双重的爱。幼年的幸福美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也刻在了心里!!

在姥姥家,我不仅可以疯玩,可以享受更多的美食,还有就是别人高看的眼光。去了姥姥家,我就和邻家的孩子们玩在一起了,相距百里,孩子们玩的游戏大致相同,我和他们很快就成了朋友,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的玩伴月路,他还有个漂亮的姐姐叫月霞。我在姥姥家,别说表姐表妹,就是前后邻居,都会礼让我三分。大妗子那边,每次去都要来请,我喜欢能说会道的大表嫂,所以特别愿意去她家,也因为大表嫂人长的靓丽。但是,我从心里抵触大妗子。和姥姥家对门相望的是姨姥姥家,去玩,去吃饭,姨姥姥都会尽心的宽待。并且每次回家前,姨姥姥都送袋干枣给我们。长大后,我才懂得,亲戚邻居对我的热情里,都是对姥姥的尊敬。

姥姥对我们的爱,真的说不完。触到心疼的往事,是队里分红薯,我去地里往家扛。盛面的袋子,只是一层单布,装上红薯往家走,半路上面袋裂开了俩半,跑回家来,向妈妈哭诉,家里不仅没有推车,连个结实点的口袋都没有。刚刚被舅舅送来没几天的姥姥,看到后,第二天,天没亮,姥姥就步行回了百余里外的家。不到十天,俩条新织的粗布口袋,一辆旧的小推车,姥姥让舅舅给送到了家来。想来,真的难以想象,一个小脚老人得用多大的毅力,走这百余里的土路呀!也真的应该记住,织布机上连夜挥梭的那双手!和她满满都是爱的胸怀。这真的是恩重如山!!

姥姥性格刚直,目光长远。

姥姥的性格刚直,一辈子一言九鼎,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舅舅,妈妈都信服姥姥,从来是姥姥说什么就是什么。过日子,姥姥有眼光,看的开,想的远。

舅母身体一直很差,瘦弱的脸上没有血色,嘴唇上也只有一点的微红。大概她从来没下过地,就连做饭,看起来都十分吃力。在我记事时,大表姐已经长大,精明强干,漂亮的用现在的话说,可以称的上十里八乡的村花。好像后来还是那个年代的铁姑娘队队长。但是,表姐读的书很少。舅舅高大壮实的庄稼汉子,语言很少,心里很精,舍得力气,也下得了辛苦。当过生产队长,贩卖过牲口,捣“蹬“过粮食。日子过的好,有舅舅的辛劳和精明。姥姥看在眼里,心里高兴,知道儿子的家,日子过的不会差。姥姥的心事,就全放在了孙子的学业上。因为,姥姥明白,只有上学,孙子才有好的未来。在家上完小学的表哥,十三岁就离家去孟村回中上学了,海兴到孟村一百多华里,六零年的时候,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又都是土路,全靠步行,十三岁的孩子,该有多难。表哥自己回忆,年龄小,没觉得太苦,一年回家两趟,来回都是自己走着,到家累了,睡一宿觉就没事了,只记得奶奶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还记得上学奶奶给的学费。假期回家是和奶奶吃住。表哥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如愿考上了大学。

表哥是文革前大学生,也是这个小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表哥是姥姥的骄傲!但她从不炫耀。从孙子上小学开始,她的目光里就憧憬着远方,心里描绘出蓝图。孙儿考上了大学,轰动了整个小村庄,也传遍了十里八乡。姥姥心里乐着,却也叮嘱孙子大学的学业。也包括孙子的婚姻。姥姥的愿望,是让孙子离开这个偏远的乡村,过比她自己还有儿女这辈人更好的生活。一路走来的表哥,如了奶奶的愿,表哥娶了能说会道的媳妇儿,有了一双儿女,生活在沧州这个城市。

姥姥活在我的心中。

姥姥是在一九七七年八月十九日去世的。农历的七月初五。这也是我毕业后,工作第一个月,挣了人生第一份工资,回家,去孝敬姥姥和妈妈的日子。

我的喜悦,是到了家就看到了姥姥。二十三岁的我,像是孩子,扑进了姥姥的怀里。我讲述着我高兴的事,姥姥一脸慈祥的听着,手中的莆扇不时的向我的身上扇来。做午饭的妈妈告诉姥姥,吃了饭再说话吧。我才停下了喋喋不休的嘴巴。

午饭后,姥姥让我和她一块休息。妈妈也没去阻拦,只是嘱咐我,让姥姥睡会觉。回了屋,我拿出毕业时的照片给她看,她的高兴溢于言表了。记得,那天我躺在她的身边说了好多心里话,有工作,有恋爱,她听的那么认真专注。直到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

在我醒来时,已经西落的太阳映在院子里。姥姥正在用扫帚打扫着院子。在县城工作的大姐也回了家。在夏日余热还在的地上,我铺上了'稿健'。妈妈做的手扞面,很快吃完了。姐姐身体不适,走出院子溜达去了。姥姥催促妈妈去树园子买梨。在妈妈出门后,和我说话的姥姥,喊我的乳名说,'你扶我躺下,我不得劲'。就在她身边的我,一手搀扶着,又伸出胳膊,她的头枕在我的臂腕中,身子突然一沉,依在了我的怀里。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姥姥再也没有醒来!

姥姥走了,在送葬的人群里,有妈妈的哭声,和她的亲人们的哭声,还有乡邻们的哭声。丧事里,有人来还姥姥的钱物,舅舅和妈妈没有再收属于姥姥的人情。她住的小村子里的乡亲们,给了姥姥最高的礼仪,人们用双手把她托举到了墓地。

如今,海兴双庙村,村西的小河还在,枣树少了许多。在村南的庄稼地里,姥姥,舅舅、舅母安息在这块地肥粮丰的沃土里。

写于二O一九年九月末(原创作品)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枣树林
梦里枣花香/杨璐
思故乡
自制醉枣
农村大舅过了年没找到活,喝闷酒掉眼泪,听大舅说才知道他有多难
开心一刻笑话:还记得小时候 有一次表哥鼻青脸肿的来找我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